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韩家酒楼二楼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位风华月貌的年轻男子。刀削般的面容将他的五官完美得衬托出来,冷若寒星的眸子,如同一颗打磨光滑的蓝宝石,远远眺望着浩瀚缥缈的苍穹,薄而性感的嘴唇抿出一丝怅然的笑意,让人无法猜透他此刻的心情。从坐进这家酒楼后,他便再没开过口,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嘴里灌酒,仿佛那酒总也喝不醉似的。
南宫奕刚一踏入安国都城,便听闻此处名酒甚多。于是,连着好几日,都要来此处,静静地饮上几杯。但却从不曾喝醉过,也许真正醉人的并不是酒,而是心。三年来,他走遍了大江南北,却仍是一无所获。渐渐地,他开始怀疑,当初的坚持究竟是对还是错。如果千寻早已不在人世,那他岂不是害她在阴曹地府白等了自己三年。
楼下不知何时,已聚集了一大圈人,闹哄哄的。不多时,只见门外一妙龄少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千寻正在里面忙碌,忽见韩青儿从外面走了进来,赶紧迎上前去。此时,两位尤物般的女子一起站在了楼下,瞬间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吸引了过去。千寻见那些男子皆用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们看,全身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我们去楼上说。”千寻拉过韩青儿就往二楼上去。
“姐姐,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吗?”韩青儿不解道。
“我想让你带我进王宫。”千寻直言不讳。
韩青儿向来单纯,况且韩家人也一直没把千寻当作外人,于是韩青儿想也没想便欣然答应了。
半晌后,南宫奕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便离开了座位。
“姐姐,你的铃铛掉了。”韩青儿指着千寻脚下道。
千寻说着弯腰去拾,就在此时,南宫奕正好从她身边走过,于是两人谁也没有看到对方。
“好漂亮的铃铛啊!一定是对姐姐很重要的东西吧!”韩青儿望着千寻手中道。
千寻一时无语,这个问题她也一直很想知道,究竟这个铃铛代表什么呢?又为何会时常无故响个不停呢?
安王的寿辰,定于本月初八在重阳殿设宴举办。安王向来宽厚,又因韩贵妃的关系,此次寿辰除了三品以上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臣,就连身为商贾的韩家也在被邀之列。韩青儿在未征得大哥的同意下,与千寻扮作小斯模样打算跟进宫去。奈何事与愿违,临出府门时,却被眼尖的嫂子给发现了。
千寻遂将为何要进宫的理由说给韩俊听,原以为他会拒绝自己,韩俊却朗声笑道:“没想到姑娘不但是位经商奇才,还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救世之才。韩某在姑娘面前,倒要无地自容了,真是惭愧啊!”
千寻知道是自己异想天开了,忙说:“是小女子给韩大哥添麻烦了才是,既然有所不便,那小女子也就不再勉强了。”
韩俊却说:“罢了,你与我一同进宫赴宴,到时我自有良策,你只需配合即可。”
千寻点头答应,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能够为这普天之下的老百姓做点事情, 无论成功与否,至少她曾经努力过了。
巍峨延绵的殿宇,高耸入云的神武高楼,整个王宫像是一座巨人擎在天地之间。千寻一路紧跟着走在前头的韩俊,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一座气势宏伟的宫殿。站在殿外,韩俊用眼神示意她别怕,可是千寻心中却已紧张到了极点。两人到的时候,殿内早已聚集了许多人。
忽闻一声“王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原本热闹的说笑声,戛然而止,周围一片寂然。
众人俯首跪拜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寻却在心里偷笑,若人当真能活上千年万载,那不成了妖精了吗?明知是不可能之事,还要刻意让别人提醒自己,不知道该说他们是可爱呢?还是可悲?
千寻偷瞄了一眼坐在殿上的安王,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明黄色遍绣龙纹的长袍,笑着审视殿下众人。安王左侧,坐了一名容貌姣好,气质高贵的美丽少妇。右侧却坐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帅气男子。千寻记得安王好像除了与韩贵妃共育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儿子,并未听说有其他子嗣。好奇之下,千寻定睛看去,那坐在安王右侧的男子,不正是与她相识了三年的洛熙吗?
千寻此刻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早知道洛熙原来还有着与安王如此亲密的关系,自己就不用费尽心思得想要进宫来为安王献计了。当初她还真信了洛熙的话,以为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江湖侠客,如今仔细想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后知后觉了。若他当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平凡,又怎会轻易差遣得了韩俊这样既有身份,又有地位的人呢?
