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日夜里,沈灵烟跟着童老走了。
屋门关闭之时,佯睡的林瑾玉睁了眼,即便屋内燃烧着安神香,香里又掺了嗜睡散,林瑾玉还是醒了,可并未起身,僵直的身子连动一动也未,只是睁着眼目视黑暗,气息几不可闻,直至清浅的脚步声渐渐消弭于黑夜。
天明时分,阴雨蒙蒙,林瑾玉立在屋前,眸子冷清地望着远处,好似看穿了烟雨苍山,直至看到那一抹消瘦又坚韧的背影。
“将军。”
林瑾玉仿若未闻。
鱼跃暗叹了一口气道:“将军,这是小姐留给您的书信。”这书信沈灵烟早便交给她了,方才她见林瑾玉在屋外,便进屋要服侍沈灵烟,却遍寻不见,心下咯噔便明了了,忙将书信取了出来。
林瑾玉回头,接过书信,拿在手里凝视了一会,并未拆开,反而吩咐道:“明日回府。”为着躲清静,也为着休养,这段时日许氏等人陆续下山了,只沈灵烟与林瑾玉还窝在青山寺,好端端的佛家圣地,倒成了小两口的窝了。也不知基于什么,圆光大师并未反对,寺内僧人亦是。
鱼跃应声,本想退下,却见林瑾玉形容消瘦,说不出的冷清,便轻声劝道:“将军,您要紧着身子,否则小姐回来该心疼了。”
林瑾玉不置可否,转身入屋。
厢房内隔绝了寒风细雨,可林瑾玉不觉温暖,反倒满心孤寂,凝视了手中的书信良久,方才慢慢解封,取出书信,入目是早印在他心上的字迹,不拘一格,自成风采。文字温馨,不说离别,却全是离情。
沈灵烟嘱咐林瑾玉,要记着不时督促许氏与温子然成其好事,提醒林瑾玉不要忘了俞惜燕大婚,千万要备了厚礼前去,又道鱼跃几个年纪到了,让他寻了人给配出去……细细碎碎地说了千千万万件,最后落笔于叫他不要招惹桃花,不管柔然公主还是别的什么女子,不管她们看上的是白袍将军还是黑袍将军,都不许他去招惹,否则等她回来要他好看。
林瑾玉轻笑,须臾之后化为怅然,将书信又反复看了几遍。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南风,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林瑾玉轻声念出,心头欢喜,却又心酸,“乃敢与君绝吗……不论如何,你都要回来。”
同日,柔然公主进京,没去下榻的行宫,也没去拜见皇上,倒先往将军府去了,自然吃了个闭门羹,只能悻悻而归。
御书房内的皇帝得了消息一笑,“林夫人当真有远见啊。”皇帝偶有遗憾,恨未早于林瑾玉发现沈灵烟的独到,若是能招入后宫,不失为一件美事,可那日接了沈灵烟的书信之后,皇帝就再无半点遗憾了,如此“妒妇”,怕是要将后宫搅翻了天。
翌日,林瑾玉下山回府,回屋不过片刻,王叔就来禀报道:“将军,柔然公主前来,您看?”王叔暗叹,沈灵烟前脚刚走,不识相的后脚就来了,柔然的民风果然剽悍。
林瑾玉眼皮也没抬,吐出两个字,“不见。”王叔应声,就听得林瑾玉又道:“若是她硬闯,府卫不是摆设。”王叔心头一颤,忙连连应声而去。
“严嬷嬷,将东院的丫鬟仆从都唤来,再着人将紫烟带上来。”紫烟之事,林瑾玉早就知晓,不过今日不单为紫烟一事。
不多时丫鬟仆从都垂首伺立在院内。
一见林瑾玉,紫烟哭喊着扑上来,却叫粗使婆子一脚给踹开了,可嘴里却不停,央求道:“将军,奴婢知道错了,求将军饶过奴婢吧,奴婢愿意做牛做马……将军,求求您,左右,左右夫人也无事,奴婢罪不至死啊!”
