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了，田野上落叶随意飘零，丛林中繁花落尽。不知谁家矮院里种植的月季花，依然在这初冬的冷风中摇曳着、绽放着，火红的、纯白的…，为这个苍白的冬天的到来增添几许勃勃的生机和温馨。尽管如此，这个冬天似乎要比往年的冬天更加的咄咄逼人，刺骨的西北风隔三差五的在这片豫东大地上空，忽来忽去，盛气凌人。潮湿彻骨的雨夹雪凄凄厉厉地笼罩着这片贫瘠的村庄。街道上、胡同里人迹罕至，显得格外的凄孤荒漠。也许这一切并不能说明生活的糟糕与不幸，然而，经玲花的糟糕与不幸或许能证明这一切。
她的儿子张好已经三个月了，由于她生产大出血，营养严重不良，导致她没有了乳汁哺育孩子，没办法只能靠着奶粉和稀粥来喂养。屋子里一角有一台大衣柜，上面堆放着三个大箱子，箱子外标签上分别标示着：‘奶粉’几个字样。不错，这就是那孩子的口粮。每次喂孩子都要冷热水兑调，太热了孩子等不及，稍凉一点孩子喝了就拉肚子，而且遇到这种冰冷的天气，奶粉水更加的容易凉。一开始张努力还可以给儿子沏奶水，不到半个月他就受不了了，他说：“这孩子真麻烦，大半夜的还得喂他！奶水凉一点他喝了就拉肚子，热一点他就哭着急着喝。哎！养儿方知父母恩，真有道理啊”！经玲花说：“咱娘养你们兄弟姐妹七个，她更不容易！最难的是我们女人”！张努力说：“那个时候是生产队，各家各户都吃不饱，只有人多了挣的公分多，才能分的粮多”。说罢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又说：“九点了，我去打会牌去”。经玲花说：“这么晚了还打啥牌啊，我一个人看俩孩子，你就不怕孩子闹夜吗？天也凉了，被窝我都暖不热…”！张努力不耐烦地说：“妮子都睡了，你哄着好儿睡觉就行了，能闹啥夜啊！我在家被窝就热了是吧”！说罢甩脸走人。
面对丈夫的冷情经玲花内心很伤感，没办法只好自己搂着孩子暖凉被窝。但她并没有刻意的埋怨丈夫，她只是认为自己的丈夫或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许丈夫还不够成熟吧。想到这些年丈夫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情感，以及对自己的暴力殴打，经玲花内心自然凄楚伤怀，可是当她看到自己幼小的孩子的时候，自己这些伤又如何呢？她索性也就随之任之了。
十月的天总是摆着一副阴冷的面孔，让人既怕冷又反感！可恶的西北风在漆黑的夜里号叫不停，吹的窗户棂上的旧塑料布哗哗作响。
这天夜里，刺骨的寒风夹带着雨加雪，不停地拍打着大地的胸脯。经玲花的儿子突然发起烧来，看了看表，凌晨一点多了，丈夫去打牌还没回来，外面风雨又那么大，经玲花彻底的急了！怎么办？她束手无策了。
突然她想到了物理降温法，于是找来一条毛巾浸湿凉水，然后搭在儿子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儿，经玲花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果然没有那么热了，就这样反复地物理降温后，退烧了。
凌晨两点了，张努力打牌回来了，看到儿子额头的毛巾，带着莫名的狐疑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确认了事实后，没顾得上睡觉，一把拉起熟睡的媳妇，愤愤地说：“起来！孩子怎么会发烧了啊”？经玲花睁开惺忪的睡眼，带着一丝埋怨说：“都烧了半夜了，我用毛巾给他敷了敷，现在烧退罢了。你咋还知道回来啊”！张努力听罢，登时火冒三丈！“啪”地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经玲花的后脑勺上，骂着说：“他妈的，你是不是个人啊，你是猪脑子啊！孩子发着烧了你还能睡着！你摸摸是不是还在发烧？你就不会去诊所打个退烧针吗”？说着又是一连三个巴掌过去。
