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日沈琰撞破许氏假死一事,沈灵烟心事重重,不知觉间走到园子里,拾级而上,满园欣欣向荣的各色菊花,远处有火红的枫叶,也不显得萧瑟,沈灵烟坐在石凳上,神思飘远,未曾发觉远处有人缓缓而来,待走至跟前,来人轻唤了一声,“烟儿。”
沈灵烟抬头,正是沈琰。
再见到沈琰,沈灵烟是尴尬的,可沈琰却一如往常,或许有什么不一样了,眉眼间的郁气散去了不少,眼底是少见的轻松,人到中年却重新焕发了生机,含笑向沈灵烟望来时,沈灵烟忽然释然了,报以一笑。她想,林瑾玉说得对,沈琰不再为愧疚所累,亦能回归心所向往的沙场,焉能不喜?
“烟儿,我想见她一面。”不知何时来到跟前的沈琰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明日我便上折子,若是皇上应允,我便要离京了,此一去,不知何年可归,我想在临走前见她一面,或许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沈灵烟毫不迟疑地应下道:“父亲,既然你想回战场,我便让皇上答应,但是父亲,万望你保重,您是我父,我的至亲,望您念在女儿的份上,保重身子。您想见娘,我也会安排的,可这不会是最后一面,娘是我母亲,您是我父亲,此生焉有不再见之理?不论将来如何,我们是骨血至亲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沈琰动容,神色温暖且悲伤,温暖于沈灵烟的言语,悲伤于往日的不知珍惜,可最后,无数思绪化作一笑,是来自父亲的温暖,低喃了一声,“烟儿。”
沈灵烟一笑,竟有些许的孺慕之情,是从未有过的,她想,站马上威风凛凛的沈琰,冲锋陷阵的沈将军,是她前所未见过的顶天立地的模样吧?若是可以,她一定要见一回。无数的心思转换,沈灵烟最后低低说了一句,“父亲,对不起。”至于对不起什么,或许很多,或许什么也没有。
“一家人,哪有什么对不起。”沈琰将沈灵烟拥入怀中,是父亲的厚重与坚定,“我若不曾糊涂,如今该是多好。”
“如今便很好。”
“烟儿说得对,如今便很好。”
父女二人叙话之后,沈灵烟红着眼回屋了,不曾想一入屋便叫林瑾玉抱了个满怀,似有些许恼怒,在沈灵烟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林瑾玉的唇已经霸道地覆上来了,直至沈灵烟险些喘不过气来才低声道:“烟儿,就算他是你父亲,日后也不能让他抱你了。”
沈灵烟一愣,旋即明白了,亦是哭笑不得,忍不住瞪了眼林瑾玉,无语道:“你也知道他是我父亲,我父亲啊,你这吃的什么醋?岳父的干醋?真是,你这醋坛子迟早都把我淹了。”
“叫他去抱岳母去,闺女嫁人了,自然不能抱了。不对,没嫁人也不许,总之,能抱你的人只有我,你的夫君我,旁人都不许。”
沈灵烟无语望天,抽了抽嘴角不说话。
两人又腻歪了一阵,林瑾玉这才将目光从沈灵烟的红唇移开,长臂松开了沈灵烟柔软的身子,牵着柔荑往桌案去,待沈灵烟坐定,林瑾玉道:“今日京兆尹接了两纸诉状。”
沈灵烟神色一顿,“嗯?”
“一则,状告骠骑将军夫人沈灵烟买凶伤人。”
沈灵烟了然了,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静待林瑾玉下文。
“二则,状告骠骑将军林瑾玉悔婚。”
沈灵烟忍不住扑哧一笑,指着林瑾玉道:“你原是那负心汉啊,如今那小娇娘拿着圣旨找上门来了,你待如何?”
林瑾玉不理会沈灵烟的戏谑,径直捻了块枣泥糕堵上沈灵烟的嘴,又慢条斯理地拿绣帕擦了擦,方才轻声道:“你可还记得你那丫鬟?”沈灵烟点头,林瑾玉轻叹一声道:“我瞧着那丫鬟也孤单了,是该送个人去陪她。”
轻描淡写里藏了无尽的残忍,可沈灵烟爱极了林瑾玉爱憎分明的残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报之,本放了王素绾一命,怎奈其人不知珍惜,但沈灵烟恼了,更要叫王素绾活得长长久久的,那去与紫烟作伴是再好不过了。
“京兆府尹敢接?”
