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大街的后面有一家小茶坊,通常晚上开门营业到很晚。木质的门板显得有些破旧,门脸很狭小,形状和风格好像长年沉没于海底的渔船。从正门进去只能看到一条不足半米宽的楼梯,深深的通向地下。楼梯口的部分是一个几平米的小展厅,墙壁上挂着西式的像框,里面是缩印版的世界名画。
顾忱风是这里的常客,下到T茶坊的底层,便一屁股坐到了自己常在的那个角落里,习惯性的点了杯红茶,红茶徐徐飘出浓郁的香气,仿佛在面前晕开了淡淡的粉红。顾忱风看了看手表,现在是11点左右,大概再有半个小时,茶坊里面剩余的几位客人也会因为耐不住夜晚的寂寞而离去。
T茶坊的客人大多是回头客,来来往往的,天长日久,也有些熟识了。但是今晚来了位新朋友,那人看上去年纪很轻,侧面十分俊朗,只是脸色微微的有些苍白,斯斯文文的。那人仿佛并不关心茶坊里的其他人来了又走,只是聚精会神的研究面前摊放着的一大叠厚厚的纸张,眉头微锁,仿佛在反复推敲着什么。
顾忱风点上了烟,像欣赏一件被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一样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剑眉入鬓,星目若水,鼻直口秀,英气中不乏带了一些柔美。
“看什么呢?” 茶坊的老板是个留洋回来的中年男人,曾经在国外呆了不少的年头,西画造诣颇深,一眼看去,也是有些气度的。
“陈哥,那个人常来么?我怎么没见过?”
老板回头望了望另一个角落里的年轻人,继而笑了一笑,道:“他叫洛生,是个作家,经常来的,不过大多是在你走后,你没见到过很正常。”
“哦?看来陈哥的生意做得真是不错,小弟天天在你这里鬼混,居然这么小的地方还有不认识的人。”顾忱风也不是信口开河,除了白天的上班时间,茶坊不营业以外,大概每天晚上这里一开门,顾忱风就会像打地洞的老鼠一样,一路窜进来,直到大概深夜时分才会离开。
“臭小子,要在古时候,这里也是个风雅之地,什么叫鬼混?警告你,别想在你陈哥的地方捣蛋。”
顾忱风又道:“他是个作家?长的倒是挺俊的……”
话还没有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打:“你小子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不要在这乱打人主意。”
“我只是说说而已。”顾忱风漫不经心的应道,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了洛生,这个年轻作家专注伏案的模样略略露出了些稚气,但眉宇间又萦了些似乎本不该属于稚气的忧思,使人觉得很亲近,却又仿佛隔了一层永远戳不破的玻璃。顾忱风到底也分不明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陈老板盯了他片刻,摇了摇头,皱眉道:“小风,再呆会儿,就回去睡觉吧,很晚了。”
“嗯。”
“……”
洛生现在觉得很头痛,十分的头痛。早上编辑约他见了面,让他在半个月之内将剩下的二十万字补完,绝对不可以太监。
一年以前,刚从医院挣扎出来,身上除了租房子的几百块钱以外,洛生连饭钱都已经很难自给自足了。当时正巧编辑来找他约稿,让他写一部当下正流行的YY网络小说。由于囊中渐渐空了下来,又有预支的稿酬作为诱惑,洛生无奈之下只好放下了文人的清高就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小说这一连载便是连绵200余万字,洛生为了糊口,披上马甲,设下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收场的庞大的局来。
挖坑容易填坑难,洛生现在实实在在的明白了什么叫作自作自受,埋人埋己。半个月的时间,收拢一个XXXXL号的设定,对洛生来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无奈的叹了口气,放下微微发烫的笔杆,洛生抬头望向远方,自己现在真是无语问苍天……
目光落到了对面的角落里,那里坐着的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白领,一双炯炯的眼睛正冷冷的打量着自己。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雪茄,轻轻一弹,一抹灰烬便悄然殒去。烟气袅袅的腾起,朦朦胧胧的在那人面颊前形成一层薄雾似的屏障,衬得后面那张雪颜似幻似真。
洛生不禁觉得好笑,这一幕倒真是有了点惊艳的感觉,那样俊秀的容貌,活脱像极小说中的翩翩公子。想着想着,嘴角便带上了些许笑意。微微上扬的唇角,舒展开来的眉宇,好似冰雪初融,云破日出。
看在眼中,竟不由自主地心惊肉跳了起来,刚刚胸口的悸动,自己是确确实实记下了的。顾忱风莫名的有些慌乱,急忙将冷漠重新罩在脸上,起身冲陈老板道:“今天赊账,先走了。”随后故意瞪了洛生一眼,大步离去。
陈老板笑着叫道:“嘿,小风,今天可是第三天赊账了……”
这个别扭的小孩儿很有意思,洛生有些入神的想着,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茶坊老板深沉舒缓的声音突然入耳:“快夜里十二点了。”
夜里十二点,也就是二十四点。
“嗯?在和我说话么?”回过神来,洛生看向陈老板道。
陈老板微微的点了点头,面上神情麻木,又道:“二十四点,你该回去了。”
洛生看了看手表,23点57分,的确已经快到24点了,心中不由得一惊,时间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匆匆忙忙将账结清,迅速清理了桌上的稿件,一路向G表行后面漆黑的小巷跑去。当洛生单薄的背影悄悄隐没于黑暗的转角处的时候,T茶坊的陈老板正巧抬眼望向了墙上的时钟,“当”的一声,三根指针齐齐重合在了午夜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