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与柔不知怎么这件事告诉一个六岁孩子,便只点了点头:“嗯,就是不小心。”
“那姐姐们快来烤火,我去给你们煮水给你们暖身子!”小豆丁果然没有起疑,踩着草鞋,吧嗒吧嗒地跑回院子。
唐幼娘的风寒似是已经起了,擤了一下堵塞的鼻子,说话声音嗡嗡的:“姐姐,这事儿别跟豆儿说了。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又在唐状元的碗里下巴豆……”
以前每次唐状元休沐日回来,都会欺负她们,唐豆儿总会想办法再欺负回去。他会在他丝衣上画王八,在他粥里下巴豆,要么是在他的床榻上扔小石子。每次都会被唐状元发现,好一顿胖揍。
偏偏唐豆儿从来不长记性,就算会挨打,也非要给姐姐们报仇。
弟弟虽然年纪小,可自从娘去世之后,便有了生死观。这次性命攸关,若是被他知道了,恐怕不是下巴豆那么简单。
唐与柔牵着妹妹跨入自家破院子,伸手摸她脑袋,倒是还没发烧,但大概也快了:“我们能不能熬过今晚还难说呢,别操心那么多了。你快去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来烤火。”
破篱笆边放着唐豆儿搓了一半的草绳和凌乱堆砌的草垛,已经有很长一捆了。弟弟一看就是做惯活的人,从她们回到院子才几步路,灶头上已经烧起了一釜的水,堆篝火的动作麻利得很。
唐幼娘去准备浴桶,唐与柔从泥屋里勉强找出两身破洞少的麻衣,放在太阳下晾晒着。
记忆中,这是娘和三伯娘穿下来的旧衣,已放了多年了都舍不得扔。如今这麻衣上有明显发霉的痕迹,霉味也太大了,这种衣服要是前世,连当抹布都嫌弃不卫生,可现在没有别的衣服穿,只能将就了。
釜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煮饭工具,造型就像没有三足的鼎,盖子是半球形的,很是笨重。唐与柔担心烧水时间太慢,水太凉,便在破屋里翻找一遍,将刁斗、铜锣和瓦罐都找出来了。也不惜柴火和水,分了好几个火堆,加大马力烧洗澡水。一旦能聚起一桶,就端着倒进唐幼娘的浴桶里。
唐豆儿被使唤去里正家借野姜了,唐与柔拎着空木桶回来继续烧水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院子外。
抬眼一看,是三伯娘跑来了。
“你这儿烟味这么大,我还当走水了。吓着我了!”三伯娘沈秋月跑得气喘吁吁,将两只老母鸡放下,用纤瘦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三伯娘是个老好人,甚至比原主母亲还要软弱。
前年干旱,去年蝗灾,唐家没有钱来抵扣徭役,便只好根据要求出两个男丁。唐老头心疼老幺,又见老二唐云贵去县城做活,是几个兄弟之中收入最高的,左右思量着,也舍不得卖田,便将目光落到三房上。
三伯娘沈秋月三十好几了,生的儿子在那年刚满十八,恰到了能服徭役的年纪。三房一老一少两个男丁充了徭役,一去就是一整年,音讯全无,至今不知死活。
年前原主母亲病逝之后,几乎全家的活都落到沈秋月和她女儿唐菁的身上。这会儿连拿老母鸡,唐老头都是使唤她来拿的。
“我怕幼娘着凉,这会儿让她泡在热水里。谢谢三伯娘了,这两只老母鸡可真肥!”唐与柔接过两只肥鸡,料想是唐老太鸡圈里最肥的两只了。
掂了掂,大约有九、十斤重。
沈秋月神色紧张地看向院子外,见没有人盯梢,从顺袋里摸出一囊袋黍米:“这个也给你们,是我偷偷拿的。你们两个吹了风,明天准是干不动活的,这鸡也肯定是舍不得吃的。这袋你们先吃着,要是不够,明天我再偷偷拿来给你们。”
唐与柔顿时被感动了,把黍米推回去:“别,您一定再偷偷放回去。这鸡我们过会儿就杀了吃。奶奶失了银子一定在气头上,您千万别再惹她。”
“哎,你当真舍得吃?”
“舍得啊,只有今天吃饱了,才能谈得上明天。三伯娘务必照顾好自己,若有需要,也可来找我们开口。”
“哎?”沈秋月也不知她到底哪儿来的底气,无法接受她的突然转变,站在院子里愣愣打量了她半晌,“柔丫头你真不是溺水后被吓魔怔了吧。这可是鸡啊,前两年连过年都没得吃的。你怎么就舍得吃了呢?”
唐与柔没有多解释,笑着说:“三伯娘,我要杀鸡啦,那十两银子也麻烦催一下爷爷。您过一个时辰可以叫上小菁一起来,我分你们两碗汤两块肉!”她抓起其中一只更肥硕的,拉到灶台边开始放血烫毛,嘴里念叨着,“母鸡婶婶,安息吧。死你一个能喂饱我全家,我会把你的毛做成枕头和鸡毛掸子,把你的骨架拼成模型,让你物尽其用,死得其所!”
沈秋月:“……”柔丫头溺水后怎么变得奇奇怪怪的?
既然柔丫头不要黍米,她便将黍米放回顺袋中,回了唐家。
……
唐家人回到瓦房里,除了唐老太骂骂咧咧之外,无人说话,气氛低沉。
唐家其实一直攒着银子,只为让大房二房的孙子上私塾的时候,手头阔绰些。他们只是不想花在四房身上,这才在外人面前哭穷。
现在所有唐家人都在心里腹诽,如果当时唐老太同意赔一两银子,说不定现在这件事都摆平了。
唐老太却毫无这个自觉,冲到鸡圈边,叫骂着:“这个杀千刀的赔钱货,怎么就这样狮子大开口?!十两银子都敢问家里伸手要?”
沈秋月先回来的,这时候已把鸡抓走了,而且还是最肥的两只。唐老太把鸡一个个看过后,察觉到了最肥的两只没了,气得磨牙,又无处发泄,就拿起笤帚走到猪圈那儿,抽猪泄愤。
两头尚未养大的小猪到处乱躲,撞在棚上直哼哼。
唐老头还当猪圈里出了什么事,从屋子里跑出来,看见是唐老太在抽猪,骂了一声脑子被猪屎糊住了,甩门回屋,把自己关在里面。
唐老太听见他的骂声,冲进屋子里跟他吵了一架,两人大打出手,连屋内晾衣服的椸杆都打坏了。
见爹娘这样,大房二房的人不敢劝架,而老三的女儿小菁更是不敢跳出来说话,闷头洗着飧食要煮的豆子。
唐状元被告官这件事吓得不轻,这会儿也精疲力尽了。不管宋茗对他将唐幼娘推下山的事多生气,回屋洗澡睡大觉去了。
宋茗咬牙,跑进屋子又骂了他几句,这才消气。
唐状元以前叫唐菽儿。当时宋茗受不了唐老太的尖酸吝啬,担心她只让老大家儿子去私塾,不让自己儿子去,就找了个江湖神棍来,说唐菽儿有状元命,这才让唐老太对他另眼相看。
唐菽儿哪里有什么状元命?
宋茗眼看着儿子越来越受宠,甚至全村人都信了这件事,便只好继续隐瞒着。
现在孩子这般脾气,说到底都是她给惯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拿着儿子的脏衣服塞给小菁,叫她洗了。小菁默默接过衣服,拿起皂角和木盆,刚跨出院子,又被宋茗叫住了。
“哎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