经玲花也生气了，她哽咽着说：“不叫你去打牌你为啥还要去啊？你明知道家里两个小孩，还得半夜喂奶粉，你还有心情去打牌！现在孩子发烧了，你怪起我了！你是个男人吗？是孩子他爸吗？有一点责任吗”！张努力恼羞成怒，一阵谩骂过后紧接着又是一个巴掌，他说：“我在家他就不发烧了是吧？没有我你就能死了是吧”！经玲花哭了、沉默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也许自己抱着孩子去打一支退烧针，也就没事了，难道自己真的太傻了？还是自己没有想到呢！想到这，经玲花鼓起勇气来，她说：“这事都怪我，我现在就去抱着他打针去”。说罢，抱起孩子拎着一把旧烂的雨伞出了门，张努力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点了一支烟，坐在凳子上愤愤地看着媳妇出门的背影。初冬的深夜又冷又黑，雨夹雪疯了似的随着北风施虐着，拍打在脸上像是一个个削铅笔的小刀子，狠狠地戳着经玲花。或许她真的错了！错的就连头顶上的一支烂伞都不愿为她挡风遮雨。天啊！又黑又冷的冷雨夜咋就不能快点晴朗起来呢？经玲花只是这样想着。
全村一共有两个医生，张民武和张学正。张民武住在村中间，张学正住在村南头，由于路途太远，经玲花就来了张民武的诊所。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张民武，只听他带着沙哑的声音问：“谁呀？这都几点了，还来看病吗”？经玲花说：“民武哥，俺这小儿发烧嘞，你起来帮俺打个退烧针吧”！未开门就听张民武在屋子里叹了一口气，显然心里不痛快。没办法，救死扶伤是医生最高的道德情操，他耐着性子推开门，让进了经玲花母子。张民武见经玲花踏着黑夜又冒着风雨赶来给儿子看病，登时内心几分怜悯。他问：“外面下着雨还刮着风，天黑路滑的，你也是好生病，现在还抱着个孩子，你咋敢来啊？也不拿个手电筒，孩子他爸呢？咋不叫努力抱着孩子来啊”？眼泪在经玲花的眼眶中徘徊起来，但她并没有让眼泪得逞！她低下头轻轻地说：“他爸喝醉了，来不了”。张民武带着鼓励的语气说：“你呀，胆子真大！我这里这么多来看病的，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大胆的！比着那些妇女们，你真的了不起啊”！其实，张民武也早就听说过张努力好打骂媳妇的毛病，因为他的诊所就在集会上。
每逢集会张努力都会和他的酒肉朋友在集会上喝酒，每逢喝酒都是欠债，而且每次喝醉了都是经玲花来找他，最后搀扶着他回家。而往往在这个时候，张努力就会趁着酒疯，当街打骂媳妇，所以很多人都很清楚张努力这一点，张民武自然也很清楚。这次看到经玲花如此这般，张民武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不便过多的寻问别人家的私事罢了。打完退烧针，经玲花抱着孩子回到家里，丈夫已经憨憨入睡，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冬天的天气隔三差五的总会给人们一副冷嗖嗖阴郁郁的脸孔，着实让人讨厌！而偏偏经玲花的儿子却高烧不停。打了退烧针立马退烧，可是过不了几个小时又开始发烧起来，这下不仅急坏了经玲花，就连张努力也急的寸步不离了。
这天，张氏来看小孙子，给张努力夫妻俩想了个主意，她说：“孩子这种发烧是‘段子烧’，肯定是被死罢的人勾走了三魂六魄的其中一个魂儿，赶快把恁紫姑请过来，给孩子叫叫魂儿就没事了”。紫姑是张满粮的母亲，今年四十多岁，崇佛信神十来年，整天祭拜北大仙，声称自己可以夜观地府，耳听神谕。她的丈夫赵家宝是入赘过来的女婿，索性张满粮也就随着她母亲的姓氏了。
急病乱投医，没办法张努力急忙去了张满粮的家里，见了张满粮就问他:“你娘呢？叫她赶快给孩子叫叫魂儿，高烧不停，还是段子烧”。张满粮也顿感事态紧急，安慰地说:“段子烧，打针吃药好一会，不打针还是发烧。俺娘在后院嘞，你不用怕，没事了，你赶快去吧”！见了张紫说明了来意后，张紫说：“北极星君脾气不好，是不能随便移动的，你赶快把孩子抱过来吧”。不一会儿，经玲花和张努力抱着孩子来到张紫的神坛前，张紫说：“你们。心诚则灵，这个钱我不能替你们出，你们应该明白吧”？张努力付了钱。
三分钟过后，她缓缓地睁开眼说：“这孩子被吓到了。赶快把孩子抱过来”。张努力急忙从媳妇那里接过孩子，抱到她面前。这时，就见张紫嘴里念叨着，着实地扑进了他的肺腑里，张努力顿时撇起了嘴巴，如果不是碍于情面，早就唾弃了，没办法只能暗气暗憋。
做完这些后张紫说：“好了，孩子没事了，以后别让他去黑暗的地方”。张努力夫妻俩抱着孩子回了家，从内心里安心了许多，但愿孩子能不再发烧吧。
