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秋,可金乌高挂,偏生亲自目送王素绾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的王素怜只觉手心发凉,灼热的光线也驱散不尽她心内的担忧。王素绾自幼执拗,方才那话,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可那是林瑾玉啊,看似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其心却狠厉决绝,否则又怎会成为皇帝手中的杀人利器?且他对沈灵烟的情,是人尽皆知的……
“夫人,方才烟小姐将兰筑院那位请了过去的。”晴樱是王家的家生子,是陪嫁而来的,锦衣侯府的下人都是经许氏与沈灵烟调教过的,轻易收买不得,因此王素怜最大的助力便是晴樱和晴雪。
王素怜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苦笑一下,轻声呢喃道:“东院那位在敲打我呢。”略作一顿,她转身往府内去,“晴樱,回屋吧。”
晴樱迟疑道:“夫人您不往东院去?”
王素怜轻轻摇头,吩咐道:“一会我写了书信,你帮我送去给我母亲。至于东院,晚些时候去吧,巴巴地往上赶,不是容不了人又是什么?”自打她嫁入锦衣侯府,兰姨娘安分守己,便是再念着盛哥儿,也不敢逾矩,加之沈琰一步也未踏入兰筑院,王素怜也松了戒心。只是如今……唉,王素怜暗自苦笑,沈琰是不曾踏入兰筑院,却也对自己着实冷清,自己与兰姨娘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有子,一个有名分而已。
那日沈灵烟旁敲侧击地敲打之后,王素怜本下定决心专心侍奉沈琰,她信沈灵烟,也想叫沈灵烟信她,侯门深似海,沈灵烟如今又是沈琰的眼珠子,只要沈灵烟满意,往日她的日子必定好过,可怎的偏生就出了王素绾这档子糟心事,她劝也劝了,可王素绾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或许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往后若真的两府发生什么龃龉,她该如何自处?且她一直隐约知道,王家似乎有个秘密……
“夫人,磨研好了。”晴樱看着发愣的王素怜,不禁担忧,自家小姐好容易得偿所愿,沈琰冷淡也便罢了,日久总会见人心的,可如今二小姐这般,岂不是将自家小姐往火坑里推?
王素怜回过神,轻轻点头后提笔沾墨,又沉默了一会,方才落笔。行文中,几经停顿,笔迹紊乱,足以见得王素怜心境之乱。良久,王素怜搁笔,又仔细看了书信,才道:“你亲自送去,再与我父亲说几句话。”言罢附耳说了几句。
晴樱应下,待墨迹干了就将书信贴身收好便匆匆出府了,而王素怜兀自在房中静坐,不觉已日暮,不掌灯的屋内昏暗冷清,良久听得一声极轻的叹息。
东院自然是热闹的。
因着到底是出嫁了,在锦衣侯府住了两日的俞惜燕今早匆匆回府,沈灵烟本想着俞惜燕该不能出府了,待过两日再上宣平侯府看她,也拜会一番宣平候夫人,不想俞惜燕日暮时分又风风火火地来了,还携家带口,陈玄灵也一并前来。
沈灵烟知晓陈玄灵此人,是在吴秀雅胡乱散布流言的乌龙里,可到底只闻其名,不知其人,而后俞惜燕为救林瑾玉久留青山寺时,陈玄灵不时上山探望,沈灵烟才最终见着陈玄灵,可那会满心都在解毒与孩子的身上,哪有心思理会?
俞惜燕不拘小节,且众人皆知俞惜燕与沈灵烟的情分非比寻常,因此直接入了东院。
分别见过礼之后,沈灵烟细细打量着陈玄灵,眉目深邃,目光含笑,鼻梁英挺,一身的书卷气,端的是气质卓然,万里无一的佳公子。沈灵烟一笑,正待说什么,却见林瑾玉郁郁地挡住了视线,温润的眸子委屈不已,明显是不高兴了。
俞惜燕看热闹不嫌事大,忙上前将林瑾玉拨开,又将无奈的陈玄灵往沈灵烟方向一推,大方道:“烟儿,就冲咱俩的关系,我允许你多看几眼。”又转身对低气压的林瑾玉揶揄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林将军不会搅人美事吧?”
陈玄灵无奈一笑,站在三步之外,规矩地对沈灵烟行礼,随即走至林瑾玉身旁,笑道:“久闻林将军吃醋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然传言不欺我。”
林瑾玉这才收回幽幽的目光,温润一笑道:“传言自是不可信。”
“非也非也。”陈玄灵含笑摇头道:“传言林将军极是爱妻,且不失为大醋坛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玄灵惭愧。”陈玄灵一本正经的神色,叫四下的人都忍俊不禁,俞惜燕更是大笑出声,“此言深得我心啊!”
