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她说的未必不是真话。姜家大小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这事儿不是早就传遍玉京了吗?”围观的看客里又有人小声与身边的好友讨论着。
“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桩事?”
“对。一章《孟子》都背不下来的人,能有什么大才?如果当时我没记错的话,魏家族学里和她一块儿进学的魏如意,那时候都已经能将整本倒背如流了。偏她才背三五句就开始磕磕巴巴。”
两人开了话头,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整座鸣泉馆的人都知道姜蘅是个连《孟子》都不会背的人了。
这话传到让姜蘅作诗的几位小姐耳中,更让她们心中自得,然而面上却更殷切起来:“姜小姐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吧。想来是我们不配瞻仰姜小姐的风采。”
姜蘅脸色微白,眼神无措地望着她们:“不……不是这样的。”
她话锋一转:“也罢,既然几位盛情相邀,我也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便有人奉上纸墨,姜蘅环顾四周,远处悠扬的笛声从早开的杏花林中传出来,鸣泉馆中挂了一幅画,落款是去岁正月时节,画上是月上中天时候,裙裾迤逦的姑娘们从鸣泉馆中离开的情形,馆外湖上有小舟悠游,画作逼真,依稀可见当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热闹情景。
姜蘅提笔,悬腕而书:“才记枝头堆暮雪,忽闻笛吹杏花天。春归烟棹人归月,晏晏芳华又一年。”
她写完,放下笔,红着脸看向面前几人:“写得不太好。”
林婉儿认真看过,忽然笑开来:“听说今日玉京有名的大诗人李青莲也在,不如请他来品鉴一番?”
确实写得不太好。但是吊打诗社那几位,已经足够了。
都是未出阁的娇小姐,偏她们一天尽写春情闺怨,和姜蘅这首放在一起,孰高孰低一看便知。
顾媺也在这时走过来,看见姜蘅的诗,忽然惊呼一声:“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呢?”
诗社的几位小姐闻言,纷纷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些隐秘的欢喜。
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口:“郡主这话可不能轻易说,无才便算了,若是抄袭,那可就是人品问题了。”
姜蘅云淡风轻地站在一旁,置身事外地看着她们,好像即将名声扫地的人不是她。
那人看不过去,又添了一把火:“郡主您仔细看看,难道真与您见过的诗作有些相像?哎呀,莫不成是咱们姜小姐的高作被人模仿剽窃了?既如此,咱们可一定要为姜小姐讨个公道呀!”
话虽如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倘若真有另一个人的诗作与姜蘅相类,那么恐怕需要讨回公道的人,不是姜蘅。
至于姜蘅,剽窃他人诗作,足见人品低劣,经此一遭,可能要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不得翻身了。
顾媺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觉得姜蘅的诗作眼熟,她眯起眼睛看向馆中挂着的话,将姜蘅的诗一句一句念出来。
“才记枝头堆暮雪,忽闻笛吹杏花天。”
岁暮刚过,冰雪消融,今日表哥在杏花林中与哥哥斗乐,恰有笛声传来。
“春归烟棹人归月,晏晏芳华又一年。”
画上有人泛舟游湖,已是晚上,春光尽收,宴散人还,这是去年光景,而今百花吐蕊,又是一年好芳春。
顾媺眼中光彩大放:“姜小姐这副字送给我吧?”
姜蘅诗写得不错,字也不错,不同于一般女儿家的柔美婉约,她落笔,一撇一捺大开大合,笔画组合到一起,有风流云散,江海凝光之太。如同美人击剑,玉子吹箫,狂妄放诞中不乏清绝之美,令人忍不住拍案叫好。
姜蘅点了点头:“本就是为您的画作所写,赠予您也是应当。”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在一旁的众人才明白,原来顾媺说觉得这首诗熟悉的意思是,这诗中所写,是画上所画。
一时间众人皆是面红耳赤,为自己对姜蘅的揣测感到羞愧。
姜蘅这一仗,打得实在是漂亮。
至少今天在鸣泉馆里,她是能得一个清净安宁了。
拉着林婉儿的手从非要她作诗的那几人身边走过时,姜蘅停下脚步,弯唇一笑:“诸位,我说得没错吧。脾气不好的那个人,是我。”
杏花林里。
“我还想问你的小未婚妻受欺负了,怎么不见你着急,原来她竟那么有本事,倒是很厉害。怪不得你对她念念不忘那么久。”顾玦看向面前低头拿着玉笛出神的表弟,慨然笑道。
顾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发一言。
顾玦觉得怪没意思,将他的玉笛抢了过来:“你可别告诉我,你费尽周章让阿媺设宴,又给你那位小未婚妻递了帖子,好容易等到人来了,你就打算在这里守着你的玉笛。”
顾玦只差没有戳着他的脑门大呼离谱了。
照他看来,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有误会就去解决嘛,还喜欢那当然是要冲啊!守着一支玉笛能成什么事?
顾珩闷闷道:“表哥慎言,她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妻了。”
“何况,她恐怕也不想再见我。”
顾珩何尝不想去为她出头,若是今日他在鸣泉馆,若是阿蘅没有与他退婚,若是阿蘅还肯多看他一眼,他都能拔剑指着那群不知所谓的东西,问问她们究竟是借了多少胆子,也敢找姜蘅的茬。
可是他不能,也没有立场做这样的事。
顾玦几乎要笑出声来:“皇爷爷知道你们退婚的事之后,龙颜大怒,你倒好,为了不让皇爷爷降罪姜家和姜蘅,一个人把罪名担了下来。现在你不用这事去卖惨,难不成是想等她自己发现?”
“女人无非那么一回事,你多说一点,多做一点,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被你感动得投怀送抱。”
顾珩抬眼,抿着唇:“没用的。”
他发烧几天,她也没有多一个眼神施舍给他。
婚约也好,往事也好,都只是他一个人一厢情愿的黄粱美梦罢了。
他看了眼表哥手里的玉笛:“你喜欢便送你吧。”
说罢,他起身出了杏花林,离开了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