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使团到达这里的第三天,使团被安排住在云府附近,自带的侍卫和云天虚伪地布下的侍卫非常多,但是她要潜进吕弈的房间,是没人能拦得住的。其实很奇怪,吕弈是一个人住在最高的阁楼上,他把侍卫都分给了同行的文官,这里是整个大宅里防备最松懈的地方。白灵月从屋顶上找到吕弈的房间,里面还亮着光,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窗户敞开着,吕弈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桌边,在读书。
她再次对他产生这个感觉,他这个样子是丝毫也不像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的,完全只是个书生,而且烛光下他脸上的线条让人感觉有一些孱弱。但是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这个念头还没过去她手里的银针已经出手,力道很稳方向很正,她也觉得这五根针如有神助一般,一定会认准吕弈身上的五个大穴,她伏在屋檐下,等了一会儿,却听到吕弈很有底气的声音:“哪位英雄?出来见面吧。”
这都会失手?她不能相信,但也无可选择地跳下屋檐,这个时候是跑不了了的。吕弈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肩上披了件袍子,怎么看怎么没有攻击力,她不想放弃机会,双脚落地的瞬间,八根银针同时出手。因为要保证每一根针的角度和力道,这是她能够同时发出的最大数量,她也从来不认为有人能够在一个瞬间里逃过这八根针,所以她每次与郑洛交手只用四根。可是今天她看到了,吕弈鬼魅的身形一刹那移向屋子的一个角落,气定神闲地站着,而她的针全部钉在墙上。
她不放弃,又是八根银针出手,但是他躲得比刚刚更加轻松,再来……他似乎无意马上制服她,只是躲开她的针,更像是在逗弄她,身影变幻得迅速而诡异,她的背开始隐隐出凉汗。毫不手软,每一次都全力以赴,可是八十根银针全数发出去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针,他却还是好好的,她没有选择,掏出匕首来跃身上前,与他展开近身格击,而她此刻更加不是他的对手,十招之内,她已经被他逼进墙角,两只手都被反在身后,吕弈的目光浓黑,俯视着她,问:“天堂会派来的?”
“墨者。”她压着声音回答。
他微微眯起眼睛,用没有控着她的那只手,拉下她的面罩,说:“我们见过?”
“是。”她逼自己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心里不是不恐惧的,她今天要是死在这里,墨家她并不十分担心,十大长老都在,在新巨子产生之前,总会有人主事,说不定一来二去就不用参与这场战争了。但是金羽如果知道吕弈就这样杀了她,估计会变成一个战争狂人,况且萱萱还那么小……不,现在不能想这个!
“留下你的名字,你可以走了。”他忽然松开她。
“为什么?”她本能觉得这里面有诈。
“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杀任何一个墨者,但是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他退后一步,“墨者,不要被云天利用,杀了我他还是会发动战争,只是更顺利一些罢了,墨家如果要保护苍生,还是做一些更有用的事情吧。”
“白络。”
“巨子大人?失敬了!”他并没有一点戏谑在里面,“战争又要开始了,吕某,期待着巨子大人的合作。”
她几乎不刚相信自己就这样从吕弈的房间里退了出来,除了一身冷汗,她把自己的八十根银针全部留在了那里,只有手里紧紧握着的郑洛留下来的寒冰匕首,似乎还能证明着一点什么。一路骑马回去,她才想到他怎么会知道白络就是巨子,如果他可以答应郑洛不杀墨者,那么他们也应该是有点交情的。
她把马拴在院子里,还没进屋就先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差不多也该饿了,她快步进屋,从金羽手里接过正在哭闹的念萱,解开衣服撤掉胸前缠着的白布,喂奶。
“我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了,发现你不在。”金羽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他们并没点灯,但是他已经注意到她穿着夜行衣,不过她身上并没有血腥味。
“我以为自己能早一点回来,没想到会这么久。”她经历了刚刚惊心动魄的对决,此刻也正无力。
“去做什么了?”他以为是墨家的事情,也没期望能得到什么正面回答。
“我答应了云天去刺杀吕弈。”她直接回答,“没有成功。”
他被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想要骂这个女人是不是没脑子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如果真出了事让他怎么办?她为什么就总是这样,好像她的命是那么无所谓!但是他已经说不出来,真骂得出来就说明担心还不够多,他缓缓蹲下身,黑暗中直视着她的眼睛,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心里就已经明白。
她哄着怀里的孩子吃奶,叹了口气:“我知道有危险,但是这是云天开出的唯一条件,我如果能杀了他,就不用再打仗不用离开,这个想法可能天真了一点,但是我也没有其他选择,我只是……想再努力一次。”我只是,和你一样,也不想分开。
当孩子吃饱了沉沉睡去的时候,白灵月已经清醒云天给她的这个选择是一个骗局,如果他真的愿意兵不血刃地取得权力,当初就可以发动宫廷政变,他要打仗来重新组织一个全新的秩序,这是他不会改变的目的。而他给她这样一个机会,表面上看是给了她和金羽面子,实际上是想要让她去送死,他不想看她活着扰乱他的大事。
她把孩子放回摇篮里,金羽缓缓从后面抱住她,并不很用力,但是传递来的感情是真切的,他们都清楚,离别的时刻就要到了。
南方政府的使团和天堂会继续进行着无谓的谈判,奇怪的是吕弈根本就没有提遇刺的事情,甚至云天故意派人到他住的房间里去查,都没有查到任何痕迹。白灵月心里其实感激吕弈这样做,很快两方就如预料中的谈崩了,吕弈带了人回去,战争真正到了一触一发的时刻,两方都已经开始向边境调兵。
金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回那个真正的将军府,时间一定不很长,因为他和灵月的时间本来就没有多少,可是他再次见到阮胜晴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不小了,而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想到萱萱躺在床上小脸憋成青色,哭都哭不出来的样子,再想想那个本来就是府里过去的婆子哭着说:“将军夫人饶命,我女儿也在府里当丫头,是那边的夫人逼我的,她拿我女儿逼我的!”他真的不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活着的必要!