也许是这孩子命中多厄运吧，做完“法事”后，不但没有退烧，高烧还是继续，更加严重了。张努力对媳妇说：“咱娘老喜欢整一些陈腔滥调的事儿，叫叫魂儿一点效果也没有，三口“气”闻的我差点没有吐出来！竟耽误给孩子看病！赶紧收拾东西，现在就去县人民医院”。经玲花也有同感，于是急急忙忙收拾了应用之物，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后，夫妻俩带着儿子赶往医院。
人民医院坐落在水县东关街，也是县城最大的医院，医院规模挺大，设施齐全。办完了入院手续，一家三口搬进了儿科四零三病房七床，主治医师名叫王文青，是一名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医生，高颧骨突眉骨，个头不高梳着三七分，带着一副眼睛，满脸的盛气。张努力见到他第一眼就不舒服，没办法人家是给儿子看病的主治医生，不敢得罪。经过检查确定了孩子的病情，王文青说：“从血项上看，你家孩子由于长期发高烧，血项很高已经烧成了毒血症，至少得住一个月院”。张努力说：“王医生你说的太厉害了吧？照你这么说啥时候能看好啊”？王文青瞥了他一眼说：“不要怀疑医生的诊断！自己孩子高烧不退，你说厉害不厉害？一个月能不能看好，我怎么知道！这得看你孩子嘞体质，体质好营养能跟上，那就好嘞快”。说罢转身回了医务室。没办法，熬吧！
第二天一大早，王文青进病房查房，看到孩子们还都沉睡在各自的妈妈怀里，王文青就是一脸的不爽，他说：“我每天八点半来查房，你们要提前把孩子的衣服扒开，我要听诊。医院里那么多病号，如果都像你们这样，非要等我来了才扒开孩子的衣服，耽误我多少时间啊？那我还要不要干别的工作啦”！他这话很多家属听了都很生气，认为孩子还小，天气已经很冷了，提前扒开孩子的衣服，等着挨冻吗？可是没办法，人家是医生，凡事得听医生的，否则他不用心给自己的孩子看病怎么办？所以很多家属也都是忍之任之。张努力登时就火了，他说：“你这医生咋没一点怜悯啊？孩子那么小，提前扒开衣服等你来，你想把孩子冻死吗？这个屋子才住我们七家病号，很多人吗？等你来了就不行吗？能耽误你多少时间啊”！王文青恼羞成怒，说：“你爱看不看”！说罢拿着听诊器去了一号病床。张努力本想着经他这么一说，会引起其他家属的共鸣，没想到那些个家属为了不得罪医生，都哑口无声。张努力气的脸色铁青，拿着烟下了楼抽烟去了。
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孩子的“段子烧”依然没有得到良好的控制。每天反复地打针吃药，如此的折磨，整个孩子面黄肌瘦，几乎脱了相。每次扎针之前，护士都要认真仔细地在孩子皮肤表层寻找血管，然后再屏息凝神仔细地扎针，莫说孩子痛苦，父母揪心，就连护士们都想避而远之。有一次，一个年轻的实习生护士，来给张努力的孩子扎针，扎来扎去始终没有找到血管，再加上不熟练，搞得整个孩子手腕和脚面以及头部扎满了针眼，张努力在一旁看的怒火中烧，一把揪住护士的衣领，就要扇耳光，幸好经玲花及时拦住了，从此之后，不论哪个护士来扎针，都十分的畏避张努力。
从发烧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了，似乎“段子烧”就是上天特意为这个孩子安排的。孩子从一出生就缺乏母乳，导致他营养不良，如今高烧不退，又反复的吃药打针，营养更加跟不上了，一天比一天消瘦起来。张努力心灰意冷了，心里十分的痛苦，看着心中疼爱的儿子如此憔悴，内心万分的悲沮。
这天夜里，孩子又在高烧哭个不停，经玲花抱着孩子哄来哄去。忽然，张努力丧失了理智，气呼呼地指着儿子说：“哭哭哭，就知道哭！从生下来你就差点克死你妈，没有一天不生病嘞！让你活着也是个累赘！妈了巴子，老子今天摔死你”！突然，他从媳妇怀里抢过正在哭泣的儿子，拎着两条稚嫩的小腿，就要扔出四楼的窗户外。他这一举动，登时吓坏了屋内的所有人，而就在此时，一个平顶身高的中年男子，见此情况，急忙上前拦住了张努力。
这个人名叫楚万寿，个子不太高，长的面慈心软，和蔼可亲，他是四号病床的家属。只见他死死地拉住张努力的双臂，流着怜惜的泪水说：“兄弟不要啊！千万不要啊！孩子那么小，还是有希望的，咱们作为人父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他的未来呢！兄弟，千万不要啊！我给你跪下了，你不养活他，我来养他！我求你了，千万不要扔下去啊”！说罢双膝跪在张努力面前，看到一个外姓人如此的求着自己留下自己的骨肉，张努力深受感动的同时，也感到愧疚和后怕。这时他止住了暴躁的举动，他也哭了。经玲花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自然是悲痛万分，痛哭流涕！