严嬷嬷冷眼瞥向紫烟,往日看着冷冷清清颇明事理,今日瞧着骨子里也是个糊涂的,也无甚骨气,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林瑾玉没出声,冷眼扫过垂首伺立的下人,众人只觉气息一凛,愈发不敢抬头,大气也不敢出,只凝神等着林瑾玉吩咐。良久,林瑾玉终于开口道:“来人,将她拖下去,重责三十大板后充入军营。”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女人充入军营,除了成为千人骑万人枕的军妓还能是什么?惊骇之余,虽有同情,可无人敢表态,焉不知林瑾玉今日是杀鸡儆猴。
紫烟怔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望着林瑾玉,可林瑾玉从头到尾一个眼神也没甩给她,可她不死心,手脚并用地想爬到林瑾玉跟前,却叫府卫一左一右地拉住了,倒拖着往外去,只能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将军,奴婢知错了,求您饶过奴婢……奴婢甘愿做牛做马,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必拖走了,就地行刑。”
紫烟眼里升起的希望不过一瞬就归于虚无,心知再逃不过,忽然狰狞了起来,不管不顾道:“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爱慕你而已,凭什么,凭什么夫人就能霸占着你?我们本是为你准备的啊!凭什么一句话就将我们打发了?是,我是受人钳制,可我也盼着沈灵烟去死,这样她就不会霸着你了……啊……让她……啊……去死!”
林瑾玉是故意让紫烟说完的,匍一说完,严嬷嬷往紫烟嘴里塞了破抹布,深看了眼紫烟后就退到一旁,此时只闻棍棒击打皮肉的声音,再不复其他。
一干下人听得心惊,明明是冬日,可众人额上都缀了冷汗,却无人敢置喙,意图谋害主子本就是死罪,加之紫烟竟肖想于自家主子,更是罪加一等,本不该给她留有活路,可林瑾玉给她的活路,更叫她生不如死,足以见得林瑾玉是怒极了。
三十棍杖责完毕,紫烟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背上血肉模糊,叫人目不忍视。
得了林瑾玉的眼色,严嬷嬷厉声道:“都抬起头看看,再有叛主之人,心生妄念之人,再不是这般轻易饶过了。记着,这里是将军府,你们是将军府的下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都要记明白了,若是还有谁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我再仔细说教教规矩。”
话方落,众人立时抬眼,再怎么不忍也强迫自己看向紫烟,不少胆子小的丫鬟面色苍白如纸,早忍不住落泪了,若原先有什么旖旎心思,此刻也不复存在了。
“吩咐下去,好生看管,莫叫她死了。”言罢拂袖而去,看也未看众人一眼。
东院归于平静之后,鱼跃和玲珑红着眼来寻严嬷嬷,还未开口,严嬷嬷便道:“紫烟如此,是她自作孽,念着姐妹一场,你们哭过便罢了,求情的心思也收了吧,是她选择的路,后果也是她该承受的。”严嬷嬷看向二人,“你二人心思清明,我就不再多说,夫人不在的这段时日更该谨言慎行,好了,去吧,忙了这段时日,今日你二人好生休整。”
鱼跃与玲珑相视一眼,点头应下便离去了。
却说再次吃了闭门羹的柔然公主,本想硬闯,可对上数十府卫面无表情的脸,气势息了几分,恼怒地一跺脚,转身跑开了,可众人都心知这个貌若天仙的柔然公主是不会轻易放弃,不禁为沈灵烟担忧了起来。不过等到东院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府卫就不再为沈灵烟担忧了。
柔然公主秦苏羽,一气之下跑开了,却不是回驿站对影自怜,而是直奔皇宫,既然林瑾玉不见她,那就让他不得不见好了。
“皇上,柔然公主求见。”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道:“将军府不好进,难道这皇宫就好进?罢了,宣进来吧,也让朕看看传闻柔然第一美人的柔然公主风姿如何。”
不多时,秦苏羽袅袅婷婷而来,貌若芙蓉,身姿曼妙,确实不失为柔然第一美人,可皇帝脑海里却跳出意气风发的沈灵烟,若说容貌,沈灵烟不见得胜过秦苏羽,可皇帝却觉得沈灵烟更胜一筹。
“柔然公主秦苏羽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轻轻抬头:“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朕原想着三日后为公主接风洗尘之时方能一睹芳容,如今倒是提前了了朕的一桩心愿。”
秦苏羽不管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正色道:“皇上,苏羽今日来,是想向皇上求一道圣旨,赐婚圣旨。”
皇帝故作惊讶,“哦?”
“苏羽心悦骠骑将军林瑾玉,今日恳请皇上为我二人赐婚。”
皇帝朗声一笑道:“公主不知林将军已有正妻,还是朕亲自赐婚?”
秦苏羽颔首道:“自然知晓,我愿为平妻,请皇上下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