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说完,起身将门推开:“我方才说的,都听清楚了吧?誊写百份,送到城中各大客栈茶寮酒肆,再给城中的有名的戏班子也送过去,我出钱请他们排戏,谁排得好,本小姐重重有赏!”
门外拿着执笔的文士连连点头:“小的记下了,姜小姐放心。”
揽翠楼里人来人往,没什么人注意到二楼的动静,亦或者说有人注意到了,但都秉承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想法,并没有向她们投去太多关注的目光。
姜蘅点了点头,让他拿了钱离开,又转过身叫上顾媺与林婉儿,至于魏青云,她再没有给过他一分多余眼神。
姜蘅这一招釜底抽薪来得又急又狠,丝毫不给魏青云反击的机会,就已经牢牢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再无翻身的可能。
顾媺与林婉儿和她一道出了揽翠楼,两人也看出来姜蘅心情不太好,并没有拉着她问东问西,只与她道:“魏青云虽然栽了,但工部尚书那边,恐怕不太好了,总归往后有什么事你记得找我。无论如何,我会帮你。”
林婉儿这般说完,顾媺便也争着道:“还有我还有我!”
姜蘅感激地看了她们一眼,点了点头:“等来日闲暇时候,再请你们看戏听曲儿。”
顾媺与林婉儿相视一笑,转过头来看向姜蘅,不约而同地笑道:“那当然好。”
姜蘅将她们送上马车,又见着两辆马车驶远,她才也转身上了刻有兰花徽纹的马车。
马车里,云屏与沾衣正端坐着,见她上来,两人分别道:“德春班那边已经清了场子,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魏夫人那儿奴婢也递了帖子,亲眼见着马车出府往鹤庆坊的方向去后奴婢才折返回来,此事必定万无一失!”
沾衣看了云屏一眼:“一切都在小姐算计之中,自然是万无一失。”她脸上出现赞叹的神情,“魏夫人最喜鹤庆坊的戏,鹤庆坊的戏票又向来是千金难求,如今以鹤庆坊的名义请魏夫人到场,魏夫人自然不会推辞,小姐又为鹤庆坊的角儿以魏青云的事迹特地排了这么一出戏,等魏夫人看到,那才叫杀人诛心呢!”
“算无遗策,也不过如此!”她拊手称赞道。
姜蘅弯唇一笑:“杀人诛心的还在后头呢。”
她抬眼看了看楼上,那里,面目狰狞的魏青云正趴在栏杆上死死盯着她,眼神阴狠。
姜蘅唇边笑意更盛。
如果她先在魏夫人面前把魏青云的卑劣揭露出来,魏青云或许会被魏夫人厌弃,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很有可能她辛苦这么一遭,魏青云却什么都不会失去。
所以她要先把魏青云名声搞臭,把他的脸面撕烂,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魏夫人,他这个人身上已经没有一点价值了,况且,从前他既然敢毒害发妻以谋取更大的前程,怎么能够确保将来他在面对更诱人的利益时,能顾念两人的夫妻情分?
也唯有如此,魏青云在这玉京城里,才是真正的独木难支,前程堪忧。到那时,便不必她出手,坊间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足以令他淹死毙命了。
何况,她做事向来力求稳妥,怎么可能没有证据便轻举妄动。只看魏青云够不够格让她出示那些证据了。
“你有证据为什么不拿出来?”顾远洲看不明白她,“当时那样的情况,倘若有谁反应过来,问你要证据,你要是没有,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
姜蘅知道。
不过就是被他们群起而攻之,然后从此声名狼藉,她为魏青云准备好的结局会一点不落地套在她身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也会变成她,以后玉京城里坊间众人提起她便是无尽的鄙夷。
“但是殿下,你的假设是不成立的。因为我永远不会将自己置于那样进退维谷的境地,我永远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我会永远风光体面,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
她拉长了尾音,下巴微抬,倨傲地否定顾远洲,她不好奇顾远洲为什么大半夜爬他的院墙,也不好奇顾远洲为什么这么关心她的事,她只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至于为什么我不事先把证据摆出来,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她打了个哈欠,“我去酒楼吃饭,伙计也没说过我必须要先给银子才能动筷不是?”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八月夜晚的月亮澄黄得有些晃眼,像枝头的桂花堆积。
“夜已经深了,殿下不会有喜欢在别人厢房里过夜的癖好吧?”她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顾远洲低眉一笑:“我真是失心疯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愈发低下去,如同春夜里草丛掩埋的蛩鸣声,教人听不真切。
姜蘅也无心探究他说了什么,但对前半句话,她倒很是赞同。
如果不是失心疯,怎么会有人大半夜爬别人家的院墙?怎么自己家没有院子吗?
她百无聊赖地打了第二个哈欠,眼眶里盛满盈盈的泪水,好像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又好像是潋滟波光,动人心魄。
顾远洲一抬头,便对上她的双眼。
一瞬间的失神之后,他眼眸沉沉:“姜蘅,我有事想问你。”
“您问。”姜蘅毫无诚意,两个字说得既没有真心也看不出实意,敷衍倒是占了个十成十。
顾远洲却也不在意这种细节。
——他要是在意的话,早就被姜蘅气死了。
“你说婚嫁之事,与待价而沽的宝物没什么两样,可有此事?”
姜蘅胡乱点头。
太子殿下神通广大,手下人什么时候听到了她与江恕的谈话转告给他也是情理之中。
就算殿下今天问她是不是出了三次恭还放了两个屁她都不会意外。
“既然同是待价而沽,难道我还不如江恕?”
顾远洲直视她的双眼,语气比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更为深沉。
他听说了姜蘅今天在揽翠楼的作为之后,尽管知道或许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一种,但他还是止不住担心,甚至这种担心促使他等不及第二天,在这种时候冒昧登门。
正如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等,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再向姜蘅表明心迹,直到今晚,却忽然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