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一个月就过去了,这天吕淑娴又让棱儿请她过去,其实棱儿这个级别的墨者,连她是女子都不知道,一路跟在她身后走,在没人的地方忽然轻轻叫了声:“巨子大人。”
“什么事?”她回头,拿着折扇敲另一只手的手心。
“巨子大人,属下是想说……”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也很小,“其实吕大小姐私底下对您,是不太恭敬的,而且您这样,景长老……”
她顿时有一点想笑,但还是正色,压着声音回答:“我这样做,是为了墨家,景长老自然也是理解我的。”
“那是属下多嘴了……”小丫鬟已经有些脸红。
“不,还是谢谢你的提醒,你做得很好,至少说明你还是关心我,关心墨家。”她淡淡笑,“走吧。”
到了吕淑娴的房间,却没有其他客人,只是一些丫鬟在一旁伺候,她自己则站在桌子后面拿着笔在画画,见她们进来只是一笑,说:“白公子,我今天忽然来了作画的兴致,画得不好,可还是想叫你过来看看。”
“哦?那真是巧了,我这两天刚好为夫人刻了一枚印章,今天带过来还怕没有用武之地呢!”她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花梨木的小盒子,举了举才放在桌子上。
“真的?那我们可是真有默契呢!”她笑得更好,示意丫鬟们都退下,让她过去看她的画。
画的是一幅美人图,吕淑娴也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没差,都是师出名门,这美人画得并不很仔细,但是眉眼之间极其传神,而美人旁边的一株夹竹桃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时令和人的气质,很见些功底。白灵月马上赞叹:“好啊,白络之前也听闻夫人画功一流,今日见了才知道是这样绝伦,这美人的姿态竟然这么生动,真是天下无双了!”
“白公子你尽会笑话我!”吕淑娴眼角掩不住喜色,“公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帮我提两个字,回头我叫人把这画裱起来,挂在我屋里!”
“实乃白某大幸!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她拈起笔,蘸足了墨,写道:“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她的字没有刻意练过,但自是既大气又秀美,有一种刚柔相济的气势在里面的,不同于普通女子的娟秀小楷。
她写完了,吕淑娴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她就把那个装了印章的盒子拿过来打开,呈在吕淑娴眼前。那印章是用孔雀石雕的,仍然是孔雀的造型,但比起吕淑娴头上戴着的钗,这一只孔雀更加饱满昂扬,石料也特殊,在光线下面能看出一点点的莹蓝色闪光。
吕淑娴马上拿起来把玩,爱不释手的样子,先仔细看上面的孔雀,又细细研究下面刻的字,让外面的丫头去拿朱砂来,自己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让夫人见笑了,手艺粗糙,不成敬意。”她这样表态,其实当然是要夸奖的。
“谁说的?我也算见过些世面的,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的雕工,就是皇宫里的东西,也不见得及这个精致,只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白公子为什么喜欢雕孔雀呢?”
“不是我喜欢雕孔雀,而是想要给夫人雕孔雀。世人都喜欢雕凤凰,认为是鸟中之王,但是白络以为凤凰虽然是神鸟,可是终究是没人见过,谁又真的知道它长什么样子?而孔雀不同,孔雀是凡鸟中最为美丽高贵者,这是千真万确的,就如同夫人的美丽和高贵,都是千真万确的。”
这时候棱儿拿了朱砂进来,吕淑娴脸色没什么变化,笑盈盈的,但是白灵月却忽然一拱手,说:“白络造次了!”
吕淑娴也没说什么,等着棱儿放下朱砂出去了,笑笑道:“白公子倒是个老实人。”
她故意瞄了她一眼,说:“夫人此言差矣,男人,能有多老实呢?”
“这话倒也是,你要是真老实,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她若无其事,拿着印章沾了朱砂,说,“我这手没力气,这印恐怕是扣不实的。”说着却还是握着印章。
白灵月缓缓伸手过去,从外面包住她的手,带她将印章盖在画上,缓缓用力,却并不弄疼她的手。这样的姿势,两个人都半侧着身对着画,她的前身微微贴着吕淑娴的背,她故意轻呼了口热气,吹在她耳朵附近。
章已经稳稳扣在纸上了,两个人却都没有收手的意思,吕淑娴幽幽地开口,问:“白公子,真的是子棋的朋友吗?”
“朋友,是个很宽泛的身份,”她低着嗓音答,“我应该也是夫人的朋友吧。”
“白公子可是个聪明人?”
