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半晌,忽然想起来案头那一沓信纸,信纸里写姜蘅动傅骋,魏青云,他只知傅骋与魏青云作恶多端,不堪为人,却忽略了首先是傅骋杀了与姜蘅素有交集的郑宴,魏青云先害了与姜蘅有师生情谊的李家小姐。
如此看来,姜蘅此人,算什么侠义心肠,分明不过护短罢了。
可这般,却更不好做。
“罢了,你先下去吧。”
精心布置的试探被姜蘅这般四两拨千斤的打回来,王衢心里说不憋闷是假的,但好歹也借着这场闹剧看清了姜蘅的为人,算是有点收获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想到妹妹孱弱的身子,王衢眼里忧心更重。
在他看来,就算姜蘅没有法子医治妹妹,能为她调理调理也是好的。可他尚不知姜蘅秉性,贸然出手,只怕惹姜蘅不满。
这一忧虑,便是大半个月过去。
转眼便是九月,暑意未散,凉意已至。
姜仲廉近来被调到工部,这两天上朝下朝,耳边都是同僚们的恭喜声。
他原在鸿胪寺当值,本来都已经做好在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做到七老八十的年纪,然后功成身退,回府里颐养天年,没想到居然会有变动。
虽然官位未变,但从鸿胪寺到工部,却是从闲职成了实职,与升官没什么两样。
可姜仲廉却没什么高兴的意思,他自知资质平庸,向来没有功绩建树,在这朝中也不敢结党营私,唯独几位交好的同僚亦同他一般,说是文官,实则与闲散文人没什么两样。
他这样没有政绩,没有门路,没有资质的平平之人,忽然升官,自然不会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会疑心这背后运作之人是否别有用心。
姜仲廉升官的事,自然早有人告诉姜蘅这背后因缘。
是王家的人出手,这才让姜仲廉捡了便宜。且不管王家想做什么,姜蘅却从这其中窥到机会。
她找到姜仲廉,还未开口,便见着他眉间细纹堆叠,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走过去:“二叔是在想官职变动的事?”
于公于私,姜仲廉没有避讳她的情由,再加上这个侄女颇有几分能耐他也是知道的,故而,他颔首道:“你也知道了?”
倒是不惊讶,也不多问姜蘅从哪里知道。
姜蘅点头:“二叔是在担心自己成为棋子吧。”
虽说人在朝堂,便如子在棋盘,但若是自己的位置一直没有动静,尚且还能自欺欺人一番,但若是轮到自己位置变动,便要开始忧心,自己在棋手眼中,究竟是兵卒,还是将军。
如同长剑高悬头顶,一日不落,便一日不得安心。
姜仲廉听她的意思,沉吟一会儿,问道:“阿蘅想说什么?”
姜蘅盈盈的双眼看着他,轻声道:“其实阿蘅觉得,二叔如此忧心,全因一点,您看不出上位者对您的态度如何,我倒有一个法子可解。”
她说完,面上却又踌躇起来,仿佛有所顾忌的样子。
姜仲廉沉声道:“但说无妨。”
“我以为,世家之中,若论荣辱富贵,后宅当为喉舌。”
姜蘅说完,顿了顿,解释道:
“京中世家夫人们常会举办宴会,明面上说起来是供众位夫人小姐们取乐解乏,但实则有心人也会从这宴会中,探得朝中风向。”
“毕竟夫妻一体,倘若做丈夫的有什么谋划,亦或者在朝中得知了什么消息,自然会告诉枕边人。夫君在朝堂上刀光剑影地讨前程,做妻子的自然不会拖后腿,即便不会太明显,但是该避的嫌,该讨的好,怎么也不会少了去。”
“下位者有时候或许会被蒙蔽了双眼,这时候便得依赖他们的夫人探取消息,二叔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姜蘅怕姜仲廉听不懂,也没有讲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用了最直白的话,最简单的逻辑和他解释。
到底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酸儒文人,指望他懂这些后宅里的曲折心思是不大可能的。
姜仲廉闻言,蓦地瞪大了眼睛。
“这……”他迟疑道,“这不太好吧?”
一来,他答应了阿蓉不会续弦;二来,若只是为了探听朝中风向续弦,岂不是摆明了利用人家姑娘?这是不是有点太对不起人家?
姜蘅叹了口气:“有什么不好?大家都这样,您这会儿倒是讲究起来了,可等他日,您终究沦为了砧板上、刀刃下的鱼肉,再想起今日情形,当真不会后悔么?”
她抬眸,认真看向姜仲廉,语重心长道:“二叔,人生际遇万千,可无论哪一种,都只得一次机会,您可千万得把握住啊。”
姜仲廉当然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法这么快地接受她的提议。
他心情复杂:“罢,你让我想想。”
池边树上鸟雀振翅,有已经枯萎成细小的朵儿般的桂花簌簌落下,清池面上便荡开层层波纹,连带着池底的月亮都晃动起来。
姜仲廉仿佛陡然从梦中惊醒一般,一面在心中回想着姜蘅言辞,一面审视着她,她神情乖巧,眉眼娴静,看起来是再淑婉不过的贵女做派,可他到底多吃几十年干饭,很快便意识到姜蘅的心机:
“你说得这般头头是道,莫不是连将来我续弦的人选都想好了?”
姜蘅无辜微笑:“确实想过合适的人选,不过这事最后成或不成,不也全凭二叔定夺吗?您若不愿意,我却也没法逼着您点头不是?”
她这番话说得巧妙,既承认自己走一步看三步的长远目光,也不着痕迹地捧了姜仲廉一把,表明不管自己如何作想,总会越不过他。
姜仲廉听得心里舒爽,眼底便也就多了几分笑意。
姜蘅又趁热打铁:“何况,妹妹一直对我管家这事心中怨愤,若是二叔娶妻,我也好名正言顺地将掌家之权送到二婶手里,想来也能让我与妹妹的关系缓和一些。”
她无声怅望着宜霜居的方向。
姜仲廉却没想到这一层,听得姜蘅言罢,他“唉”了一声:“难为你有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