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牺牲的窗户,明月不圆。
贪生怕死珍惜小命的沈灵烟虽叫许氏藏在了身后,不过眨眼又直挺挺地站在许氏身旁,紧握了许氏颤抖的手,目光似箭,满眼戒备地盯着来人,另一手上捏着个不知什么物件随时等着发射。
可盯着盯着,沈灵烟察觉不对劲了,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怎么随着时间推移衍生出几分因旷日持久而醇厚的情意来?是有所感,沈灵烟深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微微侧头望向许氏,微微颤抖的双唇,可那眼底分明不是惊惧,而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还有刻骨铭心的痛苦。
只觉脑袋轰地一下,沈灵烟如遭雷击,愣愣地转头望向来人,眸光清冷,掩盖了太多似是而非的情绪,因围着面巾,再多的沈灵烟也瞧不出来了,不过却生了几分戏谑的欢喜,劫后余生柳暗花明都不足以形容。
“咳咳。”
沈灵烟早将手里不知名的武器丢了,又愣愣地陪着眼也不眨的二人站了不知多久,这会出声,是因为脚站麻了……
幸好,二人也不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总算回过神,却是齐刷刷地望向沈灵烟,天不怕地不怕的沈灵烟莫名心虚,讪笑两下,狗腿道:“都是自己人,要不……坐下聊?”
二人又对视一眼,旋即移开了眼,许氏颇为尴尬,羞恼地瞪了眼呵呵傻笑的沈灵烟,却是没再说话,目光也只瞧着沈灵烟,可分明身在曹营心在汉。
“温大人,温大人是吧?”沈灵烟安稍稍安抚了许氏,落落大方地走了出去,探了脑袋道:“应该无事了吧?”
温子然瞥了眼窗外,又看了眼沈灵烟,颔首道:“想是无事了。”话落又看了眼沈灵烟,目光古怪了起来,怕是想起了什么话。
沈灵烟朝许氏努努嘴,又朝温子然使了个眼色,遂十分有眼力劲地跑往屋外,阻挡即将到来的丫鬟妈妈,然后瞧瞧躲在墙角当自己的耳报神。
不过没了沈灵烟这个调和剂,屋内的气氛一时又沉寂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你……无事吧?”
想不到先开口的竟然是许氏,红着眼眶,勉强笑着,目光有些痴,却在转瞬之后忙收了回来,面色惨白了些许,又生出许多心伤来。
“无事。”
温子然胸中激荡,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有千言万语翻滚着,开口却是清冷,既懊恼,又手足无措,活像情窦初开的愣小子。可说到底,他该怨她的,即便她也过得不好。
“那便好,也谢谢你……”
忽而响起一声冷笑,“莫要言谢,不过是我骨头贱,一厢情愿罢了。”言犹双刃剑,伤了自己,也伤了在乎之人,沈灵烟听得抑郁,可更多的是着急。
许氏心头拗动,隐约又要落下泪来,温子然看得揪心,身侧的手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复又冷静了下来,于情于理,他都没有资格再为她拭泪了,何况……他也不想见她落泪。
“是我对不住你……”
沈灵烟没有机会再听下去,因着丫鬟的脚步近了,沈灵烟忙从容地往外间去,抬眼就见着心焦的李妈妈,眼神扫射着,好似在找什么。见状沈灵烟忙道:“李妈妈莫急,娘无事,只是惊着,眼下在屋内歇着,有何事我来处理,莫要扰了娘。”
李妈妈松了口气,可紧拧的眉头却为舒展,“大小姐不见了。”
沈灵烟面色一沉,当即吩咐道:“李妈妈你先摸清情况,素来禀了我,鱼跃你守在屋外不得让人搅扰娘,玲珑你随我来。”话落,当下俱是动作了起来。
辛亏三不五时的“演练”,便是遇袭了,东院的丫鬟婆子仍颇为镇定,这自然是亲兵给的底气,所以一路出来倒也不显得凌乱,都各司其职地忙活着,显然方才李妈妈吩咐过了。
至于沈灵筠,沈灵烟早知道这两日沈灵筠会生幺蛾子,却不知沈灵筠胆大至此,竟敢在风口浪尖处心积虑地离府,是去送死呢还是去送死?
沈灵烟冷笑一声,快步往院门去,径直找向亲兵头子,“李大哥,借一步说话。”日久天长的,虽不至熟稔,总是混个脸熟。
李大哥颔首,便随沈灵烟往旁去了。
知道耽搁不得,沈灵烟略带歉意地将事情简略地说了一下,方才提出要求道:“李大哥,能否分出几人寻一下家姐?”
