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勤政殿上,文武百官两列而立,恭敬的叩下首去,朗声祝颂道:“臣等参见皇上,愿陛下长乐无极!”
萧源威严的举起一只手,朗声道:“平身!”
待百官均已起身,新任的兵部尚书田炆越众而出,手持玉笏启奏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是有关前朝禧王世子李珉的消息!”
萧源下意识的看了肃然站立在龙案前的女子一眼,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准奏!”
田炆亦不动声色的看了杨莞一眼,才继续奏禀道:“越城城主日前送来密报,说是曾有人见到前朝禧王世子李珉出现在相邻的朔城,并且……”他略停顿了一下,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萧源的神色,才继续说下去:“并且和朔城城主杨平之过从甚密。”
萧源锐利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田炆脸上,沉声问道:“何解?”
田炆在帝王视线的灼烧下感到脸上蓦然一热,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抹去并不存在的汗水,哑声道:“越城城主确信……不,是臣等确信,杨平之有意帮助前朝复国!”
这句话在朝堂上顿时激起了一片回响,萧源清咳了一声,大殿内顿时肃然无声。在长久的沉默中,田炆只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端的是进退两难。然而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等待着萧源的反应,越是等下去心中就越是忐忑,不禁暗自懊恼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出这个头,那几个和他一起调查此事的老狐狸倒是悠闲的躲在后面,让他来顶着这样的压力。
良久之后,萧源才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证据?”
田炆终于松了一口气,双手几乎是颤抖着迅速将袖子中的一扎书简掏出来,恭敬的举过头顶,“回禀陛下,这是杨平之与李珉往来信件的抄录本,是真是假皇上一看便知!”
安公公正待去接过那一扎信件,却被萧源的眼色制止了,讪讪的站回原地。萧源眸中掠过些许复杂的神色,悠悠开口道:“杨尚仪,还不快去将田大人手中的信件呈上来?”
听到他发话的瞬间,宛央身子一僵,然而还是强作恭敬的裣衽为礼道:“是,陛下。”
她稳稳走下那几级台阶,觉得每一步都是那样漫长,终于站到田炆面前,她伸出纤纤素手,手指微微一动,那扎信件便到了她手中。田炆只觉得有个冰冷的东西从自己手上一掠而过,不禁微抬了头看向她。
宛央面无表情的接过信札,迅速转身,将它们呈送到萧源面前。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低垂着头,额发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出她的情绪。“皇上请看。”她的语声格外清冷。
萧源将她的一切举动都收入眼底,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然而笑意还没有抵达唇角就消失了。他垂下眸子,看着那一摞信件,信封上的字迹清秀隽雅,很容易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
萧源不禁饶有兴致的问道:“朕很想知道,田尚书是如何得到这些机密信件的?姑且不论杨平之是否无辜,就算他真的有谋逆之心,并与前朝余孽通信,但这样的机密他一定不会公然摆放在书房里让你们去誊写的罢。”
“皇上英明,逆贼自然不会对这些如此掉以轻心,不过……”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宛央脸上,犹豫道:“臣得来这些信件的途径如果当众说出,恐怕会让逆贼有所防范,将来再想要拿到什么证据恐怕就难了,而且……探子的安全恐怕……”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低下了头。
听得田炆如此说,朝堂中大半的大臣都将目光投向了默然站立在萧源身侧的宛央,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些痕迹。田炆的话简直太容易理解了,整个勤政殿中唯一能与杨平之通风报信的,恐怕就是她了。
然而宛央的神色异常冷淡,即使是在听到田炆的话时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仿佛田炆说的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她的父亲。想到这里,宛央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杨平之本来就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企图用这样的话来试探她,真是太可笑了,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露出轻蔑的表情了。
宛央眼角的余光瞥到萧源也在盯着自己,心头又攀上了一缕苦涩,难道连他也认为自己是杨平之的女儿?是那个容貌酷似自己的宛姒让他打消了对自己身份的怀疑吗?这虽然是她一直期待的,希望能在宫里保持住自己身份的秘密,然而,一旦想到萧源竟将别人认作了自己,她还是无法回避突然袭上心头的苦涩。
萧源在长久的注视后,终于从那个女子身上收回了目光,专注到案前的一摞信件中。安公公已经殷勤的将所有信封都除去了,此刻放在萧源眼前的是一摞最普通的信笺,上面用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他看得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一摞信件都看完了,田炆小心的打量着他的神色,希望能从他表情的变化中窥得一点端倪,然而却是无功而返。萧源突然抬起头直视着他,吓得田炆连忙将自己的视线收回,心底惴惴不安。
他尽量不动声色的侧脸与欧阳栾等一干人对视了一下,看到他们的表情也是一般无二的迷茫。这件事他们都是知道的,连那些信件他们都在一起研究过许多次了,但他们能确定的只是这些信件确是通敌信件,没有任何人能揣测出皇上对这件事的反应。
萧源的视线将这些人一一扫过,终于开口道:“此事干系重大,不仅牵涉到前朝之事,还将边关重城的城主牵扯在其中,此事定要慎重调查,兵部尚书田炆上前听令!”
