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月再醒来已经回到医馆,身上的伤全部都处理好,景郁正坐在她床边抹眼泪,她看着她艰难开口:“这不是还没死吗?哭什么啊?”
“死了倒好,一了百了!省的让人担心!”
据说她是被她自己的马驮回来的,满身是伤不省人事,这一下就昏迷了三天三夜。这一次失败的弑君行动之后,很多事情倒是都有了结论,白灵月慢慢地在医馆里面养伤,下了几个命令下去,首先是一年之内在整个墨家选出七个天赋好的孩子,准备培养新的七星,再有就是所有墨者解除戒备,深入民间隐藏墨者身份,墨家和朝廷的对抗全面结束。一个月之后,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金羽的婚礼也很快就要到了。
子安送来消息,老巨子的旧宅翻修了一半,勉强已经可以住人,有一天景郁问她:“我们还呆在京城多久?”
“到呆不下去为止吧!”她只是觉得她在京城一天云天就一天不会放心,那么她就一定要呆下去。
全城人都知道这是金将军娶亲的日子,长公主出嫁,实在也算一件大事。白灵月自然是躲在医馆里面不出去的,花轿游街很远,也绕不到她们所在的贫民区,只能听到很遥远的吹吹打打的声音,那热闹的场面,她没有想象。其实这一天早上,那只青鸟又飞到了她面前,金羽写了几个字给她,“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而她心里面并不感觉凄凉,把纸条收起来,把鸟收进了笼子里。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已经是冬天的天气,即使在南方,寒冷也在所难免,何况她是大病初愈。裹着棉衣坐在院子里发呆,觉得头发紧得慌,伸手拔掉木钗,秀发就柔柔地散在了肩膀上,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想金羽,她只是想要这样放空自己,放松下来把一切都忘记,什么都不想了,就这样呆一会儿。
“你没事吧?外面冷,进屋吧!”景郁把前面门关了,过来碰碰她。
“你先去吧,我自己呆一会儿。”她眼珠都没动一下。
景郁也知道她今天肯定是要伤心的,就什么都不说,在院子里给她挂好灯笼,转身进屋了。
她的脑子里交错着一些画面,金羽最后被拖出去,目光还死死地盯着她,她的男人,怎么能落到那么没有尊严的境地呢?还有吕弈,被致残到那种地步,还活着见她最后一面,甚至是她师兄郑洛,直直倒在她面前……她想起很多人,何长老,常长老和巫长老,聂穹,还有身边的景郁……她任自己胡思乱想,从这里蹦到那里,似乎是停着,又似乎跑得飞快,直到墙外面出现一个声音,很大声地调侃着:“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她一抬头,来人已经跃上了墙头,从人影看是个男人,手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她一根银针飞出去,来者在半空中用手里的东西一挡,她本来也没真用力,银针擦着过去了,发出一个撞击的声音,这人也落在了她眼前,云翳。
“云七?”她脑子有点迟钝,倒并不显得吃惊,“这一次又是谁派你来的?”
“这一次,确实有点复杂!”他也不理会她的态度,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摆在她身边的石桌上,“这个,是金羽给你的,这个是老八给你的,这个是我给你带来的!”他最后把自己刚刚抱在怀里的酒坛推到她面前。
桌子上的两样东西,金羽给她的是他曾送给她的那枚云家玉佩,云天则把她遗落在牢房里的寒冰匕首还给了她,她没有碰这两样东西,而云翳带来的那坛酒,坛子上被她的银针划出来的痕迹还非常明显。
“我喜欢这个!”她拍拍那坛酒的大肚子,起身去厨房拿了两个粗瓷碗。
“你有眼光!”云翳给酒开了封,又走到屋檐下面,伸手去拿那个收着青鸟的鸟笼,“我来这里,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宰了这个小东西!”
白灵月从厨房里走出来,正好就看到他把鸟笼摘了下来,手里一只碗顺势就飞了过去,正打在他手的骨节上,自己则在鸟笼落地之前飞身过去接住了鸟笼和那只碗。
“他们不是说你劫狱的时候伤得很重吗?怎么下手还这么狠?”云翳自己揉着刚刚被打到的地方,呲牙裂嘴,“你舍不得这鸟?难道你还想跟金羽联系?”
“鸟我可以给你,但是我有条件。”她从容把鸟笼挂好,回身去倒酒。
“什么?”他手还在疼,自然没好气。
“我要我的自由,我希望除了和金羽联系这件事之外,云天不要干涉我做其他事情,当然,我是不会再造反的,这个他可以放心。”她把酒端起来,一碗送到他面前。
云翳接了酒碗,过去把石桌上的玉佩拿起来在手里掂,说:“把这个东西挂在门口,相当于免死金牌,哪还有人敢打搅你?这东西我们八个人的都不太一样,这世上就这八个,谁要是偷了去才是死路一条!”说完又放下了。
白灵月但笑不语,举起酒碗示意他喝酒,于是他就在她的碗上碰了一下,两个人一饮而尽,才在桌子两边坐了下来。
这酒劲儿很足,一大口闷下去,从头热辣到底,回味却非常甘醇,一点杂味都没有,白灵月大叹一声:“好酒!”