萱萱现在除了吃奶以外,已经开始吃一些流食,毒就下在米粥里面,巫长老倾尽全力三天三夜总算把这个孩子就回来,他和灵月也是三天没有合眼,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下毒,她真的不怕报应吗?他出来之前,灵月拉住他说:“这个帐现在不要算了,她肚子里的也是你的孩子,她这样做是太毒了,但是你这样冷落她,也是你不对。”
难道他不应该冷落一个这么歹毒的女人吗?他看着灵月疲惫的脸,不忍心把火发在她身上,可是对这个挺着肚子的女人,他是可以打她,他可以毁掉她毁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还没动手云天就已经派人过来了——他们现在还不能惹阮家。
怎么会这样?难道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就没有办法了吗?指着她的鼻尖手指忍不住颤抖:“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我只不过是气不过,同样是你的女人,何况我是正她是侧,你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到这种地步?你好歹回府两天看看我,我怀着你的孩子容易吗?如果不是你那样对我,我会这样吗?”她大模大样坐在椅子里,倒好像非常理直气壮。
“那你就对孩子下手?你不满意我你冲我来!”
“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就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什么都不是!金羽你别忘了你们现在靠的是谁!我知道你不怕我,但是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心头肉!我就是要告诉你,我嫁给你是要跟你好好过日子,不是要这个将军夫人的空位!”
他气急,俯下身面对她,大手捏着她薄脆的肩膀,缓缓说:“你不做这件事,你还有机会,但是现在,你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那个孩子有天生的隐疾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这次真的杀了她后果你根本承担不了!灵月她就快走了,但是我也不会回来,阮胜晴,你,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有本事你就闹,不要觉得我们没有你阮家就不行!这事情就是闹到你爹耳朵里去,他也只能接你回家!”
他从来也没有这样面对过她,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见识过任何一个男人这样狠绝的一面,吓得小脸煞白,一时没有反应。金羽转身要走,她才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衣角哀求:“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六嫂和五嫂教我的,药也是她们给我的,她们说不会要命的,还说一个女孩子你不会在意,我只是生气,想给你一点教训,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走!”
他只是狠狠拽开自己的衣襟,抬腿走了出去。
他回到城南小宅,白灵月已经在等他,孩子被这样折腾这么一回,现在终于能好好睡下。她看着他,试着让自己微笑了一下,说:“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半个月以后我就动身去南面,你看现在的情况,我不想走都不行了。”
是,孩子的安全受到威胁,她现在走正是时候,他的手放在桌子上,握紧松开,再握紧再松开,最后只能说:“灵月,对不起。”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其实是我差劲,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还是怀着侥幸心理,以为自己能用别的办法避免战争,拖了不愿意走,孩子才会这样,如果我早就动身,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我以前想,我应该想办法让你恨我,这样你以后也会好过一点,可是没有办法,那样的话就是说不出来,也许就这样分开,也没什么不好,谁能保证天长地久呢?也许我们一直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一对寻常夫妻,也会为无所谓的小事吵架伤感情,也许我年老色衰,你会看上别人,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她一直用一种宽容甚至是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知道不会。”他低着头喃喃,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
“对,不会,如果一直在一起我们会是一对神仙眷侣,你觉得可能吗?何苦要这样告诉自己呢?写休书吧,战事结束的时候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都活着,就算是还活着,我也没法给你保证我就会回到你身边,我当然也希望那个时候我有机会和你再续前缘,可是没人知道那时我们会是什么样。你现在休了我,我不想以你的小妾的身份离开。”
“把孩子留给我吧。”他请求。
“你觉得我敢吗?”
他还是埋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桌面上,整个身体都在战抖,原来失去的时候就是这样痛的,这真的是最后的期限了,他连拥抱她的力气都没有!她伸出手握住他战抖的手,起身把他压抑声音痛哭的脸拉进自己怀抱里,她都没有哭,这个女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掉眼泪!
“半个月之后,我送你走!”他狠狠抱着她的腰,似乎想要掐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