林瑾玉轻笑一下,不以为然道:“那几位施压之下,京兆府尹不接也得接,可那又如何,他接我们便理会吗?不过当个笑话听听便是了。”
沈灵烟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也是,先前该说的都说了,百姓心里也有了计较,骠骑将军您公务繁忙,不理会便是,不过我们不妨让这摊水再混一点,比如放点什么消息出去,也供百姓们再乐呵乐呵不是?”
“果然是烟儿,此举深得瑾玉之心。”于是,暗一自发去干活了。
这厢看戏一般,那厢王老爷快愁白了头发,早先找不到还好,如今得王素绾上京兆府状告沈灵烟二人的消息,王老爷差点没昏厥过去,所幸还撑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迅速吩咐道:“你去与二老爷说,今日便启程往通州。”
管家迟疑了一下道:“那老爷您……”
王老爷摆手道:“我暂且留下,夫人也留下,免得路上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暗骂了句逆女,王老爷语重心长地对管家道:“老二行事不若你周全,胜在安分,一路上你多照看,路途遥远,多请了镖师吧。”言罢,似是想起了什么,王老爷往书案去,提笔写了封书信,待墨迹干了之后交与管家道:“着人送与少爷你们便启程吧。”
管家暗自叹息一声,接过书信便出屋了。
“这个逆女!”书房门匍一关上,王老爷忍不住暴喝出声,却不觉解气,一怒之下扫翻了一桌子的物件,骤然响起的碰撞声叫门外的下人心惊,忙垂下了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王老爷出屋吩咐道:“叫王勇带几个人在京兆府尹外守着,见了小姐就请回来,务必请回来。再吩咐门房备车,去吧。”仆从忙不迭地跑去了。
王老爷自然是往将军府去的,王老爷并不想奢求什么,只愿林瑾玉能高抬贵手发发善心放过前往通州的王家人。
幸好,忐忑的王老爷并未吃闭门羹,可看见林瑾玉恰如往日的笑意,王老爷愈发忐忑了,这笑,叫他看不明白林瑾玉的态度。
林瑾玉挥退了下人,笑得如沐春风,却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亲自煮茶斟茶送至王老爷跟前,才缓缓开口道:“那一纸休书,王老爷不知?”
王老爷的冷汗直接下来了,忙道:“知,我自然是知,还在我书房内放得好好的。”
林瑾玉笑意不改,慢悠悠道:“哦,那便是令爱不知了?”
王老爷强笑不住了,支支吾吾道:“她也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林瑾玉一改笑意,敛容道:“我怎么听说令爱上京兆府告我与我夫人了?这是怎么回事?哦对了,方才我听说王家二房准备往通州了?”抬眼看了天色,“今日时候不错,确实适合赶路。”
王老爷神色顿时灰暗了,再不由着林瑾玉兜圈子了,骤然起身,欲要跪拜下去,却不知为何跪不下去,好似有股大力将自己托住了,王老爷心惊,抬眼看向林瑾玉便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王老爷,有事好好说,不必行礼了。”
王老爷不由自主地落回原位,茶香飘飘然叫王老爷勉强定住心神,随即恳求道:“林将军,此事是我王家对不住您与您夫人,小女于京兆府状告一事,我会自行解决,只盼林将军高抬贵手,放过王家二房。”
“王老爷此言差矣,我何时要对王家二房做什么了?不过是想派些人保护他们。”
王老爷面色一白,欲要起身又想起方才,只能拱手,殷切地央求道:“林将军,求您高抬贵手!王家,仅剩二房这一脉了!”
林瑾玉轻轻摇了摇头,又替王老爷换了杯茶,这才道:“我说了,我派人是保护他们。”林瑾玉神色沉静,轻嘬了一口茶道:“我能以二房要挟你,别人如何不能?只要你处理好令爱,我保证王家二房能顺利抵达通州。”
王老爷浑身一震,神色似喜又悲,眼里忽然涌了热泪,两声道:“老朽谢过将军!将军放心,小女一事我会处理干净的……王家有今日,全是自作孽,老朽谢过将军仁善!”
“我又何曾想与人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