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愈发寒了,诸事也愈发近了,比如沈灵烟的婚事,比如平姨娘的预产期。
沈琰三人正在东院用早膳时,兰筑院的丫鬟便火急火燎地来报道:“侯爷,太太,姨娘发动了!”
沈琰一惊,忙撇下用了一半的粥,匆匆出了院门。沈灵烟与许氏对视一眼,看不出什么神色,慢条斯理地用过膳才往兰筑院去,远见着沈琰在屋外着急地踱步,屋内是兰姨娘痛苦的**声。
见许氏姗姗来迟,沈琰虽不悦,却无可指摘,稳婆和大夫早就在兰筑院待命了,也没有误了时候,且许氏生沈灵烟的时候坏了身子,还害得沈灵烟坏了脑子,向来是许氏不愿意提及的痛,如今只怕会触景生情,沈琰再美良心也不可能拿刀子去撩拨旁人的陈年旧伤。
许氏并未入屋,只是仔细问了丫鬟里面的情形如何,听得无甚大碍,许氏也不再多言。
兰姨娘一早就发作,直至月上中天才开了宫口,又过了一个时辰总算尘埃落定,沈琰听得稳婆恭喜道:“是个小公子!”顿时乐开了花。可来不及欢喜,又听得里头惊叫了一声,沈琰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就听到清屏哭喊道:“怎么好端端地出了血!”
血崩,向来是女子生产时最可怕的威胁。
沈琰立时慌了,正想抬脚往屋内,却是止住了步伐,产房污秽,男子若是进了少不得沾了霉气,于仕途有碍,好容易得来的锦衣侯可不想现在就交代了,左右还孩子无事。再回神时就见许氏唤了大夫入屋,可许氏还是没有入屋。
沈琰不满了,“如此凶情,太太怎不入屋看看?”
“侯爷说笑了,我又不是大夫,有什么好瞧的?”许氏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琰一眼,略带嘲讽,好似在问道你自己为何不进去瞧瞧?看得沈琰面露尴尬,忙去宝贝新生儿了。
一盆盆血水从屋内端出来,又听得兰姨娘痛苦地**着,偶尔还呼喊两声“侯爷”,叫沈琰揪心的疼。许氏与沈灵烟就淡定了,也不说话,只沉默地等待着。可若是仔细看,两人嘴边都含了几不可见的讥笑。
终于,大夫面色黑沉地出来了,沈琰一惊,忙问道:“大夫,里头如何了……”
大夫似是无意地瞥了眼许氏,沉声道:“现在无碍了。”略微踌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灵烟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随即冷哼一声,就听得沈琰接话道:“有何不可讲的,您请讲就是,到底有何不妥?”
大夫又往许氏哪瞧了一眼,方才斟酌道:“此番凶情恐是人为,且姨娘的身子怕是……以后恐难有孕……”
沈琰一惊,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都未说话的沈灵烟起身上前,开口道:“父亲莫急,拘了人审过就明白了。”一顿,又直言不讳道:“这会您怕是怀疑上我娘了,这样吧,将人交给管家审如何?他是您的人呢,自然不会诓您。”
沈琰正有此意,忙唤人去请了管家,随后管家就将人都拘了,只清屏道:“奴婢留下服侍兰姨娘吧,左右奴婢也不会害了兰姨娘。”这话说得明白,就是有人要害兰姨娘。
沈灵烟懒怠多看她一眼,摆手道:“你也去,满屋子的人都去了,你也不能例外,兰姨娘自有人照顾。”言罢就见鱼跃领了严嬷嬷前来,沈灵烟忙笑道:“嬷嬷,今日劳烦您了。”
清屏犹不死心,委屈道:“老爷,这……”
沈琰本想开口,可对上沈灵烟沉静无波澜的眸子就将话咽下了,“你去吧,有严嬷嬷就妥当了。”似是觉着落了面子,转身就去瞧新生儿了,不想又听得沈灵烟似有所指道:“这位大夫,为何方才你老往我娘那瞧,莫非您就知道是我娘做了什么?”
那大夫面色一变,忙跟着管家出去了。
沈琰仍不住回头瞥了眼许氏与沈灵烟,许氏毫无波澜,沈灵烟气定神闲,心里也有了疑惑,若是许氏所为,又是何必呢?