李大哥本想摇头,毕竟他们的指责是守卫尚书府,不过想来临来时敬王的嘱托,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可以,不过只几人,且时间不宜过长。”复又看了眼沈灵烟,暗自腹诽一声倒是个胆大的。
沈灵烟笑道:“这是自然。”话落就见李妈妈匆匆而来,不待问话就道:“大小姐往西偏门出去的,那儿离平家惊。”
事不宜迟,沈灵烟当机立断道:“李大哥,就麻烦你选几人去寻家姐了,平家方向,想是能在入门前遇着家姐。”
待李大哥走后,沈灵烟面色冷了几分,问道:“那婆子呢?”
“正捆了在柴房。”
沈灵烟冷笑一下,却另起话头道:“可还有旁的事?”
李妈妈摇头。
沈灵烟满意地颔首,无事就好,她还要回去听墙角,这才是重中之重,遂吩咐道:“李妈妈劳你帮我看着府内,我去瞧瞧娘。”话落拍拍屁股走人。
不过沈灵烟失望了,温子然不知何时走了,许氏正在屋外等她,至于神情自然是分外复杂,与往日木头一般的许氏大相径庭,叫鱼跃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沈灵烟遗憾地叹口气,许氏似是明白沈灵烟的心思,无奈地瞪了眼,随即屏退了鱼跃,轻声道:“他说改日再来与你说话。”言罢,脸颊现了红晕,旋即又是懊恼的神色,心里也是不安稳,一会像泡进柠檬汁里,酸涩到痛楚,一会像掉入了蜜罐,甜蜜到忧伤,唉,完全是少女怀春的心态。
见苗头不错,沈灵烟分外惊喜,不过却听得许氏又道:“他道今晚不太平的不止我们这一处,且出事的皆是拥护皇帝之人。”
沈灵烟的心沉了几分,若是如此,天家的这场仗怕是要收尾了,也意味着这段时日还会横生许多波澜,若一个不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为了宽慰许氏,沈灵烟只能往好里说,“娘您放心,但凡名正言顺顺应民意的,总是不会输的。”一顿,“不过有件事您可要烦恼了,沈灵筠出府了。”
许氏面色立时沉了下来,腾地起身就往我那个外去,却叫沈灵烟拉着了,“我已经叫李大哥带人去找了,现下还是等消息吧。”
沈灵烟虽闹腾,不过办事却是谨慎的,许氏也没多说,沈灵烟又补了句,“若是今夜找不回来,怕是要叫娘想法子了。”
许氏颔首,“只盼着能找回来吧。”心下又暗骂了句姨娘误家还误人子弟。
“娘,快歇下吧,折腾了半宿也是累得够呛。”
自打上回李大夫给许氏诊过脉,虽说没有什么端倪,沈灵烟还是极力让许氏保养身子,不管有病没病,身子养好了寿命自然就长了。当然,将这事记挂在心上的还有心乱如麻的温子然。
烛火熄灭,勉强遮挡起来的窗户隐约瞧得见弯月落下了,沈灵烟忽然问道:“娘,温大人会武?”如此霸道,今日想是急了,改日叫他赔上十个八个安窗户的钱,备着给他撞。
许氏迟疑了下,“往日不会,不过眼下……想是会的。”他不再是当年的青涩书生,她也不再是娇俏的少年,中间横亘的十数年,终于将二人彻底分隔了……想着,心里潜藏的思绪也浇灭了,仍是心如死灰。
“会武也好,有他护着娘,烟儿也放心。”
怪异的是,沈灵烟如此出格的话没得到许氏气急败坏的回应,静悄悄的,叫沈灵烟又暗自叹了口气,遂不再多说,搂着许氏酝酿睡意。
而回了温府的温子然,谁也没惊动地寻了一坛之酒,先是对月小酌,而后许是喝上瘾了,霸气地拿了坛子往嘴里灌,嘴没闲着,可多半是倒了,好在黑色的衣裳瞧不出颜色,只浓郁的酒香铺散开了,醉倒了明月。
想是醉了,眼前总是浮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温子然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却顿时烟消云散,温子然心如刀绞,却在下一刻瞧见那带笑的容颜又出现在跟前,形如鬼魅。不过温子然再不去触碰了,只直勾勾地看着,或是冷眼,或是痴恋,或是怨恨……
今日他与许氏并未说什么,言简意赅的几句,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自觉卑贱的他心里兵荒马乱,所以他逃兵一样地逃了,生怕又言不由心地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只好在此借酒浇愁。
“若是我早日功成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