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已经热闹了起来。
厅堂里设了一架花鸟屏风,笔法清淡,纹理秀丽。屏风前是一张长条案,案上有一尊青花莲瓶,斜插几枝白梅,意趣高雅。
十一月的梁园宴本是为了玉京城中的文人举子所设,除了他们,在场的宾客中还有天下闻名的宿儒大家,与一些年轻的官员。
文人举子是大邺的文脉所在,气运所系,他们能成长到什么样的高度,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对大邺而言,至关重要。
内在的品性可以依靠书本滋养,但是长远的眼界却需要有人从旁指点。
梁园之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还未入官场,踏仕途的年轻学生有一个机会,一个接触到名望,权势,财富,地位的机会。
只有见识过这些东西,他们的心才不会被束缚,才会奋发,向上,最终这一批学生中,才能有人成长为可以辅佐明君的贤才,可以支撑大邺的栋梁。
尽管后来梁园之宴开始向玉京中的贵族圈子开放,并且仅限于有心向学的名媛淑女,但是为免她们喧宾夺主,生出事端,顾远洲便将她们安排在了二楼。
一楼则是名士宿儒,文人学子们聚集之地。
姜蘅上得二楼,挑了个心仪的位置坐下,静心看着楼下的人。
能被顾远洲邀请到这里来的人,不管他们如今地位如何,之前才能是得到了认可的。
姜蘅很相信顾远洲的眼光。
正如她相信顾远洲如果没有一点看人的眼光,根本不可能在储君这个位置上坐得长久一样。
如今姜家在玉京的地位着实尴尬,颇有些才不配位的意思。只是这到底是爹娘留下来的基业,虽然如今姜家由二房把持,但如果真就任其落没,姜蘅也狠不下这个心。
她想守住姜家旧日的荣光。
或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为了任何人,仅仅为了她自己,她也应该做点什么了。她这个人偏又是受不得委屈的性子,如今还好,倘若以后还想这么顺畅地在玉京过活,那就只能让旁人受着她给的委屈。
可如果没有一点根基实力,她就算有再高明的本事,再厉害的手段,也无济于事。
何况,楼下的位置,她看着也觉得很不错呢。
林婉儿走过来,恰便见着她正望向楼下的模样,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无非是些叫不上名字的文人。
宿儒如何,名士如何,也不过就会写两手字,画几笔画,她是看不懂为什么玉京那么多人追捧他们。
事实上,虽然关系不亲近,但作为储君殿下的外甥女,林婉儿到底是有一点特权的,譬如每年十一月的梁园宴会的请帖,从来风雨不动地送到林府。
只是她一向糙惯了,可不耐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什么琴棋书画,丹青诗文,她是一点没有欣赏的心思,身在她这样的位置,也不需要她去附庸风雅得到旁人的尊重亦或者赞赏。她便随心由性,从来不曾踏足这梁园。
今年破例来,还是因为听说了姜蘅会来。
姜蘅听见她问,笑了笑,道:“你说楼下的位置,坐起来舒服吗?”
林婉儿悚然一惊,又是无奈又是讶异:“虽然我说这话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是梁园之宴,本就是为了那些将要科考的读书人所设,与咱们是没有半分关系的。不然你看玉京贵女中,才学出众的也不少了,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她们还是只能和我们一样坐在这二楼?”
“还不是因为大邺从无女子入仕的先例。”
换而言之,一朝女子不能入仕,楼下那些位置,便一日不可能有女子能坐。
姜蘅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无非是权势地位罢了,谁规定了只能走仕途,登朝堂才能得到?”
“既然从无先例,那便让我成为先例。”
姜蘅说完,脸上笑意越发明艳起来,鬓边金钗微微摇动着,白净的耳垂下缀着的宝石也微微颤动着,楼下花烛,楼上彩灯,所有的光芒交汇到一起,映照出她艳丽的眉眼,与眉眼间暗隐着着的刀锋一般的冷意。
但同时,也好像因为有她的存在,这座沉寂百年的西楼,在无数次风雨飘摇中散发着腐朽味道的西楼,也变得明亮起来。
华彩照人。
林婉儿第一次明白了这四个字里蕴含着的韵味,明白了那是一种何等惊心的美。
她的心从来没有跳得那么快过,但她看着姜蘅坚韧的眼神,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活得那么真实过,一股热意从她心底暗涌上来,涌到喉头。
她动了动嘴:“我帮你?”
她可以帮到姜蘅的太多了,她的出身,她的人脉,她的财富,这些都不是姜蘅一个孤女可以想象的,她当然知道依靠她的本事,迟早也会拥有这些,可是那需要等太久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着姜蘅走上去,走到高处,凌驾万人,俯瞰众生。
姜蘅偏过头:“不必了。不过多谢林小姐的好意,只是我向来信奉,想要的东西须得自己去争,旁人拱手奉上的,往往不太牢靠。何况我若是想要,想必叔叔也会愿意帮我,对么?”
她偏过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又听见她们说了多少的顾远洲。
顾远洲舌尖顶了顶牙齿,眼里染上一丝兴味。
他可不傻,如何能不知道姜蘅这么叫他没有好事?可是看着姜蘅脸上成竹在胸的笑意,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颔首:“当然。”
他的回答对林婉儿来说,可比姜蘅想去一楼的想法惊悚多了。
惊诧之下,她连行礼都忘了,脑子里只想到一件事,不,确切来说,是一桩传闻:姜蘅原本并不打算来梁园,是三叔两次递帖邀约,才终于请动她。
正在神思恍惚间,她又看见自家那位一向不近女色,光风霁月的三叔不知从何处折了一枝牡丹,来到姜蘅面前,语气懒倦:“人间第一娇妩,深紫轻黄。堪配姜小姐无双艳色。”
姜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