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让云屏找来照月,命他去寻当年在姜家做活的旧仆。
有些事她从前疏忽,可该清算的,一桩也不会少。
两天时间转眼过去,很快便到了姜蘅与辛寄嬛约定的日子。
两人照例约在揽翠楼。
揽翠楼风雅,有格调,是玉京世家贵人饮茶听曲看戏幽会密谈的不二之选。
然而等姜蘅到了,她才发现,原来约她的根本不是什么辛寄嬛,而是新辛家的那位老夫人。
老夫人一头银发用玉簪挽起,头戴蜜合色织锦嵌绿松石抹额,身着同色织金锦裙,富贵雍容,沉静威严。
姜蘅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今日只有老夫人在此吗?既是魏夫人下帖,合该她也在场才是。”
辛老夫人望着她,长久的沉默过后,她弯唇笑了笑:“你若是想见她,那将她叫来也不是不可以。”
姜蘅摆了摆手,她还是那句话:“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她说完,也不去看辛老夫人的反应,而是径自低头喝起茶来。
她是揽翠楼的常客了,揽翠楼的伙计知道她的喜好,每逢她来,茶盏里总是玉雪明沙。
今日的玉雪明沙似乎格外甘甜,但到底是茶水,再甘甜也甜不到哪里去,姜蘅喝了两口又开始吃起面前的点心来,从桃花酥到绿豆糕,从水晶饼到蜜柿,她是一贯的好胃口,从这盘吃到那盘,就着清茶,足足吃了快两柱香的时间。
辛老夫人便这般看着她吃,见她挨着尝完,又问她觉得哪些好吃,要不要多上一些,或者将不好吃的糕点撤下去,换新的上来。
姜蘅摇头:“这却是不必,我这个人向来很能将就,出门在外也不太喜欢麻烦旁人。我看老夫人面善,想必您和我也是一般人。”
辛老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请姜小姐来此,是因为有事相商,麻烦你一遭,自然也是有报酬的。”
“不过,姜小姐就不好奇,我找你来是有什么事?”她话锋一转,又问姜蘅。
姜蘅不以为然,她神情里带了些漫不经心,漂亮的眉眼间是浮于表面的冷淡与娇俏:“是辛老夫人要见我,不管我好不好奇,您不都会说吗?既然如此,我好不好奇又有什么区别呢?”
苦杏街是穷乡僻壤,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也是一点没错,姜蘅刚到苦杏街的时候,没少被街上的居民指桑骂槐地挖苦讽刺,倒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惹人生厌的事情,仅仅只是人性的恶意罢了。
但是后来就没有人敢这样做了,因为她们全都骂不过姜蘅。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因为从头到尾姜蘅压根没有骂过谁,她只是很有逻辑地讲道理。但有逻辑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可贵了。
更何况她的逻辑密不透风,丝毫不给人以可乘之机,回到玉京之后,她也将这个优点带了回来。
辛老夫人头一回这样欣赏一个人,也是头一回被人这么问。
她眼里浮起赞赏之意,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径直开门见山地道:“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久受病苦,先前在信阳侯府宴会,机缘巧合之下得姜小姐医治,近来觉得身子好了许多,这才想起来约你一见。”
她越看姜蘅越觉得好,她坐在那里,是行止端方;眉眼矜冷,是气质出众;诡辩多端,是口舌机敏。
很早以前她就想有个女儿,待有了这一桩桩缘分,老夫人觉得,她当年如果该有个女儿,或许就会是姜蘅这样。
她忽然开口:“总觉得你这孩子合我的眼缘,老婆子认你做义女可好?往后不管你要做什么,辛家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为你保驾护航。”
姜蘅觉得这个提议不太好。
她治了辛老夫人的病,又断了辛寄嬛与魏青云的夫妻情分,与辛逐玉还有点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按照佛家的话来说,她和辛家,是有些因果的。
但是辛老夫人或许不错,可辛寄嬛与辛逐玉……姜蘅不认为他们会乐于见到自己与辛老夫人的这层关系,甚至他们可能会认为是她挟恩图报,逼辛老夫人认下自己这个义女。
姜蘅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想自己被麻烦,自然不愿意。但辛老夫人看她的眼神……姜蘅微微垂眸,避开她的眼神,用调笑的口吻道:“老夫人莫要打趣姜蘅,这么大的事,您可问过辛大人的意见了?”
老夫人觉得谁合了眼缘,想要认她做义女,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义女的人选是姜蘅,便成了大事中的大事。
“老夫人要认姜蘅做义女?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与我知会?”
辛府里,得知母亲出门,后从女儿口中问得细情的辛逐玉暴跳如雷:“她姜蘅是什么人?玉京城里世家夫人们最不愿意娶进家里做儿媳的人!何况是当女儿?也就是姜伯正死得早,不然放在今天,迟早有一天也要被姜蘅气死!”
“有这么个女儿,我们辛家还要不要在这玉京城里做人了?姜仲廉丢得起这个脸,我可丢不起!”
“还不快去将老夫人请回来!”
将下人喝退,辛逐玉又看向辛寄嬛:“你祖母任性便也就罢了,你怎么不拦着点?!”
辛寄嬛心中不以为意,面上却端出郑重态度:“祖母想认,姜蘅敢不敢应还是一回事,父亲不必这般紧张。”
辛逐玉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自然知道女儿说得在理,他僵硬着点头,又问:“青云前不久着人来过,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辛寄嬛想起姜蘅看她的神情,漫不经心中带着一丝矜冷,看起来便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意。
她抬眸,只看了辛逐玉一眼便收回眼神:“我早便与您说过了,我不会再回魏府,您若是不愿在辛府见着我,我走便是。”
辛逐玉看着这个女儿长大,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一向乖巧柔顺的女儿会顶撞自己,当即便气血翻涌,然而手指着辛寄嬛半晌,却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