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这一年异常平静,穿上干练抖擞的职业装,水灵开始在广州找工作。广州是她认定的城市,小时候就曾想过,带小姨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生活,永远不再回小镇,远离那些有关软弱、无助、同情、怜悯、欺侮、冷眼、妥协……等等不愉快的回忆。那不愉快的童年,是水灵一生的噩梦。
一天晚上小姨打电话过来,说是顾远的生日到了,让她打电话问候一下。水灵犹豫了一下,拨了过去,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尴尬:施咏辰接的。
“你谁啊,有事吗?”电话接通,施咏辰不耐烦地说。
面对施咏辰,水灵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一时语塞。
“他睡了,你们别来烦了!刑警队就他一个人吗,什么事都找他!还让不让人活了!”
施咏辰啪地摔了电话,水灵握着听筒的愣了好一会儿。
关于找工作的问题,小姨不厌其烦地劝了她无数次,广州离家太远,她一个女孩子孤单地在外面漂泊家里不放心,万一有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依小姨和顾蕴城的意思,是让她回省城工作,顾蕴武和顾远都在那里,方便照应她。水灵当然不会同意,反而很争气地在广州一家外企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如何把小姨哄过来,虽然水灵一点把握也没有,不过毕竟是她这么多年的愿望,能否实现就看这最后一举了。
小姨的态度也很明确:丫头,别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了。
水灵再劝,小姨便急了:“这么做不是忘恩负义吗,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的!”
“他为咱们花过多少钱,我双倍赔给他!三倍也行!”
小姨动气了:“你怎么还不懂事,让我怎么说你才好!这么大的人了,整天想这些过河拆桥的事,越长大越没良心,还不如小时候听话!”
几次沟通下来,均被小姨骂了回来。水灵的倔脾气始终没有放弃,不折不挠地反复做她的工作,结果只换来小姨一次比一次骂的凶。
重重地骂了水灵,小姨心疼得自己也哭了,这个死脑筋的孩子,从小便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倔脾气。
水灵又何尝不难过,她也不愿意做一个过河拆桥的人,顾蕴城至少表面上对她是不错的。
但是,有一点,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清楚,为此再难她也要坚持,那就是:小姨是为了她才嫁给顾蕴城的。
顾蕴城是什么人,母女俩比谁都清楚,当年为了逼迫小姨,顾蕴城故意几个月不给她发工资,派人日夜在她家附近溜达,那些小混混还抓蟾蜍、蛇、蝙蝠之类的吓唬水灵,最严重的一次他们夜里扮鬼,吓得水灵高烧三天不退,小姨守着她眼泪都流干了。现在的水灵如此胆小,对刺激的承受能力如此之弱,多半要拜那个时候所赐。
面对这样一个无赖,水灵又怎能做到冰释前嫌?就算温柔善良的小姨早已包容了他的过去,忘却了曾经的绝望和痛苦,但水灵又怎能忘记,她是这个世上最没资格忘却的:她始终铭记——小姨是为了她,才遭受这种苦楚的。
小姨的前半生经受了太多的辛酸和委屈,水灵无论如何也要给她一个幸福的后半生,就算背负全世界的骂名,水灵也要把她从顾蕴城那个恶棍身边带走,他不配也没能力给小姨幸福。小姨眼看就要四十岁了,谁能保证顾蕴城那种人不会对年老色衰的小姨心生厌倦。
水灵不是不愿意信任他,而是他那种人根本就不配得到信任。
这样苦心交涉了两三个月,不光水灵心力交瘁,连小姨也被她搞得头大。骂又不是,劝又不听,小姨每每在电话里连连叹气。
一晃毕业的时间到了,小姨早已按捺不住,欢天喜地地叫她回家来,说是几年没看见她心里想得紧。水灵又何尝不想她,况且要说服小姨最好是当面谈,因此毕业证领到手她第一件事就是去买车票。
登上那列火车,水灵忽又找到那种回家的温暖感觉,不管天涯海角,那列神奇的火车永远找得到回家的路,永远会把孤单在外的她送回家,这种似曾相识的温暖感觉让此时正矛盾不安的水灵有种想哭的冲动。
尽管小姨盼星星盼月亮的催她回来,可当水灵真的回来时,小姨却没空来接她,只说她和顾蕴城都在厂里忙,让她自己打车回家。
水灵郁闷,小姨自那次大出血后就再也没出去工作了,顾蕴城怎么又让她去厂里?
闷闷地推开家门,熟悉的院落没什么改变,狼狗老三懒散了一些,合欢树更加茂盛,唯独那些值钱的家什不知所踪。
拎着小包打开房门,水灵愣了,屋子里的景象冷清到极点,昔日堆得满满的昂贵摆设都不见了,更别提那些高档电器,空落落的大屋只剩光秃秃的墙壁,水灵一下子想起那个词:家徒四壁。
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水灵的心突突地跳着,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盘旋。
客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小孩的嬉笑,水灵吓了一跳,蹑手蹑脚地推开客厅的门:空荡荡的诺大客厅里,一个胖墩墩的两三岁小男孩正笑嘻嘻地骑在顾远的相框上,白胖胖的小脸上挂着狡猾的坏笑,肥嘟嘟的屁股骑着顾远的相框兴奋地一颠一颠。而在他旁边,赫然坐着正在讲电话的施咏辰。
看到门口的水灵,那小男孩两眼放光,举起顾远的相框坏坏地做了个鬼脸,胖乎乎的小脸挤成一团,那闪着狡黠的光的两只小眼睛仿佛能坏出水儿来。
水灵的心不知为何突然一紧,那胖胖的小身躯和旁边的施咏辰颇有的一比,而那肥嘟嘟的小圆脸,水灵似乎在哪见过。
小家伙顽皮地挤了挤眼睛,水灵的心脏猛地抽紧,连日来在火车上没睡好的水灵突然一阵晕眩,歪歪地倒了下去。
昏迷的水灵梦中一直晃动着那两只小眼睛,如同两把小尖刀一样剜着她的心脏:那双清秀的小眼睛——同顾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