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之后,吕弈经人通报,听说有人自称白络在营外求见,赶出去看到这个风尘仆仆甚至有点狼狈的女人,一段时间以来都很不顺畅的心,忽然就轻快起来。
“阿络,你怎么来了?”他是真的笑了出来。
“在你家惹祸呆不下去了,逃到这里安全!”她则是苦着脸。
白灵月到他屋里喝了水吃了东西,什么都没隐瞒,完全告诉了他她这段时间对他姐姐做的事情,吕弈虽然是觉得她不应该,可是也没法责备她,只是哭笑不得。
“你要调查我的身世,也用不着这样吧?墨家查不到吗?我手下也有人和我姐姐关系不错的,你跑到这里来也还是躲不掉的。”吕弈听她说,自己并不是吕家人,并不吃惊,只是想着她的问题。
她跟自己斗争了一下,承认:“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吕家人,但是我想要她亲口承认,这样我跑到这里也就说明你知道了所有事情,而且,我就是不满她对你下毒,而且下那么重,我就是想要耍她一下!”
“不管她怎么样,她也是我姐姐,你这样不怕我跟你翻脸?”吕弈脸上忽然没了表情,看不出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心里也凛了一下,才说:“你当她是姐姐,她只当你是工具,反正我是为你,你要翻脸就翻,你要杀要刮都没关系,反正别人也杀不了我,还得你自己动手!”
吕弈愣愣盯着她一会儿,却松了下来,只是说:“你没有必要这样做,墨家有自己的立场,没必要为了我冒这个险,你达到你的目的就行了,干嘛要管这件事?”
“因为……”因为墨家欠你的,只能由我来还,她不能说出来,“因为我拿你当朋友。”
吕弈又是一会儿没说话,最后站起来,说:“这事情从长计议吧,我先给你安排住的地方,我不会和姐姐说你在这里,也会想办法封住下面人的嘴,你安心住下就是了。”
“子棋,你想不想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
吕弈身子定了一下,执出两个字:“不想。”出门就走了。
这晚白灵月给留在京城的聂长老和景郁分别发了信,让聂长老尽快筹款,稳住吕淑娴,告诉景郁她平安无事,让她照顾好孩子。这样的安排似乎是不太对得起景郁,但是她总想要信任聂长老,觉得他和吕淑娴之间不是真的。
她就这样在军营里住了下来,也见了郝长老了解情况,这边的战事总是些小规模的甲兵相接,农民起义军没什么章法,看到朝廷军队并不大力镇压他们,墨家人又做了工作,也并不多做滋扰,只是有时候他们会袭击一下粮草库之类。吕弈对于她的行为,并没再多说什么,还和从前一样,两个人没事就坐在一起下盘棋论论道,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自己当然没有幻想吕淑娴会不知道她来到了西南军营,其实正是她自己授意聂长老可以告诉她的,要不然她在京城里面挖地三尺地找,景郁和萱萱就不安全了。但是她没有想到吕淑娴有这么大决心一定要杀了她,竟然从皇太后那里借来了大内近卫。听到屋顶上的动静她就感觉人不少功夫不弱,等黑压压的人影都进了房间,她也开始怀疑这么多人自己对付得过来吗。
黑暗中依稀辨出人形,四根银针齐齐发出去,只有两个认准了穴位,软倒在地上,这些人显然没想到她会先出击,一起亮出了刀。她想要跃起来占据房梁的有利位置,可惜上面已经有人了,说实话这人多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她趁乱用脚吊在最中间的一根梁上,八根银针出手,上面这几个人扑通扑通掉下去,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有两个已经跃身劈过刀来。她向上蜷起身子堪堪躲过去,心里想着不能开杀戒,还是快跑要紧,银针刚要再发,屋顶上忽然被砸开一个洞,一只手伸进来,喊:“走!”
她分不清是敌是友,借着月光向外望,那是一个她从来没认识过的中年男人,一眼就看的出是江湖中人,既不是墨家人也不会是这些刺客中的一个。这时候刀又劈了过来,她来不及多想,拉住那只手,自己被上提的同时另一只手里的八根银针撒出去,能感觉到刀锋就沿着脖颈险险地掠了过去。
这个人轻功与她旗鼓相当,带着她翻墙越脊,两个人都是如履平地,很快甩掉了后面跟着的人,跑出营地老远确定安全了,才在一片荒郊野岭停了下来。
“刚刚他们门外还有埋伏,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打破屋顶救你出来,要不然那么多人我们两个联手也不好对付,何况是朝廷的人,不要让吕弈为难吧。”男人没头没尾给她解释了一句这些。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救我?”她还在借着月光仔细辨认,现在觉得有一点眼熟,但是真的没见过。
他就轻轻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问:“你认得这玉吗?”