屋子里的人被楚万寿的举动感动了，都来劝说张努力。张努哭的悲伤无助，他哽咽地说：“万寿哥，你赶快起来”！说着双手搀扶起楚万寿，然后又说:“万寿哥，我…我实在没法了啊！这孩子一天治不好，我的心就像是死了一天一样，我心里不好受啊！孩子那么小，就遭这么大的罪受，我于心何忍啊”！说罢放声痛哭，经玲花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哭的抽搐不停。见到这般情景，大家粉粉安慰这对夫妻，鼓励他们不要轻易放弃孩子的生命，屋子里顿时一片悲痛而又温馨的画面。
楚万寿说:“兄弟，这孩子只是发烧而已，这家医院看不好不代表别的医院不行啊！不要放弃，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孩子一次活着的机会吧！咱们做父母的不容易啊，可是孩子那么小，他容易吗？他想得病吗？听哥哥的，好好给孩子看病，不行就转院。俺们明天就出院了，你可千万不能放弃啊，如果有困难，你去我家找我，我和你一起分担！咱们都是年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番话感动了张努力，也激励了张努力，张努力带着满眼的感激和感恩望着楚万寿，说:“万寿哥，我听你嘞！不放弃”！就这样，在一场虚惊过后中凄怀地度过了这一夜。
又过了两天，孩子还是不见好转。这天中午，张努力下了病房楼要去给媳妇买饭吃，正巧碰到一个远房的表哥赵文良，两个人关系还不错，经常互有来往。他是张努力母亲的表侄子，个头不高，看上去三十多岁。赵文良说：“表弟你咋来医院了？谁生病了”？张努力连日来身心俱疲，一肚子痛楚没人倾诉，这下终于见到个倾诉的对象，他说：“俺家小孩总是发高烧，昨天来嘞。你弄啥嘞表哥”？赵文良说：“我也是给孩子看病嘞，今儿准备出院嘞，出院手续都办好了”。张努力说：“走吃饭去，好长时间没有坐一块过了”。两个人到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瓶睢州粮液，点了一盘花生豆和一盘豆腐干，又要了两碗烩面。二人边吃边喝，聊到了医院里医生们的品行，张努力就诉说了王文青查房的事情。赵文良说：“这个姓王的确实不咋样！这都一星期了，孩子的烧也没止住，哎！给俺家孩子看病的那个李医生挺好，要不给孩子换个医生看看吧”？其实张努力早就想了，只是没有捷径。赵文良又接着说：“我有个朋友他爸以前在这家医院做过办公主任，我回头给你想法疏通疏通”。两个人相逢投机，都喝了个满脸通红。
张努力提着饭菜，晃晃悠悠地上了病房楼，将饭菜交给了媳妇后，他说:“我刚才碰到咱文良哥了，他说他看能不能找关系给孩子换个医生看看，我不是太想麻烦他，我想去找王医生，看能不能转院”。经玲花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心里不舒服却很无奈，她说:“你咋又喝酒了？你真是…哎！我也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了，一个星期多了，还是发烧，哎！那要不你就去问问吧！如果能转院咱今天就转走”。张努力来到王文青的诊室，此时的他正在给别人查看病情。张努力说:“王医生，你忙不忙？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转院的事儿”。从张努力一进屋，王文青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紧接着又是一脸的嫌弃。
王文青一脸蔑视地说:“没看见我忙着的吗！没空。以后别在医院喝酒啊！你家孩子看着病，医药费都交不齐全，还有心情喝酒”！其实，按照医院规定，没有经过主治医师和各部门主任以及院长的批示，病人家属是不能随便转院的。张努力也清楚这一点，只是孩子在这里看了这么多天，依然不见好转，心里十分的焦虑，又不敢明说王文青看的不好，所以，他没办法才想到转院。特别是王文青蔑视自己以及他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使得张努力内心百万个不爽和不平衡！听到王文青的话，张努力实在憋不住了，趁着酒劲他爆发了！用手指着王文青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妈的会说人话吗？啊！你是个人吗？你瞧不起俺乡下人是吧？瞧不起俺们穷人是吧？再他妈的说一句风凉话，老子一巴掌扇死你”！这句话就好像一根***，直直地点燃了王文青内心的小宇宙。
