“我们分手吧!”
施珞冰在信息栏上草稿输入完了这几个字,把挂在胸前的一对阴阳勾玉吊坠生气地脱了下来。纤长的手指悬停在“发送”按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而眼泪却抢先一步,忍不住淅沥沥地流了出来。
夜凉如水,天空不断密云暗涌,企图遮蔽月光。恰如那份忐忑不安慢慢占据她心里。离约会时间还有半小时,走在通往白云山顶摩星岭的大路上,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坐在了路边荡胸亭里的长凳上,心中的思绪不停地起伏激荡。伴随着阴暗的环境,催生出种种的往事和矛盾,也在此刻涌上了心头。
收信人一栏赫然写着:“文君”——崔文君:她的导赏员男朋友。导赏员是一个小众的职业,能够完全以此来谋生的人并不多。这一方面意味着,许多人对之比较陌生,每次她都要很费劲,才能够向身边的亲友介绍一二;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或许是有着独特的魅力,在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但在此刻的施珞冰说不清楚:崔文君到底是哪个方面吸引了她。仿佛这种感情是无声无息地,慢慢在她身边从一颗微小的种子,慢慢扎根发芽,长出枝叶,不经意间经过一段岁月,长成了一颗壮实的大树。
他们的相识源自施珞冰的古籍书店。书店位于荔枝湾边的一角,这是她把一个老的小小的借书铺盘了下来。因为网络兴起,借书铺的生意每况愈下,所以倒没花费多大的转手成本。而原来的铺主就是房东,本身比较佛系,也不多管物业的事情——得益于此,租金也略等于无。于是在施珞冰的打理下,更多地,书店成为她和几个好朋友的私窦。而崔文君,则因为导赏准备而查阅资料的缘故,便频繁往来在这些故纸堆中。一来二往,同频的青年男女总是容易相互吸引和互生情愫。更何况,这个兴趣爱好本来就比较小众,圈子不大。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崔文君流露出来的才华、胆识和气度,自然而然就会把身边的小姑娘们吸引住。
或者可能,是他在古籍堆里,和她并肩一起阅读,发现藏书中常人难于发现的奇文怪典,那片刻互相共鸣的默契;又还是,他偷偷牵着她的手,穿梭于横街窄巷,偶然认出前朝几块残碑败瓦,刹那间小心翼翼的惊喜;再或者,就是他把那对不知道从哪个古墟里淘来的阴阳勾玉,轻轻地给她挂上,低声地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宝藏女孩!”,转身就打闹着说要好好深入地探索和发掘。
想到这些微妙的相处片段,施珞冰努力上扬起嘴角,试图能够微笑起来,使自己不要太伤心难过。但她发觉这个动作是徒劳的——她又想起今天上午她的母亲让她早点跟崔文君分手的话,带着几乎不可商量的语气。于是眼泪就更加放肆地,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打湿了她胸前的衣服。
她的母亲单独养大了施珞冰,但是甚少谈论过施珞冰的父亲。她所知不多关于父亲的故事之一,就是某天晚上他在便利店用仅有的钱,选择了冰沙饮料哄她的母亲开心。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施珞冰。可能因为是这个的缘故,她的母亲对从事这小众职业的崔文君,时常明示或者暗示其缺乏安全感,说他看不到将来和随时可能为了所谓的理想或者报复,就会抛下施珞冰等云云。许多父母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生物,以自己的过往去揣度乃至左右子女们的人生,不惜虚构和假设一些可能并不会发生的事件。尽管这起心动念也许是善意,但随着起初的唠叨和磕碰,到现在长时间地积累下来,就不得不迎来逐渐爆发的一天。
施珞冰不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但是她面对的是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她很为她母亲的遭遇感到不值:甚至有一段时间,在她成年以后,她曾经想劝说她的母亲不要再执着于逝去的往事,而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施珞冰的独立个性很明显,但是遇到崔文君,她自己又变得矛盾起来。不止一次地,她想跟崔文君说,让他不要再那么天真气,像个大小孩一样,成天幻想在古籍里面能找到什么先人的指引,去发掘未知的宝藏;或者他可以尝试顺着母亲的意思,找个主流的工作,像个普通人一样,有着稳定的单位和规律的工作、生活,把她和她的家庭带入普通人所认为的正轨中去……但是,如果这样子的话,他还是那个他么?她还会喜欢他么?
在这个犹豫不决之际,手机一响,崔文君倒先发了条信息过来:
“宝在多宝坊!”
施珞冰一愣,心中紧接着又生出一阵透骨的冰凉。他为什么还是那样的幼稚?本来早上崔文君约她晚上在摩星岭见面的时候,她就计划再好好跟他谈一次。谈他们的过去,现在,或许还有将来。但是这一瞬间她的心情,仿佛如同天上被乌云逐渐掩盖的月光一样,被晦暗不明的迷茫和愁绪笼罩着。每个人都有其视之为宝物一般的梦想,但是如果梦想并不是那么触手可及,时光的冲洗和现实的压力就会让其锈蚀,变成镜花水月似的幻象——一触即破。
“一切该结束了。”她抿紧嘴唇,按下了“发送”按钮,看着写好了的信息发送进度条在一跃一顿地前进……这时被崔文君的电话打断拨了进来。她犹豫了片刻,擦擦眼泪,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接起了电话:“嗯?”
“《城宝图》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存在的!我们……马上……就会……就会看到了……你快来……摩星岭……”信号不是很好,但没有阻碍到电话另外一头的声音——兴奋的声音。
夜空中月光暗淡,只剩星光点点还在跳动。“至暗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