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这个时候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围着自己的身体画了一圈。从头顶到腹部,再从后背的腰部到头顶。
然后,大爷继续说道:“先天气,就是按着大周天的轨迹在身体里运行,各种经络就是它的通道,经络受损,就会气滞。气滞,就会加快损耗,人的寿命也就减少了。举个例子来说,浮躁的人气短,就是因为他的筋脉受损,先天气运行的时候受阻,长期滞留在肺部,回不到丹田。肺部的气越多,丹田的气就越少。这种情况,不仅憋坏了肺,还伤了根本,所以心浮气躁的人往往多疾病。”
听完大爷的话,我补充道:“哦,那按照车的比喻来说,我们的身体就像发动机,先天的气就是汽油,后天的气就是机油,虽然都是油,但性质不一样。汽油决定了车能开多久,机油决定了车开得顺不顺畅,而您教我的拳则决定了发动机的功率?”
大爷笑了笑,说道:“你这么说嘛,也差不多。但比这个更复杂。先天气是生命的本源,我们武行并不多去深究;后天的气,并不是只是润滑这么简单。按照现代时髦的话说,先天的气就是能量,而后天的气应该可以理解成一种特殊的呼吸法。”
“呼吸法?”我有点迷惑。说到呼吸,好像天生就会,人只要活着,自然而然就在呼吸。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呼吸这个东西还有法门。
看见我的疑惑,大爷用手示意我看着他。待我注意力集中后,他先是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接着很急促的喘息了一次;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快的分成几次吐出来。做完这三个动作,大爷笑着问我:“我呼吸了三次,有什么不同?”
看着大爷故意夸张的呼吸方式,我似乎有所悟,说道:“不一样。每次都不一样。第一次您慢慢呼吸,给人很平静的感觉;第二次急促的呼吸,仿佛是在生气,第三次呼吸则是忧伤的感觉。所以说,人在不同的状态,呼吸的方法是不一样的?”
大爷叹了口气:“人啊,还是一种容易好高骛远的东西。就拿练功来说,总是想去追求功架,招式,套路,神功无敌;却不知道,功夫最精髓的地方反而是在最不起眼的呼吸。呼吸这东西,似乎稀松平常,天生就会。殊不知越是先天的东西,神妙就越多。”
说到这,大爷顿了顿,盘起腿来摆出一个打坐的姿势,接着说道:“人体分表里,表为筋骨皮肉,里为五脏六腑;表为里显,里为表用。筋骨皮肉受损,只要五脏六腑没事,就能自然恢复;如果五脏六腑受损,则要靠先天的气来养。同时,五脏六腑受损,也会在筋骨皮肉上体现出来。中医的望闻问切就是通过表的体现,来窥探里的情况。表里是互为联动的,而调动表里联动的关键就是呼吸。另外,人的五脏六腑并不只是各司其职,他们互为助益,互为影响,而他们相互之间的关联点就在呼吸之上。一方面,呼吸的动作需要核心的肌肉来驱动,而核心的肌肉不仅包裹着脏器还通过筋脉联动着全身的肌肉,不同的呼吸方式,会牵动不同的肌肉,不同的肌肉受压,不仅会让全身的肌肉有所反应,而且会对不同的脏器产生压力,如同按摩一样。所以,呼吸可以连通内外;另一方面,呼吸的动作将气带入肺中,才能化入经血滋养脏器,呼吸带动气在身体内循环,这就有了大周天、小周天,通过气的循环,脏器之间也就有了联动。所以说,人怎么呼吸,身体就会有怎样的反应,反之亦然,人身体的不同反应,也会导致呼吸的方式不一样。身体和呼吸的关系,就像太极图一样。相互交错,相互影响。”
听到此处,我也不自觉地学着大爷的动作盘起腿来坐好,试着做了一个深呼吸,可是除了胸腔涨得有些不舒服外,并没有特别的感受。
大爷看着我努力吸气憋得满脸通红,不由得哈哈大笑,伸手就在我头上来了个脑瓜崩,说道:“傻孩子,急功近利得很。呼吸里面的东西玄妙得很。我修了这一辈子,也只能说刚摸到点门道,你这一来就想上手?”
