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星稀,秋风寥落。
王家碧落院内一间简朴的厢房,一丫鬟再给另一丫鬟卸发,偶尔小心地瞥向铜镜里不甚清晰的容颜,似是为了讨好,不屑地开口道:“小……凝云,依我看那什么沈灵烟只是口出狂言而已,如何真有什么本事来王家作乱?”心内却腹诽,唉我的祖宗,您何时才当回您正儿八经的小姐去?日夜对着这张冰冷的脸,再好看也该倦了。
坐着的丫鬟不发一言,只那双冷清的眸子里略有疑惑,隐隐也有几分得意,她想,那人终究是舍不得的吧?当初都肯救她,如今又怎么忍心将她置于死地?想着,唇边含笑,是可以叫母亲准备婚事了。
为何是叫母亲?只因父亲自那日起便不再理会自己了,还明白地放话道:“若他日你有任何不测,王家绝不会为了你出头。”若说不心伤是不可能的,可一时的心伤算得了什么,待她入了将军府,半分也不需要王家的庇护,将军府,就是自己的庇护。可不知为何,心下还是隐隐有不安。
“明日你与夫人说,照第二步计划走。”
小丫头虽稀里糊涂的,却忙应下道:“是。”
书房内,王老爷正对月长叹,不过几日,背影萧瑟,身形也佝偻,听得门扇的开合声,王老爷头也未回,低声问询道:“如何?”
来人道:“并未有何异常。”
王老爷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面上虽说王素绾是生是死王家都将置身事外,可到底心疼女儿,心里又恼又悔,还有愧,若不是当年他一时疏忽,如何会叫王素绾姐妹走散,如何会叫王素绾遭遇歹人?若非如此,又怎会有今日?
“继续留意吧,那二人……并非是会善罢甘休之人。”王老爷长叹一声,那二人便是心狠手辣也算光明磊落,御书房内将心思不藏不掖地摆在明面上,往后王素绾有何下场,都是自己求得的,怨不了旁人……
“属下省得。”
“若是有何差池,能阻拦便阻拦,若是不能,那便……罢了。”
王老爷何曾不想救王素绾?可林瑾玉来了一趟,以王家的根基相要挟,那样毫不掩饰的狠厉,王老爷到底不敢赌,他也不曾忘,皇帝手里的利剑,哪里有悲悯之心?而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态度何其偏颇!
待那人退出之后,王老爷沉寂了心思,兀自低声呢喃道:“皇上……为何对林夫人另眼相待?”家世虽没落,可王老爷的察言观色可不差,那日皇帝待沈灵烟属实是异常,仿佛有几分……纵容。想着,王老爷心头一颤。
烛火熄灭,小丫鬟松了一口气又叹了口气,只因夜里还要伺候屋里的小姐,不过也罢,只今日一日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心下安然,沉沉地睡去了,毕竟日里提心吊胆总是疲乏。却不知小丫鬟阖目不过片刻,两道黑衣人直奔厢房。
翌日,早市还未开始,人群奔涌而来,生怕迟了一步就叫人抢了先,可不知为何,前头的人忽然不走了,后面的人自然着急,忍不住埋怨道:“不走就闪开点,别耽误了大家办事!”附和之声纷纷响起。
可不知为何,先前之人不仅只作不闻,脚步也未曾挪动半分,直至后头的叫嚷愈发喧闹,前头仿佛化作雕像的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尖叫,之后,喧嚣声寂静了一刻,转瞬,繁杂的谈论声响起,因着好奇心使然,后头之人不断朝前拥挤而去。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入眼所及,一浑身赤裸且青紫斑斑的女子被绑在十字木架上,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但其身段婀娜,平日藏于衣裳之下的风采叫众人一览无余,可即便人群喧嚣,可仍半分动静也无,不知死活。
“这这这……是死人了吗?快,快报官!”说着,有人就冲出人群了,可无人敢上前查看,毕竟生死不知,且如此折辱,想是得罪了什么人,小老百姓只想安稳度日,谁会糊涂到自己去沾一身腥?
动手是不曾,可眼睛没歇着,自然,都是男子。虽说浑身青紫且脏污不堪,可间或可窥得其白皙的皮肤,玲珑的身段,看着好似比烟柳楼的姑娘也不差,断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既如此,怎能不大饱眼福一番?
