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公转至近日点,导致北半球进入寒冬。
北京,四季分明,春秋两季虽然短暂,仍旧给忙碌的人机会,挤出时间去拥抱它。踏青或者欣赏红叶,都是幸福的任务。
虽然距离太阳比较近,可北半球却寒风刺骨,黑夜漫长。雪后北风狂躁,时而撞向窗户,时而猛撞房门。学知所在的牢房,取暖设备故障,寒气蔓延扩散,深夜,他却不能入梦。
这个季节鞭笞贫穷,扼杀窘迫潦倒,学知想起了在年幼时,因煤气中毒死于睡梦的一家四口,他们来自南方,天寒地冻的时节,生火取暖,以抵御他们从未体验过的严寒。“你们北方要冻死人啊!”那个父亲对学知父亲说,可他们没被冻死,却死于寒冷。学知清楚的记得他们的面容,言谈,他经常带着姐弟俩玩耍的场景,以及清晨被喧哗吵醒,地上躺着的熟悉的面孔,脸和脖子上几块深颜色,让他们看上去不会再醒过来了。
学知梦游一样跟着父亲,忍不住盯着那几张脸。死亡,是什么呢?他的问题没有回应,而疑惑不解也只持续了七天左右,他又恢复成那个贪玩,淘气的小崽子,满世界惹祸去了。
黑夜漫长的季节,温暖变的弥足珍贵,怀抱的诱惑极为强烈。他忆起高中的恋人,手塞进自己怀里,脸埋在自己胸口,喃喃思念之情。在公园的长椅上,恋人背对着坐在他腿上,他用大衣将她包裹,头靠在他肩膀,脸贴在一起,闭着眼不言语,任由冬日阳光,倾泻在身体上。短暂的午休时光,紧紧拥抱着恋人,那如同梦境的画面,使泪腺受到刺激。全世界只有他们俩,天地间只有一对紧紧拥抱的恋人。他记得他们经历多少磨难,却说不上具体事件。
凌晨两点半,仍然辗转,他感到头痛欲裂,忍不住追忆那些人和事,努力搜寻细节,专注她在那晚穿着的七分裤。
他爱冬天,却拒绝冬天的爱,寒意拥抱着他,他却眉头紧皱,瑟缩一团依然颤抖,起床铃歌声响起,他如释重负,哆嗦着穿好衣服,在天亮前甩掉狼狈。不过一夜未眠,想要精神抖擞是不太可能了。
监狱长告知他下周三出狱,这才横扫困倦,他瞪大眼脱口而出:“下周三几号?”回应他的是一句脏话,他同时醒悟,是几号有什么意义呢?废话真多,难怪被骂。可是这才三个多月,他追上去想问出心中疑虑,刚跑两步,赶紧掉头,找骂的事少干。
提前出狱这事,和蔡欣的父亲老蔡有关,他被女儿的“演讲”折服,动用了人际关系和人民币。在所托之人问到和学知的关系时,让他比较为难。女儿徒步去新疆,搭车相识,遭遇暴徒挺身而出,误伤人命,这是事实,可怎么开口说呢?万一对方劝自己,甭管这闲事,闺女不是安全回来了吗,那小子误伤人命,蹲个半年不多,算了吧!不行,不能说实话,说他是我亲戚吧,需要慎重想一想,太近了不行,容易被识破,太远了不行,容易起疑心,想来想去,有了,老蔡猛然站起来,就说他是自己表姐家的孩子,表姐死了十多年了,早已断绝来往,小时候和闺女经常一起玩,关系不错,没想到去旅行的路上碰见了。
老蔡叹了口气,这瞎话编的,自己都不信。哎呀!已经答应女儿了,真是糊涂!硬着头皮也得完成任务!老蔡快步出了家门。
沉稳干练的他,在女儿面前,只有温柔笑脸,蔡欣高三那年,还得他背着逛街,可见宠爱程度。蔡欣聪明,从不会触碰老爸底线,她知道,老蔡疼爱的,是刁蛮任性的自己,不是胡作非为无理取闹,让他出手帮学知,需要精心准备“演讲稿”,感恩为核心,首先他救了自己,如果不是他拼死抵抗,后果是什么?“他直接下车求饶,把我往前一推,顶多挨几个嘴巴,我呢?您想想我的下场。”老蔡感到后背发凉,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您觉得他有必要那样玩命吗?”蔡欣不给老爸喘息的机会:“换您,您怎么着?”老蔡被一步一步带领,进入了蔡欣的逻辑圈,对啊,没他我闺女完了,被糟蹋不说,小命都可能丢了,蔡欣看准时机:“救命恩人!算不算!”算!太算了!老蔡拍案而起:“必须帮他!”