其实他们二人自从那次查房就结下了梁子，只是彼此都没有公开叫号罢了。王文青毕竟没有喝酒，他深深地清楚，作为医生轻易地和病人家属发生冲突，不仅坏了自己的医德，搞不好饭碗也没了，更何况面对的是个酒后之人，所以他强压住了怒火，即便是这样也难以抑制内心的不爽。
他摘下眼镜指着张努力，凶狠狠地说：“你算个啥东西啊？医院是你发酒疯的地方吗？你赶快给我出去！否则后果自负”！张努力不愿废话，走上前对着王文青的左脸就是一个耳光，紧接着又是一个耳光，最后又来一脚。王文青登时被打懵了，还没来的及反映，张努力又一巴掌过去了。王文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凭着自己主治医生的身份，张努力是不敢打的，没想到自己真的被打了。他们俩这一折腾，整个四楼病房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旁边的人粉粉前来围观看热闹，有的人认为打的对，说王文青医德不怎样，也有人认为太过分了，毕竟人家是医生，自己要转院可以好好商量嘛，干嘛非要打人呢！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一些护士和病人家属来前来劝架。
此时王文青已被几个护士和病人家属人护劝着离开，当然也有人拉劝张努力，可张努力精瘦干练，打架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一般人根本拉不住他。那王文青刚走到楼梯口，就被张努力追了上去，心说：“老子心情好几个月都不爽啦，正好拿你发泄发泄”。说时迟那时快，张努力上去揪住了王文青的头发，又是一个大嘴巴子打了过去，王文青没带眼镜，看不清所以也不敢还手，只好继续逃窜。这一下张努力可露足了脸面，从四楼追打到二楼，王文青鼻青脸肿的逃跑到了院长办公室，而张努力也被三四个病人家属拉劝住了，同时经玲花也赶来了。见丈夫打了主治医生，吓得不知所措，拉着丈夫要回病房去。此时的他已经打红了眼，一把推开媳妇，不忿地说：“你给我滚一边去！妈的，我就不信了，穷人咋了？穷人就得受欺辱吗？今儿不打服他不行”！说罢又要往院长办公室那边冲，这时，五六个身穿公安制服的民警和保安向他走来，张努力见民警来了，酒劲顿时清醒了许多。其中一个民警说：“为啥要打医生啊？有啥事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嘛！走走走，跟我们去所里谈谈”。
张努力被带走了，经玲花一筹莫展，这可咋办啊！事情说来也巧，就在张努力刚被带走的同时，他的表哥赵文良骑着自行车又来到了医院。此时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去，经过打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后，就直接来找经玲花。经玲花概述了事情的经过，赵文良说：“弟妹你不用害怕，我这就去找熟人疏通关系去，我朋友叫程国军，他父亲程来福在这家医院做过主任，或许他能帮上忙，你不用急啊，安心给孩子看病就行了”。其实赵文良这次二回头来医院，并不算巧合，原因是他在出院时在病房里落下了一个暖壶和一个皮包，如果不是回来取东西，也不会遇到这件事。听了赵文良的话，经玲花不那么慌张了，客气了几句就回了病房楼照看孩子去了。
