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颜汐拖着疲惫沉重的身子回到藏月殿,才看清守在殿外的春,就一头栽倒下去,春险些扶不住她。
病来如山倒,彻夜淋雨染了风寒再加上心伤郁结,她昏睡了足足一天一夜,其间呓语喃喃,冷汗不断,高烧难退,额头更是烫得吓人。
夏用肩膀支起颜汐软弱无力的上身,轻扶着她的脑袋想喂些容易消化的汤水给她吃,可她牙关紧咬,任凭夏怎么使力都不肯张嘴。
眼看着颜汐虚弱下去,夏急了,想到主子从昏迷后就没有进食,身体只怕撑不住,两行眼泪唰唰直落,赶紧去告诉春。春见瞒不住了,只好私下请李公公帮忙禀报皇上。
好在皇上很快就命张御医赶了过来,春内心忐忑地望着坐在床榻前愁眉不展的皇上,不知这么做是否妥当。她知道主子不愿见到皇上,怨恨皇上,但眼下整个皇宫气氛紧张,没有宫人敢擅自妄动,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只盼着主子能早日好起来。
张御医仔细地为颜汐检查,面色凝重,长久不语。每次为这姑娘诊治,她都命悬一线,他不禁摇了摇头。这风寒来势汹汹,烧热难退,再耽误只怕就会伤及神经,毁了心智。
他赶紧提笔开了对症的药方,命守在一旁的春去抓药。这姑娘心伤难治,先把烧退了再说,有些事不是他身为大夫能管得了的。在宫中行医,这些事司空见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罢了。
张御医退下后,屋内只留了皇上一人,夏把打好的一盆热水放在桌上,将白净的帕子浸湿后拧干,轻轻按在颜汐的前额上,只听皇上道:“退下吧。”
帝王的声音里夹杂着疲倦,夏依言行了礼,关上门退了出去。
皇上将颜汐身上盖着的锦被拉高些,指腹在碰到她苍白的脸颊时不由顿住,看着她虚弱无力的模样,他比谁都要紧张,听到她卧病不起,他扔下了堆积如山的奏折直奔而来,连准备好的步辇都没乘。
想到她在慕容曼病榻前看着他时眼神里的怨恨冷寒,他长叹了一声,收回了手。皇上的目光落在颜汐脸上,温和而哀伤。
事到如今,等她醒来,他已不知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过了一会儿,他取下她额头上的帕子,起身重新进了热水,拧干后按在她额头上。他想照顾她,哪怕用尽余生。她若不想嫁他,他便留她在身边,用权势为她堆积起坚固的保护墙,保她无忧;她若想嫁与离,他便祝福他们,成为他们强大的后盾。
他只想亲眼看着她好好地活着,如果不爱,他断然不会愿意以如此卑微的念想留住她。
春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屋,皇上站起身来从托盘上取走药碗,复而又在床榻前坐下,好似根本没有看见春进来,他眼里心里惦记的全是陷入昏迷的颜汐,又怎么会有别人?
春神情黯然,皇上和主子这又是何苦呢?她虽不知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皇上的神伤她看在眼里真真切切,只为主子可惜。
皇上舀了一勺汤药,凑到嘴边小心吹凉了些,想喂颜汐喝下去,却见她睁大双眼正看着他。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肿的厉害,黯然失色,因为生病不再灵动,她的嘴唇血色全无,干裂脱皮,像一片因失水起皱的橘瓣,他不禁一阵心疼,耐心地将勺子递到她嘴边。
春忙过去扶住颜汐的上身,在她背后支起枕头作了支撑,让她好受些。谁料颜汐先她一步挥手打翻了皇上中的药碗,深褐色的药汁溅了皇上一身,春惊呼一声,心中大叫不好。
皇上并未动怒,只是面含无奈地看着虚弱的颜汐,他温声对春说道:“你再去煎一碗药,要快!”张御医的话他记在心里,以颜汐现在的情况,要尽快服药,将烧热压下去。
他不是没有看见颜汐瞪着他的眼神,他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柔声劝慰:“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为慕容傲报仇么?这么糟蹋身体,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报仇?”他的唇边漾起清苦的笑来,她可以恨他,但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会心痛。
简单一个挥手的动作却几乎耗尽了颜汐仅有的一点力气,她直直望着皇上,浑身滚烫的难受,喉咙干痛得发不出声音,而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迷蒙不清,男子温和的话语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那么的不真实,让她抓不住。
她知道自己发了高烧,神智受损,身体使不上劲,刚才睁开眼看到皇上细心地将汤药吹凉,一瞬间她不是没有感动。他处心积虑才将丞相一党定罪,一定有很多政事要处理,然而他还是来了,守候在她的病榻前,就怕她有任何闪失。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就是害得她与亲人阴阳两隔的凶手,她就克制不住,恨不得他立刻死在她面前。她终于能理解姐姐的痛苦和挣扎,她只是与皇上有过一段童年的情谊,就已是这般心酸,而姐姐却是把他当做托付终生的良人看待,心中该有多苦?
颜汐支撑不住仰着向后倒去,皇上及时伸手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锦被,她闭着眼睛死死咬着下唇,一直咬出了血还不松口。鲜红的血珠醒目刺眼,在苍白的唇上像是盛开的红梅。她在无声地表达对他的恨意。
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颜汐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她睡得那样沉,只剩了微弱无力的呼吸声在屋里响着。皇上看着她,只觉得一整个心被剜去了一大块,空荡荡的,痛得厉害。
天大亮,朝阳破云而出,皇上打开屋门,混着凉意的微风扑面而来,他望着远在天际的薄云,眼神幽邃。
春自长廊的拐角而来,恭敬地行礼,手上端着的是清淡的白粥和几样小菜,一看就知道是为病着的人准备的。颜汐有这么细心的宫女照顾,他该放心才是。
“去请洛公子来藏月殿。”快到了上朝的时辰,他还是景国的皇帝,有他该去肩负的责任。
春望着帝王离去的萧瑟背影,只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而进屋去,主子仍旧躺着,地上是药碗凌乱的碎片,她唤了夏过来打扫干净,自己则出了门,李公公说洛公子尚在皇宫没有离去,她得赶紧请他过来一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