她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那玉像极了她曾经戴在身上的那块雕着云纹的云家玉佩,金羽?这是她的直觉,可是她又抗拒这种直觉,但是很快她就平静下来,反光之下能看出那玉上的云纹和金羽的有细微差别,于是问“这个玉你从哪儿来的?”
“我自己的。在下云翳,巨子大人可听说过?”
云翳,云家老七,也是云家最离经叛道的一个,很年轻的时候就和云家脱离关系独自闯荡江湖,至少表面上和云家其他人都没有来往,所以她没有见过他,但她一时没想明白刚刚为什么会觉得他有点眼熟。不过云家老七在江湖上倒是有些名头,很多有头有脸的见了他也要叫一声云七哥,墨家也不是没同他打过交道。
“是……云天让你救我?”
“不,很久以前金羽救过我一命,所以我答应他保护你。”
“也就是说你一直都跟着我?”她忽然脊背发凉。
“可以这么说。”他闲闲答完等着她表情变化,才解释,“你放心,你的行踪我不会告诉不相干的人,我和我四哥向来合不来,对老八更是那么回事,金羽他担心你才会这样做。”
她一想他真的一直跟着自己就火大起来,叫着:“你这么大岁数了没有自己的事情吗?没老婆没孩子啊?再说我没能力保护自己吗?墨家这么多人保护不了我用得着你来管?何况我就是个小女子,怎么敢劳烦云七哥亲自保护?”
“从今天的情形来看,还是有必要的,至于我的事情,就更不劳巨子大人费心了。”他似乎是故意用这种闲散的态度进一步激怒她。
“你以后不要跟着我,你救我这个人情我也不会认!”她转身就往回走。
“你不认没关系,他认就可以了!”他在后面扬声答,很有些幸灾乐祸似的,
她没想过要去别的地方,天亮了就又回到营地,刺客们全都撤了,她那些银针本来也没有朝着致命的穴位去,在吕弈的营地死朝廷的人确实不合适。但是有刺客来过这件事肯定是瞒不过吕弈的,他是半夜就听到动静赶过去,可是她屋里面除了几个被银针封住穴位晕过去的近卫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他派人在营地附近找了半宿,所以她一靠近营地,马上就有卒子迎上来喊:“白公子,可找到你了,将军都要急疯了!”而另外马上有人跑去通知吕弈。
她本来觉得没什么,被行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她现在心情正差,当然是因为云翳阴魂不散,而且这么长时间她竟然没有察觉,甚至吕弈都没察觉,怎么可能呢?吕弈迎出来一把紧紧握着她的手,那一脸心疼又克制的表情,在她眼里实在有点奇怪,他扶着她的肩问:“阿络,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出事了,急死我了!”
“我怎么可能出事?有刺客就出去躲躲,你急什么啊?”她察觉到大家众目睽睽,都盯着他们,很是别扭,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没好气,“我大半夜没睡成,现在回去补眠了。”
经过这通折腾,好像很多事情又都变了,首先就是白灵月觉得自己的生活非常不自在,好像总是被人监视。其次是吕弈对她的态度,明显要比以前关心许多,而且都不背着人,于是就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人们开始议论吕将军有断袖之癖,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这么大年纪都没有娶亲。大伙儿看她的眼神那叫一个暧昧,她也觉得自己快疯了。
但她毕竟还是墨家巨子白灵月,知道了云翳在做她的影卫之后,她也就注意了一下他的动静,其实他不是时时刻刻盯着她,只是晚上才来,白天她自己就可以保护自己,何况还有吕弈,而且她和墨者见面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在一边。所以她慢慢也就放松下来,如果真如他所说,也只是金羽的好意,她不是不能忍受,只是晚上小心一点不能踢被子。
而对吕弈,她却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本来对她就有些不同,大概是她失踪一夜把他刺激到了,恨不得一大早起来就看着她,到晚上时间已经不合适了才送她回房间,她要见墨者他就自己出去,顺便还给她守门。她倒是安全了,白天是他晚上是云翳,吕淑娴要再想找人行刺她,也只能在她上茅厕的空当里!但是吕弈什么都不说,这就是他可恨的地方,他就任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越来越厉害,还每天一大早就把她拎到自己房里晚上才放走。她无计可施,而且每次一抬头看到他那张苍白的脸就心软,索性不想了,专心在他房里读他的书。吕弈随身会带很多书,大多数是史书,白灵月小的时候也读过很多史书,现在重读起来,那些前朝兴废之事再次展现在眼前,又生发出许多的感慨,想的多了两个人偶尔交流一通,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各自坐着看书。有时候有了兴致,两个人也会结伴出游,西南没有好田地,崇山峻岭倒是不少,徜徉山水不失为一种享受。尽管时局危机四伏暗流汹涌,可这样的日子,如果什么都不想,过起来也是很滋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