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骋的话实在出乎皇上的意料。
皇上对杨长风是很有印象的,这个孩子,在他心目中是担得起年轻有为这四个字的,大邺终究要交付到比他们更年轻的孩子们手中,而杨长风,便是他准备要予以重任的孩子之一。
他凝视着眼前的傅骋,眼中流露出怀疑。
和傅骋了解顾明华一样,顾明华也清楚傅骋的秉性:他这个人看起来仗义,但实则没有担当,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
如今傅家这般情境,傅骋口中的话,可信度只会大打折扣。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傅骋一直不敢抬头。
直到好长一段时间过去,顾明华才终于缓和了口气:“怎么回事,仔细说清楚。”
傅骋于是从头到尾将傅家举家回京之后,杨长风找上门来的情形,到今日杨长风安慰他一定有人设局之事,一一说给顾明华听。
顾明华越听越觉得心惊。
身为朝臣,心思缜密当然是好事。但这等心思如果不用在正途中,却是很容易成为专擅弄权之辈,届时可就不是国之栋梁,反而成了害群之马!
他又骂了一声糊涂。
紧接着,便让身边的内侍总管上前:“去杨将军府上走一遭吧,杨将军年岁大了,却也曾为大邺的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不必惊动他,给杨长风留个体面的结局。”
内侍总管拖着长长的尾音道了声是。
从皇宫到杨府,若是乘马车,将近要行半个时辰。
眼见得宫中的马车往杨府而来,而傅骋却还在宫中久未出来,杨长风便明白自己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他没想到,当初在盛安伯府中心头一念,居然应在了自己身上。
他成了傅骋意欲求生而舍的断尾。
不过也无妨,人生无常,总是要死的。何况他当初走的便是一条险路。
他打发了前来报信的小厮,换上月白的衣袍,于窗前磨墨挥毫,待书成,吹干宣纸上的墨迹之后,他招来贴身伺候的小厮,命他去将书信送到姜蘅手里。
而后他便穿戴整齐地去了祠堂里。
祠堂里常年燃着香烛,供奉着杨家的列祖列先。他如同以往一样,转身关上门,跪在堂中的蒲团上。
小厮将书信送到姜蘅手里时,系统提示杨长风好感进度提升到了5/5。
也就是这个时候,傅骋总算从宫中回到了府中,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傅家百年荣光并没有毁在他手里,思及此,他不由得越发春风得意起来。
然而渐渐地,他却笑不出来了,府中所有下人见着他都是一脸悲色,眼神怜悯,他再也经受不住,抓了一个下人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扑通一声跪下,话语声里带了绵绵的哭腔:“老太爷仙去了,爵爷节哀!”
三月十五,年轻的世家公子在冰冷的祠堂里亲手结束了他的一生;也是这一天,曾经显贵一时的大邺帝师,于盛安爵府中驾鹤西去,盛安爵府由此,也彻底失去了他们的保命符。
杨长风的信上,只写了两句话:“过往种种,皆如朝露。姜大小姐若有余力,劳烦照看杨家一二。”
姜蘅带着信赶到杨家的时候,杨家门口已经挂上了白灯笼,府中到处充斥着伤心悲痛的氛围,灵堂里,杨淑仪跪在杨长风的棺椁边,哭得险些晕厥过去。面容刚毅的杨将军也红了眼眶。
见着她来,两人纷纷向她投去探究的眼神。
杨长风的小厮在一旁解释道:“这位是姜大小姐,是公子生前故交,今日问询而来,特地吊唁。”
姜蘅抿了抿唇,向两人颔首示意,而后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杨府。
小厮跟在他身边,将她送出府,低声哽咽着道:“公子生前,手下养了一批暗探。他曾经说过,如果有朝一日他出事了,就让小的将这批暗探交给姜小姐。”
姜蘅心中闪过一丝怅惘。
她对杨长风说过,她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所以这批暗探,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杨长风请她照拂杨家的报酬?
“你家公子,是怎么死的?”姜蘅站在杨府门口,抬头望了望檐角挂着的白灯笼,轻声问他。
小厮低着头道:“公子身子一向不大好,近来他也时常说自己,大限将至。但即便是没几日好活,也不会像今日这般……”
他跪下去,抬头看向姜蘅:“公子他是被盛安侯逼死的啊!姜小姐一定要为我家公子做主啊!盛安侯进宫之后,便有一个太监从宫中出来,带着毒酒,匕首,和白绫。公子定是知道盛安侯的谋算,为了不被他得逞,这才自刎于祠堂!”
姜蘅让他起来,面色淡淡:“我知道了。”她顿了顿,看着小厮面色灰白,道,“你放心,盛安爵府不会有好下场。”
老帝师仙去,刚回玉京还没有起势的盛安爵府又要举家回乡,为老帝师守孝三年。
三年又三年,待他们回来,届时玉京局势必然已经天翻地覆,可不会再有他们容身之地。
姜蘅目光辽远,看向远天下的千荷山庄。又收回视线,最后看了一眼满门缟素的杨府,对小厮道:“好生劝着府上的小姐与将军,有事便命人来寻我。”
小厮悲痛点头,将她的话认真记下。
历史的进程不会因为几个人的生死而停止,盛安爵府与杨府四处飘白,丧乐不歇,玉京城里三年一回的盛事便在这等场合下开场。
四面八方,远渡来京的举子们,即将在这里完成他们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壮举,运气好的,便能实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阶级飞跃,运气不好的,便只能继续回去与经书典籍消磨岁月,白发死章句。
四日后,老帝师下葬,盛安爵府举家捧着老帝师的灵位离京回乡。
姜蘅的马车停在城郊外,眼见着盛安爵府的马车出城,姜蘅才吩咐车夫驾车过去。
傅家的马车于是便被姜蘅的马车拦住,傅骋察觉到马车停下,坐在车厢里高声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为难地看了一眼前边马车上的标识,还没开口,姜蘅清越的声音便在马车中响起:“姜家姜蘅,特地来送爵爷一程。”
她说完,云屏便捧了银子交给傅家的车夫,姜蘅掀开帘子,道:“爵爷此去山长水远,小女子不才,唯能赠些路资尔。”
傅骋皱着眉头打开车夫呈过来的钱袋,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两。
他大惊失色,掀开车帘看向姜蘅,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凝为实质:“是你?!”
姜蘅点头:“是我。”
傅骋用三百两买郑宴一条命,她就用三百两买蒋傅两家的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