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总会使人感到寂寞难耐。人在寂寞的时候就会习惯性的寻找一些人或事来帮助自己排遣寂寞。
现在是晚上10点,虽然说春季的雨水通常少的可怜,但今年却偏偏不然。傍晚时分,稀散的雨滴便零零星星的落了下来,虽然不能连成雨幕,却足以使天色黑的更加迅速彻底。
下着雨的夜晚,通常异常的难捱。顾忱风没有闷在公寓里倒头大睡,而是继续维持着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习惯,到T茶坊去喝上一杯红茶。
T茶坊里只有两个人,一个老板,一个客人。
陈老板丝毫没有因为该死的天气造成生意冷清感到烦躁,而是悠闲的坐在离顾忱风不远的一张高脚椅上,手下正摆弄着一架年头久远的留声机。
茶坊里悠悠的飘出乐声,仿佛将人拉入了往日的思绪里。和着雨水降落打在地上发出的铿锵之声,竟恰恰的奏成了一支绝妙的交响曲。
弹了弹指尖的烟灰,陈老板道:“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店里没有第二个人,顾忱风答道:“其实你料定我会来的,又何必说这么无聊的话。”
“呵呵,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张嘴就是咬人。”陈老板朗声一笑,顺手将留声机的放针抬了起来,音乐戛然而止,徒然的留下一片夜晚的寂静。
顾忱风俊秀的眉尖轻轻一挑,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道:“怎么不放了?”
“一年到头都是这几首曲子,再是好听,也有些厌倦了。”陈老板叹了一声,神色间淡淡染上了些许慵倦。
“为什么不换些曲子放放?”顾忱风不以为意,只是吸了口雪茄,随口问道。
“现在已经很难买到这种老式的胶片了。”陈老板摇了摇头,又道:“即使可以买到,也很少有我喜欢的。”
顾忱风冷淡的笑了笑,道:“何必再用这种老古董,不如买点CD,效果比它要好得多了。”
“他是我的老朋友了,习惯了。”陈老板目光中掠过一抹黯然,不过很快便悄悄隐没了去,直到深色的眼中再不见一丝情绪。
失去了音乐的装饰,茶坊里渐渐显得有些枯燥单调,顾忱风早已经将杯中的红茶一饮而尽,现在眼看着手中的雪茄也要燃尽了。
陈老板道:“你还不打算回去么?”
顾忱风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不欢迎我么?”
“没有一个老板会不欢迎客人。”陈老板道,“只是你不该把这里当成避难所。”
“你知道的,我讨厌那个梦。”
“我知道。”
“这种天气,我一定逃不掉的。既然睡着就一定会做梦,那么索性不要睡去。在这里,对我来说永远可以是白天。”指下一弹,雪茄的最后一缕灰烬落了下来。
陈老板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踱到顾忱风身前,道:“那个梦,对你来说就那么难以忘记么?”
顾忱风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道:“这个问题你问过不止一次了。”
“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那是怎样一个梦。”陈老板发愁的摇了摇头,又道:“你应该说出来,或许会好过一些。”
顾忱风一声不吭,手中摆弄着打火机的盖子。半晌,“啪”的一声,一股火苗窜了出来。
陈老板皱了皱眉,眼角微微的有些抽搐,抬起头来,直视顾忱风,道:“把你的梦说出来,告诉我。”
“我不想说。”顾忱风倔强的道。
“你必须。”
命令一般的口吻使得顾忱风有些恼火,虽然明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但还是按捺不住上升的怒气。
“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勉强。”
“我是在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冷冷的扔下一句,顾忱风大步走出了T茶坊。
出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夜里12点,现在正值早春,乍暖还寒,下过雨的夜晚仍旧寒冷异常。顾忱风一阵瑟缩,寒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努力咳了几声,头脑也似乎变得清明了些。
想起刚刚自己的言行,顾忱风暗自有些后悔,回头望向T茶坊,楼下暖色的灯光隐隐透了出来,仿佛连身上的寒意都驱走了不少。
尽管如此,想起那个命令的口吻,顾忱风还是觉得很不舒服。拢了拢衣衫,回头便向自己的单身公寓跑去。
良久,T茶坊本已寂静的楼下又缓缓传来了留声机发出的乐声,反复放的仍旧是那几首不变的曲目。
噼,啪,噼啪。
什么声音在响?是雨声?不对,虽然在下雨,可是雨点打在地上的声音决不会如此沉重。
身上火辣辣的生疼,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左臂,湿滑粘稠,还夹杂着难闻的咸腥气。
是血么?自己身上为什么会疼?为什么还会流血?
那个人是谁?
少年陌生的看着眼前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子,那人身材不算高大,一身灰色长袍,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鞭子,上面浸着暗红色的液体。
暗红色的液体,是血迹。
少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伤痕,又看了看那人手中的长鞭,鲜红的血色仿佛渐渐蔓延到了那人的脚下,与鞭上滴下的血交融在一起。少年忽然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血。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少年却看清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睁得极大,布满了血丝,鲜红鲜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那种眼神,很狰狞,仿佛时刻准备着将自己生吞活剥。
可是为什么看不清他的脸呢?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向自己走来,手将马鞭握得紧紧的,关节之间还发出咯咯的响声。
少年忽然觉得很害怕,他知道,那个男人将会伤害自己,狠狠的伤害自己。
“娘,娘你在哪儿?快来救救我,快啊。”少年拼命的喊着母亲,可是却没有人回答。
隐隐的,似乎有人抽泣的声音。
是谁?好像是在身后,少年回过头,看见一个美丽的妇人正哭得梨花带雨,心碎异常。
母亲么?
“娘——”少年叫了声,妇人却没有动,而是哭得愈加伤心了。
噼啪,马鞭再次抽打在身上,又带起一溜破碎的血影。那个男人狠狠的笑了,眼睛仿佛要笑得突爆出来。
“放过他吧。”妇人终于忍耐不住,痛苦的吼道。
“孽种!”
又是一鞭,少年“哇”的哭叫出声,不仅仅是因为肉体上的伤痛,更是灵魂深处那深深的恐惧感。
四周是还是那么的黑暗,仿佛整个空间里就剩下了这三个人。鞭打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脆生生的将人的梦境击碎了去。
顾忱风从床上坐起,用力握住自己的左臂,梦里的同一个位置,依旧火辣辣的。二十几年的岁月里,无数次的在恶梦中惊醒,每次醒来,梦中的伤痛都将在心上留下难以摆脱的痕迹。
梦里的那天,也是这样下着雨,噼哩啪啦的雨声嘈嘈杂杂的,却怎么也遮不住长鞭散落下来的抽打声。还有那双眼睛,顾忱风一生也无法忘记的眼睛,成为了他永生的梦魇。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呢?那双眼睛的主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