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里风声静默,辘辘的车轮声渐行渐远,最终也消失在静默的风声里。
祝怀雪失魂落魄地离开,满脑子里都是姜蘅说的最后一句话:“祝公子,及早认清自己的心,别让我看不起你。”
两人这一番会晤,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直到第二天,玉京城里忽然掀起轩然大波:回京不过两月,即将考科举,娶贵女的祝怀雪,跑了。
据说什么都没带,一人一骑,趁夜出了玉京城。等祝府的人发现,已经是翌日早晨,追不上了。
芳汀苑里的姜蘅听说了这事,清凌凌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仿若无波古井,平静幽深。
烟翡倒是惊讶地张大了嘴:“他这样跑了,那太守家的那位小姐怎么办?”
她们现在还不知道和祝府议亲的那位小姐姓甚名谁,是以只能用这样的称呼指代。
沾衣看了她一眼:“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际会,你管别人那么多?小姐让你养的花怎么样了?小姐可是说过,这花若是养不活,到今年年底,你都别想再出门了。”
烟翡倏然闭上了嘴,转身去看院子里的花了。
过一会儿,她又兴高采烈地进了屋子里,身后还跟着一去数日,而今方归的云屏与渡山。
但是云屏的表情却没那么高兴,她看着许久未见的小姐,眼眶浮起一圈微红,忽地跪了下去,低着头道:“奴婢无能,此去临江,毫无所获,请小姐责罚。”
姜蘅脸上挂着浅笑,将她扶起来:“无所获便无所获吧。这条路不通,我们就换一条,不妨事。这一路走来你们也累了,下去收拾洗漱一下,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再上值。”
云屏低着头,轻声道了声是,情绪低落地下去了。渡山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姜蘅这才转过头来,正好与沾衣探究的眼神对上。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沾衣猛地收回眼神,开始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姜蘅却叫住她:“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让云屏去临江,又要让她查探谁的旧事?”
沾衣心中陡然一惊,连忙将头垂得更低:“奴婢不敢。”
姜蘅道:“无妨,我准你说。”
将沾衣从牙行带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姜蘅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她和旁人的不同,尽管是一般大的年纪,但她比空翠烟翡都要稳重。
沾衣愣了愣,抬起头来,直视着姜蘅的眼睛,缓缓道:“倘若奴婢没有猜错的话,二爷在临江应当有位故人,而碰巧府上的花月姨娘与那位故人形神之间,有几分相似?”
如若不是这样的联系,想来小姐也不会送一心想要攀高枝的花月这样一场造化。
姜蘅点头,与她说起当年旧事:“二叔那位故人,原是差一点便能成为我二婶的人,也是如今府上二夫人一母同出的亲姐姐,只可惜当初二叔与那位是无媒苟合,后来那位还没来得及嫁入姜府,便重病而亡,死时一尸两命。”
“或许是为了补偿贾家人,又或许是存了旁的心思,二叔这才娶了贾氏,后来诞下姜蓉。”
但是那位故人,终究是悬在二叔心间的白月光,何况她当初下场那般惨烈,她不相信二叔心底对那位贾家的三小姐没有一点想念遗憾。
昔年他养死一只鸟儿,都茶饭不思好几天。物犹如此,何况乎人?
沾衣沉思一会儿:“可是如今临江那边没有音讯,而莞然阁,听闻二爷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了。您若是想用一个姨娘扳倒二夫人,恐怕有些难。”
姜蘅摇了摇头:“棋子就在那里,最后一盘棋局走向如何,还是要看执棋的人。”
她说完,门外便有丫鬟的声音响起,是得了姜仲廉的吩咐来请她去书房。
姜蘅收敛了眸子里的势在必得,温良地看向沾衣:“那两个丫头不知道去了哪里,今次你陪我走一遭吧。”
沾衣福身,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主仆两到书房时,姜寿海恰好从书房里出来,姜仲廉则跪坐在书案后,正低头看着书。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姜寿海这回规规矩矩地向姜蘅行了礼问了安,姜蘅则温温柔柔地应下,转身进了书房里,柔声唤了一句:“二叔。”
姜仲廉抬起头来,笑着招了招手:“阿蘅来了?快来让二叔好好看看,怎么以往二叔还没发现,我们阿蘅还是个大才女呢?”
梁园西楼里的热闹场面,早已经随着顾远洲两次下帖邀请姜蘅赴宴的事传遍了玉京城。
姜蘅也早已经预料到姜仲廉会传自己到书房,却没想到都过去好几天了,他才像忽然想起来这事一般,将她叫了过来。
丝丝缕缕的念头在脑海里打着转,姜蘅按下心思,乖觉地笑了笑,看起来颇有些羞涩:“班门弄斧罢了,也就是殿下和两位先生脾气好,这才容我在西楼内胡言。”
玉京城里传言向来夸张,三分能说成十分;西楼里众人听过她的言语也不能复述出来,姜蘅凭着这两点,开始不打草稿地谦虚起来:
“其实阿蘅哪里懂什么立意行文,不过是看着谁的合眼,便绞尽脑汁夸赞几句罢了,或许是运道好,竟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赢了和杨小姐的赌局,”
姜蘅说完,脸上的笑忽地淡了下去,微红的脸也渐渐发白。她抿了抿唇,声音细细的,小小的,看向姜仲廉:“二叔,这次……阿蘅是不是给府上惹祸了?”
姜仲廉还没有说什么呢,就看见姜蘅先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悬在脸上,要落不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那杨家小姐,欺人太甚,她非逼着我和她打赌,我本来不答应,她便说我们姜家教养如此……畏首畏尾,怪不得这么多年来在这个位置上……无有寸进。”
姜仲廉叹了口气。
他原本是想敲打敲打这个侄女,毕竟姜家在如今玉京世家圈子里不上不下,着实尴尬,而因着姜蘅这一出,反而让姜家变得突出起来,这对姜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听到这里,他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说到底,是他这个做家主的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