赵文良骑着车来到他朋友家里，为了能最好地达到预期的效果，赵文良还特意在家里挑选了一袋子红薯和胡萝卜作为礼品。由于程来福他们住在城里，家里没有农田，所以城里人见到这些红薯和萝卜，确也感到新鲜。见了面说明了来意，程国军挺客气，就带他来见自己的父亲。程来福今年六十多岁了，不止一次见过赵文良，彼此客气了几句后，程来福说：“这个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估计王文青也不想这件事闹得越来越大，他还是得需要工作和名声的，毕竟他是一个主治医生，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我去和他好好说说，我想院长和他还是会给我留面子的。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赵文良连连道谢，说：“叔，我骑着车子带你去。你可得好好和院长说说情，我那表弟家里也穷，又没啥工作，眼下孩子还住着院，挺不容易的”。程来福安慰了他几句，就匆匆和赵文良去了医院。经过几番周折，院长给了程来福面子，倒是王文青不大愿意，觉得这么罢休了，太没面子了，他说：“张好这个病号我不看了！他在医院住一天院，我就一天不上班”！后来又经过周旋双方进行私了，要求张努力付给王文青一百块钱的医药费，并且马上带孩子离开医院，这件事才算结束。
张努力真不甘心，可是没办法，不这样就得拘留。事情平息了之后，张努力要离开医院了，他来感谢程来福。一番客气之后，程来福说：“就这样吧，比起你被拘留，家人为你担心好多了”。张努力说：“程大爷，我也不想这样，那王文青太不像话了，孩子一直发烧，他看不好，还不让俺转院。我心里真是太气不过啦”！程来福说：“王文青就那样的人！哎，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再提了。对了，孩子一直发烧，你有没有给他查过伤寒症”？张努力懵了，问：“伤寒症？啥是伤寒症”？程来福简单地讲解了一下伤寒的病理，然后又说：“上岗镇我有个朋友也是医生，他叫孙济堂，你去他那里检查一下伤寒吧！我之前看过《伤寒论》，听你说这种情况，估计孩子是得了伤寒，你赶紧收拾东西去上岗镇查一下吧”！急病乱投医，没办法的办法。张努力询问了具体地址后，就带着媳妇孩子，去了上岗镇。
这天下午四点半，张努力夫妇带着孩子来到了上岗镇，找到了医生孙济堂。孙济堂今年六十五岁，满头白发，却是红光满面，显然营养丰富，家里生活不错。平顶身高，穿着一件黑尼子大衣，戴着一副花镜，正坐在诊案桌上看报纸。见张努力夫妇带着孩子进来，老先生挺客气，让进了屋里。
张努力说：“孙医生，我听人民医院前任的主任程来福说你会看伤寒，他推荐我带孩子过来看看。俺这孩子总是发烧不退，在人民医院看了大半个月了，也不见好转”。孙济堂摘下花镜，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和后背，又看了看孩子的皮肤，说：“这孩子营养不良啊，瘦的皮包骨头。他确实是得了伤寒，不过你们不用怕，我看伤寒看了三十多年了，这不是啥大病，打几支盐酸林可霉素就好了”。听他这么一说，张努力夫妇喜出望外，却又带着质疑。张努力带着几许玩笑的口吻说：“有这么简单吗？俺在医院看了大半个月了，俺两口子都快折磨疯了，到你这你说打几针就没事了，我真是有点不敢相信了”！经玲花也说：“是啊，要是真这么简单，那你真是俺嘞救命恩人啊！你说这个林可霉素那么神奇，会不会太贵啊”？孙济堂笑了笑说：“林可霉素也不算贵，两块钱一支。不过你们放心，我敢说这一针下去，到不今天晚上他就不会再发烧了。你们就放心吧”！说罢，取来一支玻璃管式的注射器，又从药品架上取出一盒名为“盐酸林可霉素”的注射液，灌满药液后拿着一个沾满酒精的棉球，来到经玲花面前。经玲花“久经战场”，明白他要给孩子打针，就急忙把孩子的裤子退去，孙济堂将注射器交换到左手，用右手在孩子股部寻找穴位，他说：“这孩子屁股上到处都是打过针的针疤，这点小病折磨孩子不说，大人也跟着受罪”！因为孩子太瘦了，孙济堂找到了穴位后，只好用左手捏着孩子的皮肤表层，然后再用右手将注射器的针头轻轻扎进去，用了五分钟，才把这支针打完。打完针后，孙济堂一边包药片，一边说：“我再给他包三天的药片吃，绝对会好起来嘞！孩子睡觉时不要给他捂盖那么厚，尽量让他适应外界的气温，要不然他身体不能遇冷，一遇冷就容易病”！张努力夫妇连连诚谢，付了钱拿着药带着孩子回了家。而这一夜孩子确实没再发烧，从此以后，这孩子的身体逐渐地开始好转起来。
很快，一段波折多端而又让人感觉索然无味的戊辰年就要过去了，即将迎来新的已巳年。