田炆心中顿时大喜,立刻趋前跪地道:“臣谨遵圣上旨意!”这句话说的甚是嘹亮,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在其中。
其实他们早就看那几位城主不顺眼了,谡朝此时共有三十三郡五城,三十三郡皆由郡守治理,拿得是朝廷俸禄,在任期间方能做主郡中事务,一旦离任便再无权力过问郡中之事。然而当初宛国陪嫁来的朔、风二城,皆是由城主主持城中事务,虽现已名属谡朝,但朝廷的诏令远远不及城主的权力大,而且城主之位是世袭制,不由朝廷控制。
除了朔、风二城,还有在建立谡朝的过程中居功甚伟的安城城主、淮城城主和扬城城主,也拥有同样的权利。一旦朔城城主杨平之以谋逆的罪名伏诛,那样一块大肥肉就很可能落入经办此事的田炆之手,这样的好处,比皇上的嘉奖要实际的多了。朝中有些大臣看向田炆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艳羡之色,还有些参与到此事中的人已经开始懊悔自己为何不出头奏禀此事了。
“兵部尚书田炆听令,朕命你持天子使节即刻启程前往朔城,就地彻查杨平之勾结前朝余孽之事,朕要的不仅仅是物证,还有人证,即刻启程!”
“臣遵旨!”田炆朗声道。
萧源微微点了点头,“平身罢。”
田炆刚刚起身回到队列中,欧阳栾便越众而出道:“启禀皇上,老臣亦有事启奏!也是关于杨平之谋反之事的。”
萧源颔首道:“准奏。”
欧阳栾道:“谋逆之事乃是逆天背地的大罪,杨平之倘若闻知风声,必定会有所防备,所以臣提议暂时想个由头将朔城的进出关卡控制起来,以防在调查过程中走漏了风声,让杨平之狗急跳墙。”
萧源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不错,欧阳爱卿说得甚是有理,朕准了,此时就交由你和刑部协同处理,为田大人的彻查提供便利。”
欧阳栾拜谢道:“圣上英明,”然而,他的话锋陡然一转,“臣斗胆向皇上再请求一件事,就是将御前尚仪杨氏暂时羁押于天牢,请刑部予以刑讯以获知杨平之的罪证!”
宛央微微抬了抬头,看向须发皆以花白的欧阳栾,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萧源蹙眉道:“杨城主此时并未被论罪,若是仅凭这些往来信件的副本就定罪未免太过草率,何况就算罪名确凿,也是祸不及子孙,这些信件上的日期最早的才是两个月之前,而尚仪杨氏已经入宫四月有余,怎会牵扯到此事中?”
在场的众人都是宦海沉浮了多年的,自是能从皇上的语气中听出他对此事的意见。素来寡言的萧源竟然为了一个御前尚仪而难得说了这一篇话,自然是对她看重非常,想要坚持给她定罪恐怕会得罪帝王。
然而欧阳栾竟是恍若未闻,不管不顾的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杨平之的罪证是最近才搜集到的,但老臣可以断定此事由来已久,纵使杨尚仪不知此事,也不能任由她留在御前,万一她将消息透露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皇上!”
萧源的眸光陡然变冷,语气也冷了下来:“欧阳大人是在质疑朕处理朝政的能力吗?”
田炆暗自为欧阳栾捏了一把汗,这样贸然的顶撞于皇上,无疑是自寻死路。
“皇上,此女实在留不得啊,留叛逆之女在身边,有碍于……”欧阳栾的语声戛然而止,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萧源已经拍案而起,金色的眼眸闪烁着冷厉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让整个朝堂一瞬间寂静无声,良久,萧源才压抑住将要勃发的怒气,冷冷抛下“退朝”两个字,便回身转入了后殿。
宛央和安公公亦是一左一右的跟着萧源进去了,留下了一个大殿内面面相觑的大臣们。萧源离开后,欧阳栾才从那样巨大的压力下解脱出来,长叹了一声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一时间竟无人敢接话,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迷茫的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