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伸手挡住云兰,恭顺道:“主子吩咐叶老爷单独进去,姑娘请稍待。”
谪仙宫主子的脾气,宫里头过了这几日也都摸清楚,知晓是个连楚洛的面子也不给的人。偏生皇帝宠的发紫,众人谁敢忤逆。云兰的步子生生被阻,转眼看叶世锦,这人竟是看也不看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她心头一阵冷笑,男人多是浪荡子,纵然叶世锦为了亡妻痴情多年又如何,现摆着的一个惊才绝艳的谪仙便露了本性。
她落魄瞧着叶世锦进去,这才转头盯着柳儿不悦道:“别以为攀上个高枝儿,就能越过我去。这宫里头掌事的主子,终归是我们娘娘。”
柳儿却丝毫不肯服软,半含笑意道:“云姐姐也忒把自个儿当个人物了。这其一,掌事的永远都是先皇后,旁人纵然拿着鸡毛,也休想当了令箭。其二嘛,皇上早吩咐了,敢在谪仙宫闹事的,不管是谁,一律送内务局刑杖。”
云兰听着这往日乖顺的小妮子发雌威,冷笑道:“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想着攀高枝儿、附美人,我能阻拦你们么?”言毕,眼中含泪的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柳儿听得这句是是而非的话,微有不解,嗤之以鼻道:“什么东西!如今皇上早忘了梅妃的影儿,咱们这个才是往后的正经主子。到时候……”一想到自家日后的飞黄腾达,掩不住满面笑意。
叶倾城素日不喜人多,内殿里头只有她一人,叶世锦进门瞧见她独立在蜀绣箱笼前头发呆的样子,本来想到的斥责话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城儿……”
叶倾城回头,满面泪痕。
叶世锦一见之下心更酸楚,老泪纵横道:“你这是做什么?往日要疯要痴,爹爹都由着你,就是跟着苏夜离那个浪荡子,爹爹也不曾真个忤逆了你。你倒是说说……说说为何偏生犯下这样的错?”
叶倾城不语,只是含泪,一滴一滴砸在波丝绒毯上,像是砸进了叶世锦的心。
叶世锦温声道:“爹爹知道你是一时糊涂,爹爹要真想你选妃,去岁就将你送来了,怎会编些劳什子鬼话骗梅妃,又怎会与你物色良人?你听话些,跟着爹爹回去。爹爹自有办法说服皇上不纳你这妃子。”
叶倾城摇摇头,淡淡道:“能有什么法子……这皇商的帽子早就似紧箍咒,爹爹还能有什么要挟的法子?”
叶世锦一怔,哭道:“总有法子,爹爹怎会看你在这里受苦,跟爹爹回去。”言毕,便上前抓住叶倾城的手,欲拉了她离去。
“别过来!”叶倾城手中的匕首闪着淡淡寒光,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刀刃上,蜿蜒出诡异美艳的花朵。
“城儿你做什么?”叶世锦慌了手脚,瞧着近在咫尺的女儿,忽然觉得这般陌生遥远。自从认识了苏夜离,她似乎就变了。
叶倾城匕首抵着脖子,轻声道:“爹爹……别问女儿原因,女儿也不会说的……自今日后,叶倾城已死,我是卿黎黎,是楚国新妃。”一缕青丝斩断,叶倾城抛掷过去,含泪道:“你走吧。”
叶世锦一愣,心头忽然一动,颤声道:“城儿……你断不会甘愿嫁给皇帝……你……你可是……你可是想要行……”刺字并未出口,他自己先捂住了嘴巴。怔怔的拽着那一缕青丝,只怕这是叶倾城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叶倾城含泪不语,却颤抖着手险些握不住匕首。
叶世锦一张老脸瞬时涨红,压抑着愤怒道:“是不是苏夜离?你说是不是苏夜离?”自从遇见了苏夜离,他的小女儿便似着了疯魔,一定是苏夜离教唆着女儿犯着抄家问斩的大罪。
“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是我……一切都是我……他一定在找我,他一定急死了……可惜……爹爹,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我也不会再见他。”叶倾城泣不成声,却仍旧死死握着剑柄,生怕叶世锦冲上来夺了她孤注一掷的反抗。
话到这里,叶世锦怎能听不出爱女的心思,脑中不期然想起当日的上官解语,想起她含泪从上官家拿着断绝书时的神情。一切好似都停滞了,那个敢爱敢恨的爱妻,那个一舞动洛城的爱妻,又活过来了,活在她与他女儿的骨子里。
叶世锦苦涩一笑:“早该料到今日的,你怎会是个甘于平淡的人,爱,就要爱个轰轰烈烈,恨,也要恨个明明白白。你去吧……”轻轻握紧青丝,转身迈步出了谪仙宫。
叶倾城望着他苍老佝偻的背影,心头一阵酸楚。她很想冲上去拉住他的衣摆,泣声说爹爹别走,城儿跟您回去。可惜,她不能。人这一生总要痴狂一次的,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个梦。若她能归来……她一定掩下所有痴狂,安心做个洛城富商的小姐。
死生契阔,我已经做到了,你呢?
叶世锦凄然的出得谪仙宫,柳儿只当是个被谪仙迷晕的男子,倒也并未多问,由着他去了。转身回了内殿,却不见了卿黎黎的影子。花窗开着半扇,想必是往院中练舞去了,柳儿见蜀绣箱笼原封不动,摇摇头,转出了殿门。
叶世锦一路失魂落魄的走着,愈走愈偏,耳中渐不闻一丝声响,只有手中一缕青丝。上官解语的点点滴滴都在脑中盘旋,那个明媚的身影仿似就在眼前,却让他抓不住。无论怎么走,都难以靠近。
痴痴傻傻在御花园转了半日,陡然被人拍了肩膀,这才惊魂回头,却是神色冷淡的云兰。
“叶老爷见了谪仙后,怎么就似遇到了鬼打墙?奴婢跟了你半日,竟不知么?”
这般冷漠骄傲的神色,仿似他第一次在上官府的后门处见着五岁的上官解语。
“喂,你卖的是什么?”
叶世锦一怔,眼中泛起泪,避开云兰的脸,转身便走。
云兰愣了愣,恍惚记起从未见着这富可敌国的皇商这般落魄,心头一点愤然登时化得无踪,慌忙忙追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