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央沉默的跟在萧源身后走入了后殿,低垂着头,萧源猛然回身,微含怒气的双眸盯着宛央的脸,薄薄的嘴唇抿紧了。
安公公跟随在萧源身边多年,是何等的精明,见状急忙上前告退道:“回禀皇上,老奴突然腰痛难忍,请皇上开恩,准许老奴去太医院抓一副药吃吃。”
萧源连目光都没有转向他,只是随便的挥了一下手,在安公公看来这就是允许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表示,急忙谢了恩后就匆匆忙忙的跑出了后殿,还不忘将殿门关上。
宛央依旧低着头,固执的不肯抬头与萧源对视。萧源微含怒意的目光中渐渐参杂了无奈,他伸手将她拖到自己身边,用熟悉的姿势抬起了她的下颌。萧源金色的眼眸闪烁着难解的光芒,开口时语气也显得有些无奈:“你在想什么?”
他本以为会看到她无助的表情,却无比沮丧的发现在那张清秀的容颜上只有冷漠和淡然,就好像刚才在朝堂上讨论的事情与她根本无关一样。
“奴婢什么都没有想,”她终于抬起眼睛,正正撞上他的目光,唇角甚至挑起了一丝笑意,“皇上希望奴婢想些什么呢?”
萧源的目光黯淡了少许,“倘若那些信件是真的,不止杨平之会获罪,连你也……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难道那不是你的父亲吗?”
他的话在宛央眼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她脸上仍然保持着漠不关心的表情,淡淡道:“如果我担心,这件事就会像没有发生过那样消失吗?如果我担心,田大人就不会去朔城调查所谓的通敌罪证吗?”
萧源在她澄澈眸光的注视下甚至有点愠怒,却又无话可说。宛央见他如此,唇角的笑纹渐渐加深,轻轻挣脱了他已然无力的掌握,后退了两步。她恭敬的裣衽为礼,用那种让他恼怒的平静语气不疾不徐的说:“皇上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萧源大步踏前一步,眉头蹙的更紧,沉声喝道:“你是越来越大胆了,朕还没有允许你告退!”
“是,那奴婢就留在这里。”她低眉顺眼的说。
她语气中的漫不经心让萧源听得越发恼火,猛然拂袖转身道:“你下去吧。”
背后传来她清冽的声音:“是。”然而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她竟真的走出了后殿。萧源的手握紧成拳,猛然砸在面前的几案上。木质的几案在他的拳力下咯吱作响,然而萧源的心底,有一丝隐痛渐渐浮上。
宛央从连着后殿的长廊一路疾步走出了勤政殿,等走到了外面的阳光下才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走廊那头,萧源的背影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遥远。她没有再看,而是迅速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叫来香兰吩咐道:“去许婕妤那里一趟,就说上次送来的酒不小心洒了,请她再赐些桃花夭。”
香兰听她的语气并不恭敬,不由得心生疑惑,但还是低眉顺眼的应着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香兰便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宛央抬头看了她一眼,面现疑惑之色。香兰被她那冷冷的一眼看得心头发慌,急忙跪下道:“回禀尚仪,实在不是奴婢偷懒,而是许婕妤并不在凝香阁中,那里的婢女说今早皇贵妃传召许婕妤同去千秋阁听戏了。”
又是秋慕然!宛央眉尖微蹙,随便挥了挥手将香兰打发走,自己则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直以来,她都是通过许盈盈和李珉联络的,以便能及时将朝堂上最新的动向传递到李珉手中。然而在眼下这个紧要关头,许盈盈竟然被秋慕然召去听戏,再耽搁片刻恐怕都会给李珉带来灭顶之灾。可是如今自己亦是身在风口浪尖,又怎能将消息传出宫去呢?
宛央懊恼的咬紧了嘴唇,联想到之前朝堂上田炆的指控,凭他一个新任的兵部尚书,在帝都这个错综复杂的权力中心可以说是连脚跟也没有站稳,就算是立功心切,也不该如此急进的凭着几封书信就想要扳倒杨平之。况且欧阳栾竟借着此事将矛头直直指向了自己,实在是事有蹊跷。
如今秋慕然又在这样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将许盈盈调开……难道,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秋慕然?不错,以秋家遍布江湖的消息网,想要打探李珉的消息并不困难。那一扎书信的真伪,对于秋慕然来说并不重要,她是有拿到那些密信的本事的,同样,她若是想伪造出那些书信,也是不在话下。这就是她对自己发出的挑战吗?
倘若自己的推断都是对的,那么现在想要再从这个宫里将消息传递出去,可谓是难上加难,在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被秋慕然安排的手下截获。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和什么都做,最差也不过是同样的结局。
暗自打定了主意,宛央立刻走到镜前,从妆盒中掏出几个小瓶子放在腰间的香囊里,又对着镜子理了一下头发,便走了出去。
以秋慕然的傲气,轻易杀了自己是不会让她解恨的,她一定会在确定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时候才会痛下杀手。所以她才会将矛头指向了帮助她回到宫廷的杨平之和李珉,试图通过伤害他们来打击自己。
想到这里,宛央小巧的唇畔浮现出一个清冷的笑意,眼中没有丝毫畏惧。“秋慕然,我早已是失去了所有的人,怎么还可能有更多的失去?我们就来比比看,究竟是谁更冷酷无情!”她在心底这样说道。
秋风微寒,吹起了宛央鬓边的几缕散发,而她微凉的手指隔着香囊握住了那几个小小的瓷瓶,用力将它们握在掌心。
翌日早朝上,当欧阳栾再次提及杨平之谋逆之事时,宛央突然转身跪在萧源面前,倔强的抬起了头,一字字道:“奴婢愿跟随田炆大人亲自前往朔城!”
一语出,四座惊。整个朝堂上的臣子无一不以惊异的目光看着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眼光中还透露着些许的赞叹。萧源的手握紧了龙椅的扶手,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一语不发。
然而宛央竟重重的叩下首去,朗声道:“倘若家父真的做出了通敌叛国的事,奴婢定会以国体为重,劝他戴罪立功,若家父是清白的,奴婢便要尽了为人子女的孝道,替他洗刷冤屈!”
十足的忠孝两全的戏码,况且又是上演在早朝的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萧源纵使再想反对,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应了。宛央恭声道:“奴婢谢皇上恩典。”
说罢,她抬起头来与萧源对视,金色与纯黑的眼眸,闪烁着不同的光彩。萧源眼中有着无奈和心痛,而宛央眼中只余坚决,没有丝毫软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