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离开,回到芳汀苑里,姜蘅又想起来在画舫上的事,她招来沾衣,让她备礼给今天下水帮她捞步摇的公子们送去。
“边家也送么?”沾衣问道。
姜蘅笑着道:“送,怎么不送?送两份,给边溪也送一份。”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边溪,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败坏她的名声,恰好听见边溪的话给了她灵感,这不正是瞌睡来了恰好有人送枕头?
经此一事,恐怕也就坐实了她水性杨花的传闻,来日南阳王入京,皇上若是再想给她赐婚,便得好生掂量掂量了。
姜蘅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又让云屏去给封蕊心报信:“就说诗集已经送到二叔手上,不必担忧,静候佳音便好。”
云屏领命道是,转身出门。
沉沉的脚步声忽然自身后响起,姜蘅转过头,却见是顾远洲。
她拧眉:“殿下不是说过不再翻芳汀苑的院墙了?今日怎么又故态复萌?您这般入芳汀苑如入无人之境,传出去,到时候旁人是该说我姜家守卫废物,还是该说我与您暗通款曲,这才令守卫松懈了防备?”
顾远洲这回不是空手前来,他将手里的檀木盒重重放在姜蘅身前的桌上,冷哼道:“旁人怎么说你还会在意?”
姜蘅眉心皱得更紧:“殿下此言何意?”
“看来姜大小姐还不知道,今日春荫河上众位世家公子朝廷新贵下水捞簪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玉京城,这会儿坊间妇人都说你是天生的狐媚子,尽勾得男人摧眉折腰!”
顾远洲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听见传闻时的心情,他既恨姜蘅行事张扬,又恨那些个公子哥儿忒不讲究,平日里不是一个个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端的是行事有度吗,怎么换到姜蘅面前,却好像丢了脑子一般!
他素来清冷的眉眼上沾染了几分怒气,看起来威严慑人,然而姜蘅却只觉得好笑。
“殿下说错了,不是簪子,是步摇。”她眉眼弯弯,“不过,就算是有这样的传闻,又与殿下有什么相干?左不过坏了名声的人是我,又不会连累您,您着什么急,生什么气?”
顾远洲微哽,随即语气生硬道:“你看错了,本宫并未着急生气。”
“是吗?”姜蘅漫不经心地反问,却也没有死揪着不放,她转了话锋,“说起来,今日盛意楼设宴,我却是新知道了一桩事,原来殿下竟是早有未婚妻的么?”
她打量着顾远洲,脑海中浮现起王徽精致的面容,觉得这两人倒也有几分相配,都是一样的没什么人气,看起来仿佛天生适合处于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凌驾万人,睥睨众生。
不过有一点不好,那位王小姐脸上没有血色,太苍白,便显得眉眼瘦弱,压不住面相里的富贵尊荣,总而言之,是短命之相。
顾远洲被她的话问得语塞,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人是谁。
但也没有急着回应姜蘅,而是认真探究起她的神色来:“又有何妨?难不成阿蘅因为我们之间的一些流言蜚语,对本宫的未婚妻感到心怀愧歉?”
那确实不至于。
姜蘅翻了个白眼:“殿下总是想得这么多,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只怕来日去天桥底下说书也能赚得名满玉京。”
她面容灵动,纵使是翻白眼,也从内而外地显现出一种可爱来,而不是刻薄。
顾远洲唇边泻出一抹笑意,而后正色道:“确是有名义上的婚约,但也只是名义上而已。”
“什么意思?”姜蘅听他话里有话,左右这会儿没事,便想听他细说其中内情。
顾远洲也不瞒她,解释道:“从来王氏凤凰女只会入主中宫,王家女儿永远会是大邺的皇后,我却不一定能登上那个位置。然而哪怕我不在了,太子换了旁人来当,这婚约也是作数的。”
“所以,王顾两家的婚约,看似是王徽与你,实则是王徽与未来的皇帝?”姜蘅接过他的话,心里却在想这凤凰女的名头可真好使,如此一来,王家相当于做了门稳赚不赔的生意,毕竟铁打的凰女,流水的皇帝。
这么说起来的话,其实太子是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只要能娶王徽,换成谁都一样。当年的游方道人不是说了吗,娶了王家凤凰女,便可保大邺天下长治久安,国盛民强。她头一次觉得,顾远洲这太子好像也不那么好当。
顾远洲叹了口气:“确实不太好当。”
姜蘅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但也没关系,她仰着下巴看顾远洲,等待他的下文。
然而顾远洲却又不说话了。
他点了点她面前的檀木盒:“打开看看?”
姜蘅甫一抬手,又落下去。
“怎么?”
姜蘅道:“第一回,殿下说要给未来侄媳见面礼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檀木盒,上面涂了毒。殿下,我这个人胆子小,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如还是您来开?”
顾远洲:……
“没涂毒。”他没好气道。
言下之意便是不肯动手了。
不过也无所谓,姜蘅不过是开个玩笑,有毒没毒,难不成她还看不出来?将盒子打开,便是一片金光闪烁。
姜蘅微微闭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竟是一盒子赤金打造的钗环首饰。
她无声看向顾远洲,眼神里透出来她的困惑。
顾远洲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道:“一支金步摇而已,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下回若是再落到水里,不必大张旗鼓地劳烦旁人下水。”
姜蘅仍然困惑:“可是无功不受禄……”
给她好东西她当然愿意收,但是也得先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吧?不然万一事后他要是再收回去,那她可是会觉得亏本的。
姜蘅抿着唇想。
顾远洲道:“是下面官员送过来的,太子府没有女主人,自然用不上这些,放在库房也是吃灰,还占地方。本宫想着你与本宫到底也算莫逆之交,宝剑赠英雄,名花配美人,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转赠与你,不算埋没。还是说,你不喜欢?”
说到最后,他原本笃定的语气也变得迟疑起来。
姜蘅笑着摇头,没说喜不喜欢,只道:“可是太子府日后总会有女主人,您耐心等等就是了,不至于这么着急处理吧?”她学着他的语气反问,“还是说,这些其实都是些不义之财?您放在我这里,只是想图个心安理得?”
顾远洲低声轻喝:“姜蘅!”
在她心里他就是这种人吗!
“开个玩笑而已,”姜蘅撇了撇嘴,“不过最后多嘴一句,送出去的东西,殿下没有收回来的癖好吧?”
“……没有。”顾远洲没想到她在这种事情上居然如此谨慎小心。
听顾远洲说完,姜蘅这才放下心,将檀木盒盖上,又道了声谢。
顾远洲脸色好看了一些,又问她:“听说你最近在查周平尉?”
周平尉的事,姜蘅是交给了贪狼卫去查,既然是贪狼卫,她就已经做好了被顾远洲知道的准备。
或者换句话来说,她是存心想让顾远洲知道,否则也不会选定贪狼卫查周平尉。
如今听见顾远洲问,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果然如此。
她还怕他不问。
她点了点头:“是有些事情要了结,殿下忽然提起这个人,莫非是有什么指教?”
顾远洲道:“凡事多加小心,此人睚眦必报,手段狠辣,只怕你不是对手。”
姜蘅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平复下来之后,她对顾远洲道:“殿下什么时候得空不妨出去问问,看看旁人是不是也这么评价我?说起睚眦必报,手段狠辣,恐怕这玉京城里,我认第一,无人敢认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