临近春节，张努力接到一封来自广州的信件，是他一个高中同学寄来的。打开信封看了一遍，原来是他同学贺国庆给他找了一份工作。贺国庆在信上说，要他过罢年，等开了春去广州码头一艘名为“蛟游”的货轮上工作，工资待遇非常好。张努力游手好闲了大半年，自己内心渴望工作的欲望无限制的疯涨。他很清楚，只有有了工作，才能挣钱养活家小，才能让家庭越来越幸福，自己也能在人前显出成就感。其实，贺国庆在此之前也给张努力写过信，要他去广州跟着他发展，而张努力因为媳妇怀着孩子，就暂时没有答应。眼下两个孩子活泼可爱，身体健康，媳妇虽然体质弱，但身体还是不错的。所以，张努力接到贺国庆这封信，真是大喜过望！他认为这么久了，贺国庆会忘掉这件事或者不再提此事，没想到贺国庆始终没有忘记他。
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没到除夕，张努力就买来了红纸，剪成条幅，然后拿起毛笔，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日暖神州万物生辉。下联是：春回大地百花争艳。横批是：万象更新。字体刚正圆润，点点如桃，撇撇如刀，笔法更是大有书法家之范，写好后，特意将它贴在大门两侧，以此来预祝自己来年一切顺利，开年大吉！
过年，是传统的、是快乐的、又是吉祥和团圆的吉兆。农民，是最贫穷的、是最劳苦的、但却是最为可爱和可敬的！一年的劳苦付出，迎来的就是幸福温馨的团聚时刻，和崭新的春天！村民开始们更是忙的不可开交！赶集买菜割肉、赶会给孩子买新衣服；蒸馒头、蒸枣山、剁肉馅包饺子、过油炸丸子炸麻叶…；写春联、换压岁零钱、大扫除…等等。孩子们更疯狂了，叽叽喳喳地在大街小巷里追逐打闹，或是三五成群地“查看”各家各户的春联，还时不时地提出“批语”来。整个村庄里，鞭炮声、爆竹声、打闹声、嬉笑声还有那剁肉馅时，菜刀和案板的碰撞声，声声不绝于耳。可爱的村民们就这样，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迎来了辞旧迎新的一刻！
开春了，正如张努力那副对联一样，日暖神州万物生辉，春回大地百花争艳，苍茫大地焕然一新！张努力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后，怀揣着梦想和激荡的情怀，踏上了南下的列车。火车笛声响起，缓缓开动，张努力心潮澎湃。
他与他的那些个伙伴们不同，在他心中，一团炙热的事业火焰时时燃烧着他，他不甘寂寞，他渴望工作，渴望尝试在事业奋斗的道路上那种辛酸苦辣的滋味！如果能生在古代，他真想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宁可戎马一生，不愿苟安一世！想到自己到了广州，大刀阔斧地奋斗，开拓出自己的一片绿洲，张努力内心再一次激荡起千万丈的浪花来，更加地雄心勃勃，欲达之心急切万分！
这次出远门，见到了外面的世界，张努力欣喜若狂！按着地址张努力找到了贺国庆。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了，张努力脑海里依稀记得贺国庆高中时的模样，一副穷酸样，没什么新鲜的。这次见到贺国庆，张努力双眼顿时充满了羡慕！
贺国庆戴着金丝腿的墨镜，嘴里嚼着口香糖，穿着牛仔褂和喇叭裤，脚上穿着一双运动球鞋，腋下夹着公文包，脖子里还挂着金色的链子，闪闪发光，俨然一副老板模样。贺国庆说：“努力，可把你盼来了！家里老婆和孩子都挺好的吧”？说着递出一支“红双喜”的香烟来，张努力丝毫没客气，接过烟闻了闻，说：“这烟不赖！家里人都挺好！你可以啊，现在都混到老板的地步了”！其实，贺国庆并没有张努力想的那么神采，他也只不过是身在异乡的打工者之一。二十五岁的他通过自身的努力打拼，任劳任怨，赢得了领导的认可，现在在船上担任一个小领班，工资待遇不错，相比起那些普通员工，他的吃穿还是很时髦的。当年在学校时，贺国庆被当时学校里的“霸王龙”孙大伟欺负，是张努力挺身而出，帮他解了围。所以他至今没有忘掉这份恩情，为了迎接老同学，特意穿了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心里自然也是格外地激动和开心。由于张努力第一次来广州，贺国庆不急于给他安排的工作的事，先是带他肥吃豪喝一顿，又带着他到广州码头附近四处游逛，一路上贺国庆像是旅游团的导游，忙碌地向张努力介绍个不停。见到广州的美景和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张努力内心既新鲜又略感羞愧。同样是一个老师，学习成绩都差不多，看看人家的今天，再看看自己，内心真不是滋味！父母取名叫努力，看来是自己还是不够努力啊！两个人一边逛一边闲聊，不觉中夜幕降临。广州码头的夜景更是美不胜收！于是两个人来到了码头。