云翳笑笑,道:“那是,这可是我从京城最好的酒坊搞来的佳酿!不过我听说过,有一种酒叫天上人间,不知道这个酒比之如何呢?”
她看出来他是想逗她说金羽的事情,她就偏不中计,敲敲酒坛,问:“什么最好的酒坊?你这坛酒,是贡品吧?”她当然知道是云天让他来的,金羽不能动这种手脚,最近连叶儿都不敢来看她。
“不愧是酿酒世家的传人!”云翳一双眼睛观察着她的神色,“其实,我们家老八对你的心思,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就算你要那个后位,他也不是不给你的。”
“是吗?”她斜他一眼,“我要后位做什么?做皇上得不到的女人,多有意思啊!”说完自己就笑出来。
“真的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家老八啊?那么喜欢金羽?你放心好了,昨天小九还在赌咒发誓跟我说她和金羽不会做真夫妻的,金羽呢,虽然说只是让我把玉交给你,没说什么,不过你对他也应该是有信心的吧?”
“高兴的应该是你吧?”她再斜他一眼,“老八老八叫得那么亲,我倒是一直在怀疑你是不是云家人!”她后来派人调查过云翳,他庶出于五姨太,十六岁母亲去世那一年被赶出云家,原因是他对她未成年的亲妹妹有不轨行为,这些事情当然是家丑,墨家还是查得出来,但是更深入的却查不到了。他长得也不像云家人,云家血脉很强,不论是什么女人生出来的男子,都会继承那个不变的宽而略微突出的额头和高眉骨,他却一点不是。而他现在年届不惑,都未曾娶亲,可以想见他爱的女人真的是他妹妹。
“你调查我啊?”他也预料到了,只是玩笑一般问一句。
她也就是笑笑,忽然又正色看着他说:“你跟云影说,她毕竟是嫁给了金羽,金羽的那个儿子就拜托她了,那孩子我见过一次,很显然是缺乏父母关爱。”
“你操心的事情还真是多啊!”云翳白她一眼,“我说,我看着你也不是特别伤心的样子啊,我今天早晨见到金羽的时候,他那样子就是心已经死了,什么都不关心了,你可倒好,什么事都记挂着!”
白灵月闷了一口酒,扭头问他:“云七哥,你是不是特别想听我说一说,我是多么的爱金羽?我可以告诉你,那种感觉,就是看到他站在那里,就想要上去抱住他不放开,当知道他也一样爱我的时候,就感谢上苍到想掉眼泪。人这一辈子,遇到一次这样的感情,就算是不能长相厮守,也应该觉得幸运了。云天总说我和他才是一类人,我从来不承认,但是我跟他有一点确实是一样的,我们都不能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我们身上都背着更重的东西,所以金羽现在可以消沉,我却不能放任自己。”
云翳看着她,眼睛里面的光在昏暗的光线里有点亮,但是什么都没说,夜里确实很冷,呼出的气形成一大团一大团的白雾,两个人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靠酒取暖。
白灵月收起来刚刚有点认真的神情,笑一下,说:“你想听的我都说了,你也说说你的事情作交换吧,你有多喜欢云影?”
云翳也也笑一下,道:“就是,希望保护她,看着她一辈子都长不大。其实小的时候,小九依赖我比后来依赖柳申更甚,她最小,老八虽然疼她,但是他就是那样脾气,差不多就是我把小九带大的,老八后来知道了我的身世,因为我对小九太过亲昵,才一定要把我赶出云家,又找了柳申陪小九,她才刚成年就把她嫁出去了。其实我以前也觉得自己爱上一个小孩挺奇怪的,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第二个女人让我那么想守护,离开云家后我还是会经常和小九偷偷见面,她就是这样单纯,认为哥哥就是哥哥,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我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最庆幸的就是,我不是她哥哥。”
他真的不是云家人啊!她在心里悠悠地想,不知不觉酒已经喝了不少,目光微微有点晃,而在灯笼的烛光下,云翳脸上的轮廓被放大了一些,她恍然觉得有点熟悉,他的细长眼睛和颧骨的轮廓,竟然有点像……“你父母到底是谁?”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忽然大声问。
“你没查到?”他懒散看她一眼,似乎她早就该知道的,“我母亲自然就是我母亲,我父亲是常弋,你们墨家的常长老。”
“什么?真是这样?”她猛地身体前倾盯着他,这一天里难得吃惊了一次。其实她之前也这样怀疑过,但是按照云翳的年龄推算,他应该是在五姨太嫁进云家第一年就出生的,而常长老和他娘似乎是几年之后才相遇,而她刚刚会重起疑心,是因为她忽然觉得他长得有点像吕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