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顾珩骑马到了撷芳楼,方才下马,还没来得及看清前路,就被人用长臂揽着,上了二楼。
顾及着好友的面子,顾珩便也就任他拉着,直到入了二楼的雅间,他才挣开来,嫌弃道:“分明说了约我喝酒,你倒是好,我都还没来,便先把自个儿喝得醺醺然。”
谢清亭仰躺在榻上,屋子里灯光烛火交映,亮得有些晃眼,他反手用手背捂住了眼睛,散漫笑道:“若非你路上被美人绊住脚步,我又何至于独自饮酒?顾珩,你这人,真是好不讲道理!”
顾珩大力拍了拍他肩膀:“当初你为了这撷芳楼花魁豪掷千金,囊中羞涩险些吃不上饭是谁慷慨救济?谢清亭,过河拆桥也不是你这样的用法。何况,不讲道理的人……”
他算什么不讲道理?最不讲道理的,当属姜蘅才是。
他自觉这些时日以来,待姜蘅尽心尽力,只差没有将心掏出来给她看了。然而姜蘅始终待他冷淡得很。
被勾起了伤心事的世子爷忽然沉默下来,定定看着面前的酒壶,而后拎起来仰首饮了一大半。
提起往事,谢清亭迷蒙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清醒,他坐起来,从顾珩手里抢过酒壶,尽倾肠肚中。
“今天是她的生辰。”过了好一会儿,谢清亭道,“她原本答应过我,如果今年生辰,江恕还没有接她出去,她就跟了我。”
可是,他再也等不到那样一天了。
“算了,不说这些,说说你和那位姜小姐吧,我真是好奇,她究竟有什么好的,引得你们一个两个都为她折腰低头。”
谢清亭拎起另一只酒壶,为顾珩斟了一盏,“家世不算高,中间又失踪两年,原本就没规矩,这两年里说不定更滋长了她的野性,听闻一直以来诗文也不甚精通,除了有两分姿色外,我是当真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哪里值得你们这般。”
“但玉京,家世出众,品性好,姿色佳,才情高的女子也不少,不是么?”
顾珩直视他:“一个两个?除了我,还有谁?”
谢清亭被他看得莫名:“自然是祝家那位,姜蘅初初回京之时,两人不是有过往来,虽说近来好似未曾见面,但我昨日见着他时,他还说起了姜蘅。”
顾珩当然是知道祝怀雪的,毕竟姜蘅回京之后,也就只给祝怀雪送过东西。
虽然都是些小玩意儿,但是礼轻情意重啊。那时候,顾珩眼红了好久。
眼红的同时又很担心。
担心姜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上门来找他讨要信物,退了婚约。
不过现在,顾珩可没有再将祝怀雪放在眼里了,谁人不知,祝家二公子已经和庆州太守府上的小姐定了亲。
听说是那位小姐误落水中,然后被路过的祝二公子救了起来。这才促成了这桩好事,婚期就定在明年四月,待祝二公子科考之后,两人便完婚。
如今听见谢清亭这样说,顾珩嗤了一声:“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他再放不下,又能做什么?还不如憋口气争一争明年的状元之位,若是侥幸折桂,也不至于被人看了笑话。”
“说得也是,当初祝怀雪多威风啊,为着一个小兵提刀杀上信阳侯府,最后却被祝将军逐到边关,今年回来,向来舞刀弄枪的他居然也开始琢磨起了科考,也不知京中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热闹。”谢清亭想起这茬,笑着附和道。
两人在撷芳楼彻谈一晚,抵足而眠,直至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被家仆催醒,一同出了楼,准备各自回府继续酣眠。
芳汀苑里,姜蘅睡醒之后,便听云屏说:“刘厨来了。”
姜蘅刚才睡醒没多久,脑子还有点迷糊,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聚仙楼的刘厨?”
“正是呢,来了有一会儿了,奴婢想着您喜欢吃他的菜,便让他在偏厅候着。”云屏说道。
姜蘅揉了揉眼睛:“好,伺候我梳洗吧。”
刘城在偏厅里等着,心底是有些忐忑的。他昨天才坚定地拒绝了人家姜大小姐,今天却又巴巴地找上门来,且不说姜大小姐如何看他,他自个儿都瞧不起这里这样的行径。
然而这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是主子的吩咐。
他拽了拽肩上的包袱带子,手心里微微沁出了汗。
正在他惴惴不安时,姜蘅总算到了。
“姜小姐。”他眼睛一亮,起身朝姜蘅行礼。
姜蘅点了点头:“刘厨怎么来了?”
刘城道:“小人已向主家辞了工,不知昨日姜小姐所言……”
到底是不好意思,身长七尺的大汉憋红了脸,也说不出求人收留的话。
姜蘅却是了然,道:“我说了,我是很喜欢刘厨的手艺的,你要来姜府,我自然是高兴的。云屏,你找人带刘厨下去安顿吧。”
玉京处于南地,日常吃食口味清淡,甚至偏甜腻,若是十四岁的姜蘅,自然吃得惯。
可十四岁之后,她在沅江待了两年,沅江靠近巴蜀一带,荤素皆从辣口。初时她不喜欢,但后来却是渐渐得了意趣,只可惜从沅江回来之后,却再没遇到过做得好菜的厨子。
刘城跟着云屏离开之后,姜蘅又起身去找了照月。
她不是傻子,昨天刘城态度还坚决着,今天这么快又转变,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猫腻。
“你去聚仙楼查一下,昨天我们走后,刘城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照月领命下去,姜蘅却倚着墙又惆怅起来:看来她得抽空再去牙行一趟了,身边只有照月和云屏两个人,实在不太够用。
她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回了厢房。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声潺潺,落在窗棂上,天光阴翳,远天是和窗前的枯树枝桠一样的鸦青色。
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
她脱了鞋袜,整个人裹进被子里。没多久便陷入了黑甜乡。
外边雨势渐大起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避开来往下仆,转身踏进燃了安神香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