答应闺女的事,再苦也得自己扛,老蔡动用了人脉,并且投入大量钱财。学知下手是有点过,但他面对的是暴徒,七名犯罪嫌疑人背景已经查清,除两个青年外,其他五人均恶行累累,两个青年跟他们比,不算恶人,可要跟普通百姓比,那绝对是流氓地痞,罪不至死,可和这几个土匪厮混,那也是犯罪的苗子。老蔡明白,黑恶势力本就是国家重点打击的对象,学知虽然以暴制暴,但可以得到谅解,恶人就得恶治!有此理论基础,老蔡心里踏实多了,朋友听他义正辞严,也频频点头,答应尽力而为。经过十天,好消息传回来,蔡欣立刻准备动身,她要去天津接学知。
冬至,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同时开始数九,一九二九难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学知叨念着数九歌,心想冬至前已经零下十几度,这个冬天要比以往气温低好多,在他记忆里,像这么冷的冬天,超不过五次。今天应该吃饺子,他不想给家人添麻烦,所以回答监狱长,不需要通知家属,他要自己回去。
狱友纷纷告别,表示怀念他的小说,学知苦笑。踏出监狱大门,怎么感觉呼吸如此顺畅呢?回头握手,不说再见!门口停着一辆高级轿车,学知扫一眼,快步向北走去,轿车们打开,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回头望见蔡欣。“大爷!上车!”
沉默让蔡欣开车不能集中精神,她想开口,可学知望向窗外。“你不怕我?”学知打破它,在驶入高速后。
“有点!”
“我都怕自己。”
“…………”
“我就是脾气不好,可我不是坏人。”
“你小说写的不错!”蔡欣放松了下来,学知笑了:“别蛋逼!”
“我想不出你是什么人,你抱着琴的样子应该特酷,放下琴抄家伙,瞬间凶神恶煞。”蔡欣瞟一眼学知,见他没接话便接着说:“能多了解一下吗?”学知清了清嗓子说:“我没兴趣和你交往。”蔡欣佯装生气:“哎呦喂!大爷!我哪有问题吗?怎么我看你好像烦透我了似的?!”学知叹气,他觉得有些话说的太明白,容易制造伤痕,他的经验告诉他:看透琢磨透,别说透。先前他总说透,导致发小,同学,朋友纷纷远离,他索性把脸一拉,退出同学群,删除通讯录,换掉手机号,谁也别找我!将近七年,家里没去过客人,他也没参加过任何饭局,妻子出去聚会叫他一起,他也不去。没朋友无所谓!学知不在乎那些俗气的假交情。可再后来他的记忆就断了,仿佛电影胶片从那段剪掉,影片到此戛然而止,之后怎么了?从自己封闭自己好几年,之后呢?他想不透。
好像是日子久了,他更不愿意和外界接触,直到遇见刘琳,这才又开启“废话”模式,对!之后就遇见刘琳!没错!