众人都已起身入座,唯有千寻仍一动未动得跪在地上,众人皆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这张陌生的面孔。直到韩俊轻咳一声,千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向安王请罪。
谁知安王尚未开口,坐在他旁边的洛熙却鬼鬼得笑道:“王兄,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可是安国少有的奇才,叫未名。”
“哦?想不到二弟竟也识得此人!”韩贵妃浅笑道。
安王倒被坐在身旁的两人给弄糊涂了,这未名明明是韩俊带来的,却怎么突然又跟洛熙扯到一块了。韩贵妃见安王听得一头雾水,于是解释道:“这个未名啊,本宫听二弟提起过,好像是个颇有才华的年轻人,不信王上您可以考考他。”
见韩贵妃不住的夸赞此人,安王眉眼带笑地打量着眼前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的俊朗少年: “能得爱妃另眼相看的人,全安国恐也找不出几个来。那本王就考考你,你就以明月为题,即兴相作一首诗词,来给诸位大人点评一下如何?”
千寻暗瞪了眼坐在安王身边气定神闲的洛熙,不帮忙也就算了,这会儿还跑过来添乱,看来今日这风头,她是出定了。还未名呢?怎么不说是无名啊?都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万一自己所念的诗他们都听过了,可怎么办呀?千寻心说,死就死吧,只能碰碰运气了。
只见她昂首望向殿外的一轮圆月,缓缓吐纳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首《水调歌头》诵完,全场鸦雀无声。千寻蹙了蹙眉,莫非这首词有人听过,可转念一想,这里看样子应该是在唐代以前,又怎会有人知道宋朝才会有的词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安王带头鼓掌赞叹道:“好词,好句,未爱卿果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千寻躬身应道:“承蒙王上错爱,草民惭愧。”
安王笑着摆手:“未爱卿过谦了,寡人与爱妃一样,一向不轻易称赞人的,但今日确实不得不说一句,韩俊与十三弟真是慧眼识人哪!”
十三弟?原来洛熙是安王的亲弟弟。千寻面上虽仍作常态,心里却暗想,好个洛熙,三年来竟然隐藏的滴水不漏。说笑间,歌舞已至,众人品着香茗,欣赏着眼前旋律优美的古典舞,等待着各国使臣的到来。洛熙不经意地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千寻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各国使臣便一一入殿了。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千寻却总觉得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看。趁着拿起茶杯喝茶之际,千寻四处扫描,终于发现盯着她看的,原来是一名来自黎国的陌生男子。
起初南宫奕以为自己看错了,细看之下,双手不禁微颤,捧在手上的茶碗也在顷刻之间摔得粉碎。众人一惊,随即连舞乐也跟着停了下来。南宫奕倏然起身走到她身边,胸口一窒,呼吸几欲停止:“千寻,真的是你,告诉我,这不是梦,对吗!”
千寻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却怎么也抽不会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众人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洛熙便迅速冲上前,紧紧抓着千寻另一只手道:“他是谁?”
千寻一脸迷茫得望着洛熙求救:“我根本不认识他,你快帮帮我!”
南宫奕声音徒然变冷,最初的欢喜刹那间转为凄凉的落寞:“你竟然敢说你不认识我?你是准备好了要彻底摆脱过去的一切了,是吗?”音落,手中力道不自觉得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们再相见时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对着另外一个男人,理直气壮得说,她不认识他。多么可笑啊!
千寻刚要出声,却换来他倏然一凝,戾骜之气仿佛欲将她压抑窒息。此时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世人误解,被众人所不齿的南宫奕了。他是手握重兵的平南王,更是可以许她一生不离不弃的人。
“放开她。”洛熙傲然与他直视,仿佛下一刻便要忍不住出手。
南宫奕盯着千寻看了许久,凝滞的空气里几乎快叫人窒息。他忽然嘴角微微上扬,一丝绝美的笑容展现在脸上,眼底深处却是带着无尽的忧伤迷离:“不管你是或不是,这一次,我都不会再放手。”冷冷的话语,既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承诺。
这场寿宴最终在南宫奕的搅合下不欢而散,坐在回韩府的马车里,千寻忽然有种错觉,那个陌生男子带给她的感觉,仿佛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如果他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那她自己究竟又是谁?千寻忍不住掀开帘幔,望向马车外面,只见天上月色寒冷,地上人影凄凉。萧瑟东风从脸上吹过,心中顿时涌起无限哀伤,却又说不清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