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也怒视着他:“殿下说什么呢?心甘情愿的那才叫投怀送抱,素来听闻殿下文武双全,难不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说完,不等顾远洲再说话,她便拉着云屏小跑着跑远了。
半晌,冷若冰霜的太子殿下唇边显露出一抹笑意。
他身后是寂寂长夜,身前是灯火阑珊,站在光影明灭处,他的眉眼便仿佛蕴了一层水雾,变得不那么真切起来。
直到这一笑,镜花乍破,水月初裂,一切都回归到最原始的样子。
他语气清淡,问身边的衡暝:“你说,若是拔了喉舌,她还能不能这么牙尖嘴利?”
门外还没得及离开的照月听见他的话,下意识皱了皱眉。
衡暝哪敢回话,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他却看得分明,自家殿下对那位姜小姐的兴趣,已经超过了应有的分寸。
就算是一个玩物,殿下也是容不得他人置喙的。
他若是开了口,只怕今晚就要被派到灶房吃灰。
“殿下不是说想吃刘城的拿手菜?小的还是吩咐刘城吧。”
顾远洲倒也没有真要他回话的意思,听见他这样说,自是颔首放人。
又有小二的前来,将他请上三楼雅间。
顾远洲没等多久,刘城便带着饭菜到了雅间,按照以往的规矩,他放下饭菜便要告退,忽然却被年轻的殿下叫住:“方才聚仙楼招待了一位女客,你可知道?”
他委实好奇,什么人事能让姜蘅碰壁。
刘城算了算时间,问:“殿下说的可是姜家小姐?”
“你知道?”
“姜小姐是来找小人的,她看中小人的手艺,想让小人到姜府做工。”
顾远洲饶有兴致地问:“你拒绝了?”
“一仆不事二主。”刘城垂首道。
顾远洲想起来诚王府客房里那些几乎没怎么动的吃食,还有小姑娘纤细的腰肢:“倒是……难得。”
刘城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知道主子说话,断没有下人多嘴的道理,故而拱了拱手:“听衡暝大人说您劳累了一天,您先趁热用些饭菜吧。”
顾远洲“嗯”了一声:“我省得,你回去吧。”
用完一餐,已经是深夜时候,顾远洲坐在桌前,猝不及防又想起来少女娇蛮的神态。
说来也是奇怪,旁的女子,即便肖想他身边太子妃的位置,贪慕他作为太子的权势,亦或者畏惧他暴虐的手段,但无一例外,到了他面前,都是大气不敢出的怯懦模样。
唯独姜蘅,当真是一点也不怕他。
然而她越是这样无所畏惧,他便越想看她落魄凄惶的模样。
琉璃易碎彩云散,不坚牢的,才是好物。
……
追上姜蘅的照月很快将自己在聚仙楼门口听见的话转述给了她,忧心忡忡道:“小人瞧着那位殿下不像善茬,小姐日后若是再遇上他,不妨避着点。”
他虽然不识那人身份,但也听见姜蘅唤他殿下,这便知晓了他是皇室中人。按照他的想法,那位殿下与他家小姐身份悬殊,再加上他言辞狠辣,心性定然肆虐,两人若是对上,恐怕只有小姐吃亏的份。
小姐当初将他从牙行里捡回来,他这条命便是小姐的,如今见着小姐恐有险处,自然忧心不已。
然而姜蘅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你称他殿下,自然也该知道他出身天家。若是个善茬,他可活不到那么大。”
“至于避让?我若是怕这些,当初就不会从沅江回来,而今我既然回了玉京,自然只有旁人避让我的道理。我要行什么事,走什么路,便一定要去,谁挡在我面前,我便要让他后悔活在这世上。”
说着这样凶狠的话,姜蘅面上却是笑吟吟的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也娇俏极了。
让人看一眼,便好似心窝子都软了一般。
顾珩觉得自己这么晚出来,真是对了。原先他还在埋怨谢清亭,怎么将时间定这么晚,这会儿却已经开始给谢清亭烧高香。
“阿蘅这么晚是去了哪里?你身子骨弱,怎么吹得风?不如上马车来,我送你回去,可好?”顾珩眼巴巴地望着姜蘅,期望她能答应自己。
姜蘅听见他的话,抬头望见身前马车里端坐的男子,敛了敛笑意:“世子爷这么晚出门,想必有要事在身,阿蘅就不劳烦您了。”
顾珩从马车里跳下来,抢过身边侍从手里的缰绳,牵着马道:“你不想让我送也无妨,坐我的马车回去吧,我骑马走也是一样。”
姜蘅犹豫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来,直往她衣领里灌。她总算松口,道:“那就多谢世子爷了。”
怪她先前走得急,慌不择路地选了条此前没走过的巷道,都这个时候了,驾车的老黄还没找过来,肯定是找不着她了。
要是不接受顾珩的马车,她这么走回去,第二天肯定要病倒。
姜府门口,昏黄的灯光落在空荡荡的门庭前,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老黄坐在马车上打盹,风吹得他咳嗽起来,胸腔里有气堵着,将他憋醒。
他揉了揉眼睛,听见不远处响起车轮辘辘的声音,循声望去,没多久便见着大小姐从马车里下来。
他慌忙跳下马车,去到大小姐面前:“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咳咳——”
姜蘅看见门口的马车,了然道:“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总不见您回来,小人安不下心,索性便想着等等看。”老黄道,“见您安然无恙地回来,小人便放心了。”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急促地咳嗽,像破旧的风箱运作时响起的空洞,沉闷的声音。
姜蘅将身上的钱袋解下来给他:“以后不必等我,这钱袋里有些碎银两,你拿去看病,这两天也不必再驾车了,好生养着。赶明儿我会让云屏去和管家知会一声。”
老黄连忙推拒:“这如何使得……”
姜蘅却不再理会他,已经走到了府门处。
云屏道:“您就收下吧,小姐给出去的东西,可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老黄于是不再动作,攥着钱袋子,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泪花。
在他身后,刻着诚王府徽印的马车渐渐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