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辛逐玉说话,辛寄嬛已然起身:“如果父亲没别的事,女儿便先告退了。”
说完,她便出了花厅,带着丫鬟乘马车往揽翠楼去。
等了约莫两柱香功夫,果然见着姜蘅从楼上下来。她掀开车帘,探出头去,与姜蘅打招呼:“姜小姐。”
姜蘅循声望去,随即行至辛寄嬛马车前:“魏夫人是来接辛老夫人回府的吧?正好你来了,不妨劝劝她老人家?”
辛寄嬛歪了歪头,神色天真:“劝什么?”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姜蘅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忽地笑了一声:“没什么。”
不过就是装糊涂,看谁装得过谁。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语罢,姜蘅转身行去绘着兰花家徽的马车前,上车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辛寄嬛。
她还探着头望着她所在的方向,却又在两人视线相接的一刹那放下了帘子。
直到姜蘅的马车辘辘驶远,辛寄嬛才匆忙下了马车,进了揽翠楼,由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带着到了雅间里。
见老夫人神情沮丧,她叹了口气:“您看,我就说了,这样是行不通的。”
怪不得祖父还在时常说祖母就是个土匪性子,那时候她还纳闷,她家祖母年轻时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小姐,学的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礼仪规矩,怎么就成了土匪性子。
如今她才明白了祖父话里的意思。
见着小姑娘讨喜就想收作自家人,哪有这样的道理?只怕是土匪也没有这么霸道的。
“那要怎么样?”辛老夫人眼巴巴地望着姜蘅的马车离开的方向,转过头来问辛寄嬛。
辛寄嬛道:“且得从长计议呢,您今日这般冒昧,也不怕唐突了人家姜小姐?”
话虽如此,可姜蘅若真敢觉得唐突冒犯,辛寄嬛只会觉得她不识好歹。
辛老夫人叹了口气:“好罢,便听你的。”
辛寄嬛见她松缓了态度,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吃味。
“祖母就这般喜欢她?”
“她性子好,祖母活了一辈子,见过那么多各式各样的人,没有比她性子更好的了,你说祖母喜不喜欢她?好了,咱们回去吧,不然待会儿你父亲该着急了。”
辛寄嬛应是,上前扶着她出门下楼。
姜蘅回到芳汀苑里没多久,白榆便来了。
带来两个消息,一则,三番五次与姜仲廉巧合偶遇的姑娘乃是封家的小女儿,名唤封蕊心。二则,两年前在姜府做工的下人能找到的他与游溯都已经接来,便安置在姜蘅于城外的别庄上。
姜蘅垂眸,思考着封家的关系网。
她记得往前在宴会上曾见过封夫人,是位性情柔顺,大方知礼的女子,话也不太多,在周遭的夫人议论言谈时,她时常只是浅笑着听她们说话,并不插嘴,遇着比她身份高的夫人小姐,她虽然恭敬却也不会谄媚,比她身份低的女眷在她身边,她亦不会抬高身段。
在名利场里,这样的人实在少见,是以姜蘅难得地记住了她,一个与自己毫无交集的女人。
虽然没有见过封蕊心,亦或者什么时候见过但她忘记,但是从这位封夫人的言行举止,可以想见封蕊心也不会是贪慕富贵的性子。
既然如此,那就说不通了。
“去查查封家的人,近来和谁家走得近些。”姜蘅吩咐下去,又道,“好生安置别庄上的人,过几天我亲自去一趟。”
白榆垂首道是。
窗外飘来桂花馥郁的香气,却让姜蘅思绪更乱。
尽管在知蜀斋里,她表现地淡然,但是她无比清楚,一旦圣旨落下来,可没有容她反悔的余地。
但她应该怎么做,才能逃脱被赐婚的命运?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在被赐婚之前定下婚约,可这也无疑是最愚蠢的办法。夫妻关系,看起来牢靠,似乎坚不可摧,可在利益面前,这却也是一堵极易坍塌的高墙。
砸下来以后,墙下的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可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立于这堵危墙之下?
姜蘅不能。
所以当初郑宴的提议被她否决,而今她也秉持同样的态度,如非万不得已,她不会愿意与人立下婚约。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败坏她的名声。
不管皇上如何忌惮南阳王,只要还没有撕破脸,南阳王就是他最信赖的亲信大臣,为了彰显皇恩深重,皇上断然不会将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赐婚给谢清楼。
但是这条路要怎么走,姜蘅还没有想好。
她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子里一片乱麻,分明所有事情都有头绪,却又全部缠连在一起,解不开,捻不清,剪不断。
日子流水似的过去,很快便到了中秋。
炎热的气候随着蝉鸣声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微凉的秋风夜露。
皓月当空,如练月华落在地上便铺成冷白的薄霜,桂花被夜露打湿,花影重重便落在冷霜似的月光里,偶有寒鸦啼鸣,闻人声而振翅时又惊落簌簌花叶。
这是一个平静的中秋夜。像无数个过去的夜晚一样寻常,也比无数个过去的夜晚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冷霜花影,寒鸦啼鸣里,是一张摆放着佳肴糕点的石桌,姜蘅与姜蓉分坐两边,姜仲廉则坐中间的位置。
依照姜仲廉的意思,今天他们三个应该坐在这里举杯望月,共祝团圆。
但是姜仲廉眉眼间忧思重重,姜蓉面上挂着讥诮的冷笑,姜蘅神色平淡,没有波澜,这样三个人坐在一起,看起来哪里有半分庆祝团圆的喜意?
在一旁侍立着的下人们纷纷低着头避免尴尬。从入府以来,他们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府上这么沉默的家宴。
而这一切的源头,细想下来,都是因为姜蘅。
再看姜蘅一脸淡然,众人难免觉得有几分不适。可再一想,毕竟丧妻丧母的也不是她,她好像完全有淡然的理由,这是挑不出错的呀!
几番心思轮转下来,他们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今年的姜家,好似格外的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