“可能,比夫人想象的还聪明一点。”她缓缓地说,无限柔情地捏一捏她握着印章的手,很有些恋恋不舍似的,松开了。
打这次之后,吕淑娴对白灵月就多了许多的亲昵,请她过去多半时候只有吕大小姐一个人,有时候有一个什么男人,本来好好的,见她到了也说一会儿就走了,显然是利用她打发不愿意招待的人。两个人说话的范围也放得宽了,有时候说起吕弈来,吕淑娴也并不再掩饰,倒微微露着些鄙夷,却也并不多说,其实吕淑娴对她也是充满好奇的,她知道白络有些本事,上一次搬得动宰相就说明问题,可是白灵月同样对这些事情不动声色。
这样的日子又是大半个月,天气已经有点热,各方的消息都停滞着,毫无进展。这世上最不平静的也许就是吕淑娴的心了,白络这男人很显然对她是有兴趣的,但是总归是发乎情止乎礼,这就让她不安起来,她直觉到这男人对自己有用,不能让他成为吕弈的人,她的人生经验不算少了,明白要一个男人臣服于自己,就必须有那个事情,男人,还不都是那个样子!于是这天她派自己的丫鬟去请白络过来,衣服就略微穿得少了些,尤其是里面。
而白灵月这天心情着实也不错,萱萱表现出一种早慧的迹象,才一岁多一点路还走不稳,就可以背儿歌背诗,景郁教她认药材,她马上就认得,不用说第二遍。这天上午她们就是在教孩子认药,棱儿来叫她,她拿了折扇就要走,景郁像模像样在后面问:“回不回来吃饭?”
“看看吧,晚了就别等我了。”她抬腿就迈出了大门。
到了吕淑娴的院子门口,棱儿又叫住她,低着声音说:“巨子大人,您今天小心一点……”
她一见小丫头那个红着脸说不出话的样子,马上明白了几分,点点头还没说话,就听到里面吕淑娴的声音:“是不是白公子来了?怎么不进来?”
她就进去了。吕淑娴让丫鬟布了点心和茶就都打发出去了让关上门,抬起头来笑得眼波流动,说:“昨天李尚书的夫人过来和我坐着,说是一个老神仙教给她一个看手相的法子,我让她教给我,她还骗走了我一根金钗,我听她说得倒还有点对的地方,今天就想给公子看看。”
“哦?有这事情?我倒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发达发达!”她顺势就把手伸到她面前。
吕淑娴低头看了看,却不说看手相的事情了,握住了她的手,只是说:“公子这双手,又细又长,倒不像个手艺人的手。”
“我这双手确实主要不是做手艺活的。”
“那是做什么的?”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娇媚。
“变戏法。”她说着以极快的速度从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银针,扬手抛了出去,准确地卡在门轴里面。银针很细,若是在练武之人,可能会看见,而吕淑娴是看不见的,只觉得她扬了一下手而已。她说:“夫人去试试看,门已经打不开了。”
“变戏法的也没有这么神,这是我的房间,我就不信门会打不开!”吕淑娴说着走到门边去,拽了两下门都不动。
“是不是开不了了?”白灵月低头喝一口茶。
“这门可是你关上的!”吕淑娴的声音里能掐出水来。
她一抬头,吓了一跳,吕淑娴把外面的衣服脱掉,里面就什么也没有了,虽然是女人,但她也非常吃惊,以吕大小姐的岁数,保养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所以这个吃惊看起来是非常自然的。她早有准备,既不强作推辞,也不故作冲动,只是很温柔地走过去,拾起地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再仔细帮她穿好,边穿边说:“你这是做什么?我对夫人,是有爱也有敬,你这样是不尊重你自己。把衣服穿好小心着凉,我不是不想,而是希望能够成为配得起夫人的人,再拥有这份美意,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白络不会找夫人,夫人也不用找白络,是不是?”
“你,这样想?”吕淑娴十二分不相信地盯着她。
“那不然怎样?”她慢慢帮她系好最后一条带子,似乎很享受这个服侍她过程,“夫人就不要再考验白络了,不然白络会觉得做了对不起夫人的事情。”她说完,为了逼真,还在吕淑娴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仿佛是什么东西触到了心里最软的地方,吕淑娴忽然就感动了,她在男人堆里时间太久,很多人表面上尊敬她,实际上还是想要占有,彬彬有礼地说着经世治国的大道理,心里面想的就是那张床。她没见过白络这种人,他不卑不亢,沉沉稳稳,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所以他不急,他爱她,却也尊重她,这种真正被尊重的滋味她很久很久没有尝过了,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说出的却是:“已经很久没有人亲过我的额头。”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别这样说……”白灵月在这个瞬间,其实是真的产生了点同情,她替她擦着眼泪,接着就把她抱进了怀里,“你这个女人啊,怎么这么让人心疼?”
吕淑娴是小个子,而白灵月在女子里面实在算高的了,两个人足差了一个头,吕淑娴就这样在白灵月怀里面哭得梨花带雨。
她离开的时候,用手拍了一下门板靠进门轴的地方,一枚银针掉下来,在落地之前已经被她稳稳接住。她把针收好,摸摸吕淑娴的头发,说:“其实,我也有一些保护你的能力。”说完拉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