我摸着头上被敲得生疼的地方,赔笑道:“哎呀,大爷,看您说得那么神,肯定想尝试一下嘛。跟了您十年,您都没告诉我。这呼吸到底怎么弄,您仔细说说呗。我这把枪都端了十年了,您好歹给我补点子弹嘛。”
这时,有一丝落寞从大爷的严重一闪而过。那一丝落寞来得很快,只是大爷嘴角轻轻地一撇,眼角微微地一垂。当时,大爷用一个懒腰把这一丝的落寞掩盖了过去。一个懒腰之后,大爷又回到了平时的从容。
他探过身子,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道:“是啊。十年了。我用了十年帮你造好了这把枪。至于子弹,也该让你知道是怎么样的。但你要记住,呼吸之法甚是玄妙,没有指导的情况下不能私自练习。行岔了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像你刚刚那样乱吸,把气都砮在肺里,很容易伤了心脉。”
听到大爷松了口要传我东西,我自然欢天喜地的应和:“那是当然,有您看着呢,能出什么岔子。您好好说说这呼吸到底怎么弄。”
看见我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大爷似乎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了一会,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关于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你仔细听好。”
说到这,大爷定了定身子,正色道:“我师父虽然人在道门,但却没有修习道门里的东西。他本来身上就有功夫,入道门也是在那个乱世的保命之举。我师父常说,入了道门就应该跟俗世划开了界限,只可惜身上的割舍不掉,即便出世了,还要靠之前俗世留下的东西养活。这是他的遗憾。所以,他也没告诉过我这门功夫的来历,只说是他在俗世时遗留的冤孽,他本想通过道门的修习化去这一丝孽缘,无奈在死人堆中捡到我。我称他一声师父,他把我养活,对得起这个‘父’字,但对这个‘师’字,如果不传我些什么,总觉得受之有愧,所以才把这身功夫给了我,让我即使在那个世道,也能有一份安身立命之本。”说到这,大爷笑了笑对我说,“所以啊,你常问我这套东西的来历是啥,其实我也不知道。”
“另外,我一直不让你叫我师父或者老师,也是因为,第一,我对你没有养育之恩,第二,这东西本来也不该存世,只不过,它跟我了一辈子,怎么也有感情了。你愿意学,反倒是也是成全了我的一份私心。只可惜啊,我也只能给它留个种而已,我不能教全。”说到这,大爷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愧意,“教不全,我也有愧让你叫我一声老师。咱爷俩的关系,更像是我觍着脸,把自己的牵挂托付给了你。”
“大爷,您这说的什么话,您看,咱这在,这么多年……”听大爷这么说,不禁勾起了我的回忆:十年前因为机缘巧合偶遇了大爷,因为我无心插柳的一句问话,他开始向我传拳。一开始,我每周都空出时间来找他;后来慢慢学业重了,只能在学校放假的间隙来找他;再到后来读大学,到最后进入社会参加工作,也是一有空闲就会往他这儿跑。每次见面,虽然我们之间的年龄隔着几轮,却丝毫没有隔阂。小的时候,每次练完功,大爷总会留我吃饭。那个时候,我不会喝酒,就伺候着给他递杯子倒酒;到后来我长大了,能喝酒,身上也有钱了,就是我置办好酒菜去找他,他指导我练功,我陪他喝酒。十年来,他一直在我的生活中,除了那一身功夫的羁绊,我有啥对家人和外人说不了的烦心事都会对他倾诉;有迷茫的时候总求他指点;大爷家的客厅,支开的小酒桌,一老一小对坐着吃饭喝酒的场景,是我记忆中最安定,最美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