他的行为,在琳看来比较疯狂,她不知道,学知已经好久没参与社交活动了。至于蔡欣,他兴趣不大,主要因为头开的不好,他看一眼她,欲言又止,犹豫该不该说出自己的感受,蔡欣聪明,虽然不了解面前这个男人,从神情可以察觉到,和自己的遇见,并不愉快,于是她试图挽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始乱之,而终弃之。”学知一愣,蔡欣喜上心头,猜对了!学知惊奇的看着她,这就是自己心里说的话,蔡欣接着说:“我明白!遇见我这事,让你感觉别扭,不舒服,可你换位思考一下,一女孩,突然出现你梦里,有鼻子有眼,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隔三差五跟你来个梦中相见,你忍不住把她画在纸上,你会不会下意识在生活中寻找?一年两年,五年八年,突然遇见你梦里内女孩,你怎么办?擦肩而过?眼看着她消失茫茫人海?”学知听的出神,蔡欣心里得意。他还在想遇见刘琳之前,自己在干嘛,于是脱口而出:“追她!”
想象力,能把一切天马行空拼接在一起,合适,继续,不合适,换下一个。学知的脑子里有些乱,他仔细体味着蔡欣对梦中人这事的感受,关于这件事的真假,被完全忽略。如果时间足够,他会想起质疑,可蔡欣不能给他足够的时间,她接着说:“我看见你就慌了,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本来不想说梦中人这事,可我控制不住,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太熟悉了,可我忘了,对你来说,我是个陌生人。”说着突然鼻子发酸,她不想哭,可眼泪夺眶而出,她无法压抑,这些年的情感,眼看要被自己搞砸,蔡欣泣不成声,学知让她把车停在路边,换自己开,她却抱住他嚎啕大哭:“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梦里,可你总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好不容易找到你了!却留不住你!”她真伤心,感觉那张熟悉的脸,马上就要淹没在人海茫茫,抓不住,够不着!心急如焚!
停在高速路边非常危险,学知安慰半天,没有效果,也比较着急,他猛然捧起蔡欣的脸,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两个人的双唇纠缠在一起,奇怪!这感觉……熟悉,不对!是熟悉,他推开她仔细端详,不认识。
学知开车,蔡欣抱着他胳膊,脸靠在他肩膀上,学知试图推开她,却抱的更紧,“别影响我开车!”他佯装生气,蔡欣不管,就是不放手,学知无奈,“乖!坐好,一会咱俩双双去五哥那报道了!快点!坐好!”蔡欣抬起头,手依旧不放开歪着头问他:“五哥是谁?”学知叹气,用力将她按回靠背:“别动了!听话!五哥是阎王爷……你别动!十殿阎君,阎王是第五殿,我都尊称怹‘五哥’!”“哦,那咱俩要是一起嗝儿屁了,会不会一起到五哥那里呢。”蔡欣终于靠在椅背上,扭着头看着学知问:“到了阴间还能在一起吗?”“不可能!男女到那就分开了,看罪行分配到各殿。”学知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回答她。蔡欣比较失望,撅着嘴说:“你不是和五哥熟吗,商量商量,把咱俩分一块呗。”学知深吸一口气:“你累了,睡会吧。我跟五哥不熟,尊敬怹而已。睡会吧,乖!”蔡欣使劲摇头,让头发甩来甩去,学知无奈摇头,苦笑叹息。
京津高速上,一辆京牌黑色小型客车并不平稳的行驶着,背对着太阳,一路抛洒着欢声笑语。一男一女车内打闹,脸上洋溢着幸福。那男人笑起来真丑,那女孩真好看,男的一定有钱,女孩被他包养,女孩看上去十八九岁,那男的估计得四十多了。哎!拜金的姑娘!恶心的暴发户!绝对爆发户!看那嘴脸!我鄙视他们!恶狠狠瞪着他们!狗男女!女孩看见了我,指给中年暴发户看,他居然撇嘴摇头,我当时就应该用我这破拉达撞他们,还好我有修养,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呸!狗男女!居然假装不认识我!忘恩负义!没羞没臊!少廉寡耻!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