沈灵烟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高声说了句,“父亲,方才我着人拿了您的帖子去请太医了,姨娘身子这般,母亲甚是忧心,想太医手段高明,肯定能想了法子为兰姨娘调理身子。”
沈琰心下熨帖,“有心了。”
可屋内的兰姨娘却听得面色一白,可不是吗,大出血面色怎么会红润。却不知为何强撑道:“侯爷,妾身自知命贱,不敢劳烦御医,还是……”
沈灵烟截了话头,“姨娘这话可不对,你身为我锦衣侯府的姨娘,却说命贱,莫不是说我锦衣侯府也是……呵,却是心比天高啊。”
“烟儿,莫要胡说!”话落,沈琰又转头朝屋内道:“你好生歇着吧,莫要乱想了,一会御医来了给你好生瞧瞧。”
沈琰的温言软语却好似催命符,叫兰姨娘的面色又苍白了不少,严嬷嬷只做自己该做的,眼皮也不抬一下。
良久,管家匆匆而来,目光在几位主子身上逡巡了一遍,却是支支吾吾了起来,沈灵烟不耐,出声催促道:“有话快说,莫要磨蹭。”许氏看了眼沈灵烟,甚是不赞同她这般粗鲁。
管家捏了把虚汗,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便因着头皮道:“我已经审问过了,丫鬟指认是其中一个稳婆下手的……”
清屏恰好入屋,红着眼流泪道:“我方才亲眼见着其中一稳婆往姨娘身体里放了什么……随后姨娘就出血了……”
沈灵烟冷不丁笑了一下,“清屏姑娘真是胆大心细。”
清屏心头一跳,忙移开了眼朝沈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侯爷,求侯爷给姨娘做主啊……姨娘还那般年轻,身子却叫人作弄坏了……姨娘命苦啊!”瞧瞧这架势,旁人见了还以为是血溶于水的姐妹呢。
沈琰不语,半晌对管家道:“你去带了两个稳婆来。”
清屏不明就里,却是继续哭喊着求沈琰给兰姨娘做主,沈灵烟忽然插嘴道:“不知清屏觉得怎么样才是给兰姨娘做主?”
清屏一怔,心下却是欢喜,正是瞌睡遇着枕头了,原不知接下来的话如何说,这下能开口了,忙道:“奴婢虽愚钝,却也知若是无人指使,稳婆岂会吃了熊心豹子胆胡乱行事,奴婢愚见,自然是要找出幕后的始作俑者……”似是以为说得不够明白,又添了句,“众人也知这稳婆是何人所请……”得,软刀子直指许氏,毕竟当日可是众人亲眼瞧见许氏送了两个稳婆过来的。
屋内的兰姨娘闻言却是惊恐了,本想出言阻止,奈何严嬷嬷往跟前一站,兰姨娘就说不出话来了,忙换了心思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沈琰听不下去了,直接喝道:“够了!”
稳婆恰好被带了过来,满面惶恐却愤怒,一见沈琰忙跪地道:“侯爷,我们二人是清白的,求侯爷给我们做主!”
沈琰敛了心绪,沉声道:“我只问你二人一句,此事与你二人有无干系?”
两个稳婆齐齐摇头,“侯爷明鉴,接生本是积攒福气的,我二人何苦去做那等见不得人的肮脏事!”
见状不好,清屏忙要出声,却叫沈琰一个眼神挡回来了,随即听得沈琰道:“稳婆是我找的。”话落深看了清屏一眼。
清屏惊骇,颤抖着双唇道:“不,不是这样的……”
沈灵烟轻笑,问道:“不是这样的又是哪样?我说与你听,你就是认定了稳婆是我娘找的才咬死了稳婆,我说得可对?可惜,可惜不是我娘,一步错,步步错,你还是老实说了吧。”
沈琰忽然明白了过来,杀人一般的眼光射向清屏。
“不,你胡说,你诬蔑我!”清屏爬到沈琰脚下,抱着沈琰的腿哭喊道:“侯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只是将我看见的说出来,真的,真的是那稳婆,您也看见了,姨娘方才流了那么多血岂能作假……”
沈琰心头触动,却没有下结论,习惯性地看向沈灵烟,恰好丫鬟来报御医来了,许氏当即让众人避入偏房,转头看向沈琰。沈琰会意,忙迎了出去。
那御医本就是个心高气傲,原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重病,不想只是替妇人把脉,当下心里就有几分不爽快了,待把完脉更加不爽快了,分明没什么问题还让自己白跑这一趟,当即阴阳怪气道:“不过是产后亏了气血,仔细养着就是,何必还拿了侯府的名帖作弄。”话落手术来的东西吹胡子瞪眼地出去了。
至此,事情就明了了,分明就是兰姨娘自导自演的把戏,沈琰冷漠地看了眼兰姨娘就出屋了。
新生儿被报到了东院,清屏卖给了人牙子,其余一干丫鬟都送往庄子,毕竟这般丑事若是传了出去言官的奏本就要堆积成山了,至于兰姨娘,出了月子就送往家庙去。
“娘,再没人敢闹腾了,我也能安心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