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笑容温婉,款款将车帘放下,不再去看傅骋惊讶又愤怒的那张脸,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傅骋坐在车厢中,怔然望着前方。
父亲是知道了岑儿当街纵马,踏死了京兆尹府上的公子,盛安伯府降爵一等之后,活生生气死的。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姜蘅?那个还不到二八年华的小丫头?
她费尽心思设下这么大的局,竟然只是为了给郑宴报仇?那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的这一切?信王呢?信王为什么忽然揭发蒋昼贪污的事,是不是也是受了姜蘅的指使?
傅骋揉了揉眉心,脑子里一片混沌。仿佛有千钧重负,压在他心口,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到郑宴的死,杨长风的死,还有京兆尹府上那个小公子的死,自己父亲的死……这些人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在他眼前,最后竟然逐渐幻化成一张血肉模糊,戾气冲天的鬼脸,悲、苦、恨、怨,好像要将他吞噬一般!
他忽然张大了嘴,一口鲜血吐了出去,穿戴素净的蒋氏紧张地抚上他的肩膀:“侯爷,你怎么了?”
傅骋摆了摆手,他缓缓闭上眼睛:“没事,走吧。”
傅家如此,蒋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蒋昼被流放,他的儿子受到牵连,被贬出玉京,至于蒋序,也失去了科考的名额。
就到这里吧,他不争了。
……
姜蘅回到芳汀苑里,杨淑仪已经在等着她了。
少女身着素白衣裙,鬓边簪了白色的绢花,眼眶微红,见着她来,盈盈一拜:“姜大小姐。”
姜蘅也回之一礼,而后将她扶起来:“杨三小姐客气,不知三小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其实杨淑仪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只是脑海里有一个想法一直催促着她,让她来见见姜蘅,所以她就来了。
她垂下眼睑,没有人知道,她是站在祠堂外,亲眼见着兄长自刎的。她本可以推门进去,拦住兄长,但她没有,而是屏气凝息,眼睁睁看着他抬手,举刀,而后平静地结束了一生。
刀落下去的时候,满地血泊之中,他静美的容颜仿若生前,温和而沉冷。
她大着胆子看向姜蘅:“是为了我兄长的死。”
姜蘅看了她一眼:“春寒料峭,三小姐不妨进来说话。”
她将杨淑仪带到花厅,又让人奉上热茶,这才开口问她:“令兄的死……怎么了?”
严格说来,杨长风的死,确实和姜蘅脱不了干系。若非她步步紧逼,傅骋也不会狗急跳墙,想出这等下作的法子,将一切推到杨长风身上。
杨长风不愿意让杨家蒙羞,所以赶在内侍到杨府之前,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是姜蘅却没有太多的愧疚。
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杨长风行事太偏颇,又不懂藏锋,这样的人与虎谋皮,到头来迟早有一天,也会葬身虎口。
她愿意接受杨长风的托付,也不是因为愧疚,纯粹是觉得这个人不错。
当然,他死了,她还是有点可惜的。
杨淑仪摇了摇头,眼神温软地看着姜蘅:“我是想说,兄长的死,姜大小姐不要太伤心,斯人已逝,我们活着的人,更要好好保重才是。”
姜蘅“嗯”了一声,将和小厮说过的话又和她说了一遍:“三小姐也是。我与你兄长,有些浅薄交情,往后三小姐有什么事,差人来寻我便是。”
杨淑仪点了点头,唇边挂起一抹有些拘谨的笑,又说待会儿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叨扰姜小姐了。
姜蘅自然不会留她,将她送到院外,便吩咐烟翡将人送出去,自己则转身回了厢房。
云屏好奇地看着杨家姑娘离开的背影,好奇地问自家小姐:“您说杨小姐忽然来走这么一遭,是什么意思呀?莫不是她知道了什么内情,将杨大公子的死算在了咱们头上?”
姜蘅听了她的话,沉思片刻,笑道:“谁知道呢?管她什么意思,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她抬眼看向窗外的花枝,经过宿雨之后,窗前院里的花木颜色俱是焕然一新,变得鲜亮起来。
“待会儿用了饭你去太子府上,将他请到揽翠楼,就说我在那里等他。”姜蘅转过头吩咐道。
……
杨淑仪坐上马车之后,便靠着软枕,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身边的小丫鬟立时为她捏脸捶腿:“小姐如何了?姜小姐怎么说?”
杨淑仪摇了摇头:“算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说完,她又想起来姜蘅看她的眼神,沉静中暗藏锋芒,看着温柔平和,但实际上却是能轻易取人性命,如同絮里毒针,雪里刀尖。
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想开罪姜蘅。
“今天是盛安侯府一家离京的日子,我去之后等了一会儿,她们才从外头回来。她身边的丫鬟,走路时脚下带着黄沙,那样的泥沙,只在城外有。她肯定是已经去见过傅骋一家了。”
杨淑仪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真相如何,谁设的局,谁埋的线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敢在傅骋面前露脸,就说明她根本不怕自己所做的一切被人披露出来。我们威胁不了她。”
“何况,”她睁开眼,笃定道,“她是重诺之人,既然应承了兄长的托付,会照看杨家,就一定不会失信。有的事便不必再说,免得到时候起了隔阂,反而不美。”
她按住丫鬟的手:“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丫鬟怯怯看着她阴翳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犹觉不够,喏声道:“奴婢知道了。”
心里却觉得可惜。
她家小姐向来聪慧,便是比起宫中的婕妤娘娘,也是不差的。只可惜被出身拖累,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被她家小姐亲眼见着姜府里抬出去的壮汉,从而摸清了蒋傅两家落马之后的惊天阴谋,原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换得一条坦途,却没想到小姐竟然要这样放弃。
杨淑仪冷冷看着她:“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听话的人,才会有好下场,嗯?”
丫鬟不敢再想,连忙敛了心神,又道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