而妇女老妇则是同情不已,见四下男子神色有异,愈发嫌恶,当中一老妇实在目不忍视,便解下外衣,想着为其覆上衣裳,多少留几分……颜面吧。可不知为何,刚想往前去步子却迈不开了,不止迈不开,好似浑身都不能动弹了,老妇大骇,本想惊叫一声,可却发现嗓子也出不得声音,只能雕塑一般立在原地,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咦,这姑娘好似……是王家小姐,对,就是王家小姐!”
“王家小姐?便是前几日皇上赐婚的那位?不会吧?”
“怎么不会,那会因着好奇,恰好书画坊有人流传出了王小姐的画像,我便去寻来看了,这模样虽说邋遢了,可那样子,我敢保证就是王家小姐!”夜里抱着画像想入非非无数次,他怎么会认错,只是可惜了……
“这,这怎么会?才赐婚就……”
人群莫名静默了一瞬,心思活泛起来了,可话却不敢说了,这方才赐婚,就发生了这档子事,如此不清不白之人,如何入得了将军府?此事是谁所为已经呼之欲出了……骠骑将军宠妻是人尽皆知的,只是如此,未免过于狠辣了?
“唉,动了动了,这还没死呢!”
木架上的人悠悠转醒,只觉浑身酸痛,勉强睁开了眼,可入目便是人头攒动,登时目露惊骇,却发不出声来。忽一阵晨风袭来,寒凉深重,娇躯忍不住颤抖,这才察觉有异,艰难地低头之后,发现自己未着寸缕,且浑身印记斑斑,顿时明了发生了什么,一瞬间如坠冰窖,脑子轰地炸开了,凄厉地尖叫一声,半晌回不过神来。
良久,王素绾认清了现实,神色凄惶地看着自己的身子,忽而愤恨,怨毒之至,便想挣扎,可浑身无力,连咬唇的力气也无,再看底下指指点点的人群,羞耻与绝望袭来,叫她如坠深渊。
“王,王小姐,你可还好?”
本还能强趁着一口气的王素绾听得这话,忍不住昏了过去,原来她还想,只要这些人不知道她是谁便还有转机,可底下之人分明是知道的……
“哎哎哎,好像又晕过去了?怎么回事,这京兆府的人怎么还没来?对了,快去王家传消息啊!”话音未落,一队人马破人群而入,径直冲向木架,还不见如何动作的,王素绾就被抬走了。
“这,这,这又是?”
“看那衣服,好像是王家的人?”
“啊,王家来人了……也该来人了,哎,这京兆府办事……不说了不说了,祸从口出,我还想多活几年了,买菜,买菜了!”
此话一出,人群又骚动了起来,这个迟来的早市总算要开始了,不过可以想象,今日京城言论的动向,除了今早这一遭,还会有什么?可不论外头如何折腾,沈灵烟与林瑾玉一夜安眠。
直至日上三竿,沈灵烟才神清气爽的起身,意外的是,素日不曾赖床的林瑾玉斜倚在侧,手握书册,可含笑的双眸却是望向沈灵烟,温柔得好似能化成水,薄唇轻启道:“夫人可是睡足了?”
醉倒在美男笑颜里的沈灵烟餍足地点头道:“这是自然,有相公相陪,如何睡不足?只盼着这样的时日岁岁年年,直至白发苍苍。”
林瑾玉笑意愈发深了,轻而坚定道:“这是自然。”
二人腻歪一番便起身了,互相伺候彼此穿衣洗漱挽发,倒是并未描眉,只因沈灵烟向来素面朝天,容颜已是清丽。
鱼跃入屋摆膳,看了眼立在窗前的林瑾玉,转头对着沈灵烟欲言又止。
“瑾玉,用膳吧。”沈灵烟招呼了林瑾玉,便抬眼望向鱼跃,问道:“可有什么事要说?”
鱼跃颔首,蹙眉道:“夫人,那王家小姐叫人……侮辱了,被吊在,吊在早市附近……外头的人都说,都说是夫人因妒对王家小姐……都说小姐心狠手辣……”言罢,又小心地看了眼沈灵烟和林瑾玉。
林瑾玉神色不改,优雅地为沈灵烟盛了碗汤,递至沈灵烟跟前,轻声提醒道:“小心烫。”随即对鱼跃摆摆手,“去吧,我知道了。”
鱼跃再不多说,忙行礼退下了。
沈灵烟饮下一口汤,愤愤道:“世人也太不知好歹了,明明是你做的事,怎么栽倒我头上呢?我哪来的心狠手辣?分明是你黑心黑肺!”
林瑾玉一笑道:“你我夫妻本为一体,我黑心黑肺,你也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