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十六年，初春时节。
上元佳节已过月余，宫中也清冷了不少。
这日夜色冷寒，一座巍峨宫殿被墨色笼罩着显得更加阴暗了，宫殿不远处的一座城楼上，一身华服的长身男子负手而立。
他虽头顶玉冠，面色淡然，却垂眸死死盯着城下直达城门的路口处。
呼呼冷风刮来，一侧身着青绿宫服的小太监提着一盏宫灯，不由晃了晃身子，等到寒颤过去，他又才哆嗦着躬身道：“殿下，夜间风寒，早些歇下吧！”
“嗯，你先下去吧！”
穆晓不看那小太监，只懒懒的回了一句。
他虽为太子，却是少有太子殿下的架子。
平日与小太监小宫女们相处来也是十分通达，不过此时他心中系着一人，态度难免冷了一些。
一侧小太监又是被那风吹的一抖，手中宫灯也跟着晃悠，却是不见他退下。
小太监自小跟在穆晓身边，得了庆晏一名，与太子算作是一同长大的玩伴。
不过这些话语他只能在心中默念一二，见着穆晓丝毫没有要离开之意，他也只得继续候着，眼神也看去穆晓看去的方向。
这白日里出了许多蹊跷之事，穆晓虽然不知，可是他庆晏却是清楚得很，如今这回来的人只怕不简单。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夜风凌冽，虽已是初春，那风中寒意依旧如刀锋箭羽。
只见远处一身黑袍的人掩面驰着骏马飞奔而来，扬鞭声更是在寂静城楼下与风声作伴。
穆晓顿时勾唇一笑，“庆晏，来了。”
庆晏点头，眼神虽看去那城下来人，却是毫无喜色。
穆晓却是眼眉间都含着喜悦，眼见着那骑马之人越发近了，他更是提着衣角转身朝着下城楼的台阶而去。
庆晏提着宫灯，也是跟了上来。
“殿下，仔细些脚下。”
“庆晏，定是青凌回来了，母后允诺我今日将她从祁瑞王那儿送回来，这个时辰定然是她回来了。”
穆晓回头喜笑着说了一句。
庆晏却是凝眉轻声一句，“但愿是她吧！”
下城楼的台阶上已映生了一些青苔，穆晓蹬着一双金丝镶边的皂靴却是三两步便行完了。
庆晏在后头担心着，可他更担心的是接下来那马上之人的行动。
两人下了城楼，那哒哒的马蹄声还在不断的靠近。
直到一人一马到了跟前，那马上的人用力拽住缰绳，马儿一声长嘶，又是前蹄朝天一蹬，这才慢慢的停下了，待得那马儿呼呼喘着气，白乎乎的烟气在冷风中飘散着，马上的人这才侧抬一腿，跳下马来。
黑衣人不解蒙面，庆晏站定在穆晓身后一侧，便将手中的宫灯往前探了探。
那黑帽下的人脸颊轮廓微现，待到两人要分辨清楚时，那人却是一个大步上前，立马单膝跪下了。
“青凌不辱使命，已将祁瑞王穆廷知击杀，这是青凌在王府中发现的乱党名册，还请太子殿下过目。”
黑衣人女音清绝，语气笃定，此时正双手举高，一本小册子便被捧在双手之中。
庆晏手中宫灯高举，却先看去穆晓一眼。
“殿下对祁瑞王下了击杀令？”
庆晏语气不稳，夜色胧胧间他眼神斜觑，有些许质疑。
穆晓本欲拿过那册子查看，此时见庆晏疑虑，不由将伸出的手一缩，又是将那喜色一敛，浓眉倒竖，“你不是青凌。”
言语间，他后退去一步，庆晏自动往前一步，将手中宫灯横在身前。
恰逢一阵夜风袭过，哗啦啦几声，将那黑衣人手中书册翻响。
那翻书声中竟有一道破风之声隐约夹杂，庆晏耳廓一动，瞳孔赫然放大，是身后太子殿下的方向。
他左脚一个跨步旋身而去，拉过了穆晓挡在他的身前，只听“噗”一声，是钢箭没于血肉的声音。
还好，替他挡住了。
庆晏想着，若是为了殿下，死了也是值得的，只不过这深宫中，除去那些妃嫔们整日的勾心斗角，可能会波及到殿下外，他太子的位置也是被无数人盯着，如今只怕他要一人应付下去了。
庆晏一抹苦笑，与唇角血色相融。
“庆晏……”
穆晓在一侧轻声一句，庆晏想回头看他，却是感觉脚下愈发不稳了。
胸口那只钢箭，如同千斤玄铁将他的身体拉拽往下，“扑通”一声，连带着手中宫灯，庆晏终于倒地。
头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但他也终于看到了此刻孤立无援的太子殿下。
只是，借着那宫灯最后一抹微弱灯光。
他看到的却是太子负手站立在那黑衣人身侧，眼神冷漠的看着自己。
“殿下……”
庆晏皱着眉头喊到，唇角边的鲜血却是不自主的流出。
“庆晏，不是本宫不信你，只是与其让你卷进其中，不如让你永远不知道的好，而且只有这样你才没有说出去的可能。”
穆晓身形融在夜色中，语气中带着狠绝，听来让庆晏一阵陌生。
甚至他颀长的身形此时在庆晏看来，都越发的低矮起来了。
他心目中的太子殿下，才不会是这样呢！
庆晏的眼角划出一滴泪来。
他知道宫里其他的小太监们，没身份地位自是被王爷娘娘们捉弄，背地里听他们的话也做些缺德的事情，可是太子殿下磊落从来不这般。
就连青凌也是殿下礼佛回宫时好心救下的，就算是个没名没姓的女孩子，他也诚心对待。
这般的太子殿下，如今竟说着这般的谎话？
庆晏心中不相信。
只是穆晓此时依旧那般冷厉神色，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
他身侧的黑衣人依旧掩面着，见着躺在地上的庆晏已然无多喘息，便是上前一步。
“殿下可别浪费了这钢羽箭，如今你身边两个废物都已被除，想必直捣皇宫也不是难事了。”
黑衣人此前显露真声，竟是粗犷男声，话语里还带着些许口音。
他伸手握住钢羽箭箭尾，奋力一拔。
“噗……”一声，庆晏一口血色喷出。
前一刻他分明觉得自己已经失去知觉，仿佛与那阴曹地府的各位打过交道了，可是这一刻他再次痛到睁大了双眼。
刚刚那黑衣人的话，他也听见了，原来他在殿下身边也不过废物，只是，如今想要得个答案，他也没有机会了。
他看到那墨色夜幕，闪烁着三两颗星星。
在这深宫之中，竟然能耀眼成这般，当真是他此前未曾好好欣赏过的风景。
那箭矢拔出后，汩汩的血流将隐青石板浸染着，不断地流出。
“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穆晓看着那血色流出，在夜色之间也是十分清晰刺眼的存在。
他不想再多看，负手转身朝着城楼中走去。
庆晏眼神迷蒙着，随着那身影渐渐地消失，他的意识也一点一点涣散。
这深宫的夜太黑，初春的风太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