林瑾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正儿八经地应下道:“传言万千,十之八九是荒谬,不过陈世子今日所言却是属实,这谣言传得好啊。”瞥了眼俞惜燕,林瑾玉又道:“爱妻是自然的,烟儿终此一生只我一人,我自然爱极。至于大醋坛子之说,瑾玉想着改日齐官归田之际,就去卖醋吧!”说话间已经走向沈灵烟,笑意清浅,却又说不出的暖意。
陈玄灵含笑不语,却是轻轻握了俞惜燕的手。
靖国公等人本不是拘泥之人,闻言都暗暗点头,只沈琰心生惭愧,又暗自叹了口气。一旁的盛哥儿虽懵懵懂懂,可是听明白了对烟儿好这个意思,当即小大人一般,重重点头道:“以后我也要对烟姐姐好!”
林瑾玉的笑意瞬间凝住,侧头看了眼小豆丁,随后又笑了,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渗人:“你烟姐姐有你姐夫我,日后你自去寻了小姑娘吧,你烟姐姐有我就够了。”
沈灵烟哑然失笑,嗔怪地看了眼林瑾玉,随即走向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盛哥儿,宠溺地揉了揉盛哥儿的脑袋,笑吟吟道:“好啊,烟姐姐等着盛哥儿长大,待你将来将侯府发扬光大,便是对烟姐姐好了。”
正入屋的王素怜听得这话,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随即轻笑一下,神色如常温婉,含笑望着众人,余光却瞟过正慈爱地望着盛哥儿的兰姨娘,只一瞬,王素怜便上前与靖国公夫妇见礼,随后走至沈琰身旁,低声问道:“今日晚膳……”、
话还未说完,沈琰便摆手道:“你去问烟儿吧。”
王素怜神色不改地应下,便朝沈灵烟走去,不待说话,沈灵烟便笑道:“今日分席吧。父亲与外祖父在正堂,我们就在东院吧。”沈灵烟瞟了林瑾玉一眼,见其满意地点点头,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当真是小肚鸡肠,只是这小肚鸡肠叫她甘之如殆。不过如此安排,也是想尽快将许氏的事说与靖国公夫人,沈灵烟看得明白,靖国公夫人虽笑着,可眼底却是落寞。
王素怜含笑颔首,便吩咐晴雪着人去准备,沈琰几人便也往正厅去了。临了沈灵烟朝林瑾玉使了个眼色,林瑾玉轻轻点头。
不多时,膳食便准备好了,沈灵烟招呼众人就坐,一直藏身在角落的兰姨娘踌躇了一会,嗫嚅道:“夫人,小姐,妾身先回兰筑院了。”她自知身份底下,又曾鬼迷心窍地想陷害许氏,如何能和一干贵人同桌而食?
王素怜为难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兰姨娘是沈灵烟招来的,便转头去看沈灵烟。
沈灵烟正忙着喂养林夏欢,俞惜燕便道:“留下用膳吧。”
“可……”兰姨娘低头,咬唇道:“妾身身份低下……”
俞惜燕不耐烦地摆手道:“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让你留下便留下吧。”
兰姨娘看了眼不做声的沈灵烟,又犹疑地看向王素怜,便见王素怜含笑点头道:“都是自家姐妹,不过是用膳罢了,哪里那般多规矩?兰妹妹便留下吧。”
“哎呀。”俞惜燕扶着靖国公夫人在主位落座,不耐烦道:“不就是吃个饭,再说下去山珍海味也成了残羹冷炙,是要为难我的五脏府还是作践了美食?都给我坐下吃!”言罢又朝靖国公夫人温声道:“外祖母您先请。”沈灵烟的外祖母自然也是她的,没毛病。
靖国公夫人一笑,正要起筷就见兰姨娘朝她走来,当即摆手道:“都坐下吃吧,我不需要人伺候。”又朝沈灵烟看了眼,“烟儿莫急,叫欢儿吃饱了,你喜欢的外祖母给你留着。”
闻言,沈灵烟哭笑不得,低头对吮吸得正欢的林夏欢道:“为着你,你娘我要饿肚子了。”
席间和乐,一顿晚膳皆尽兴而归。
饭罢,沈灵烟将林夏欢丢给俞惜燕后,便拉着靖国公夫人往里间去,也不弯弯绕绕,直言道:“外祖母,我娘没死,如今正和然叔一道。嗯,然叔就是温大人。”
靖国公夫人满目震惊,“这……莫怪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