一艘艘巨大的货轮停泊在码头岸边，有许多工人和水手还在不停地搬运，偶尔随风飘来几声远方海轮的汽笛声，浑厚有力。阵阵海风撩起层层绚丽的波澜，斑驳的月光撒在水上面，星星点点，波光粼粼。两岸的灯火像是一条条长龙，蜿蜒伸向远方，直到看不见的尽头！张努力望着大海的远处，内心不由得感慨万千，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大海。贺国庆见他如此神往，标着浓重的“河南普通话”，打趣说：“面对如此浩瀚壮阔嘞大海，阁下是否顿有曹孟德《观沧海》之感？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张努力苦笑了一下，显得有些失然。他说：“我最佩服嘞就是曹孟德。心怀天下，野心勃勃，这应该是一个男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哎！时也运也命也！我比你小一岁，今年都二十四岁了，却一事无成，还是个穷乡巴佬！看看你，功成名就，吃穿不愁”！贺国庆见他有些伤怀，带着激励和宽慰的语气说：“你呀，满腹经纶，堪比诸葛。上学嘞时候同学们都佩服你嘞口才和学识，可是你就是不知道努力奋斗！不过我相信你，只要在这好好干，凭你嘞才华，不出两年，你一定会一鸣惊人！绝对比我强得多”！张努力笑了笑，说：“你准备让我干点啥”？贺国庆说：“你先做个统计员吧。就是每天的流水账和每批次嘞货物入库多少，出库多少，全部由你来统计做账。活不累，包吃住，头一个月一百五十块钱，熟练了干的好了加工资。上学嘞时候，你嘞数学就非常嘞棒，我相信你，绝对没有问题”！张努力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继续望着远方那片夜空下的海平面。
贺国庆也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忽然带着深邃的目光看着张努力远望的地方，他接着说：“努力，你知道我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吗”？张努力回过神来，看着贺国庆凝重的神色，问他“你不是混的挺好的嘛！咋了？这些年也不容易吧”？贺国庆说：“高中毕业后，我就立志一定要混的有地位、有权势，一定要脱离农村的那种贫瘠的生活！然而这些年的打拼，又有谁知道我的心酸？半夜里蒙着被褥偷偷的哭，又有谁曾安慰过我”！说到这，贺国庆又狠狠地抽了口烟，缓了缓激动的情绪，然后又接着说：“我也是农民，可是我不愿一辈子是农民！我不信命，只要我努力奋斗打拼，就一定会有我的成功！农村的生活真的太苦了，看看广州码头，白天繁华闹市，夜里灯火辉煌。看看人家的装束，再看看咱们老家农村的人…，喝酒、打牌、斗殴…几乎是坐吃等死。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一个没有梦想的人，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农村到现在还有人没见过牙膏牙刷，就连打火机都不曾见过，还在用洋火盒，可悲啊！所以咱们还要更加地拼命奋斗，这就是我为啥催你来的目的。看看古人林则徐，那是睁眼看世界第一人，人只有学会了改变，才能够获得更多的成功途径。不仅眼光往前看，内心也要与时俱进！这些道理你比我懂的多”！说罢，又重新点了一支烟。
张努力看了看面前这个神态凝重的老同学，不知该说点啥好。虽然贺国庆的话听着过于牵强，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张努力从内心里也能体会到贺国庆这些年身在异乡打拼的酸辛。也许每个成功人背后的辛酸都是不为人知的，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成功。
这一夜，张努力失眠了。他不停的想着心事，想到贺国庆说的话，又想想农村的现状和广州的面貌，他辗转反侧，灭了一支烟，又重新点燃一支。超凡脱俗，脱颖而出，岂不是每个拼搏人士的梦？这次接触贺国庆，张努力从内心里发生了改变，思来想去他认为贺国庆说的对。如果自己不改变自己的思想，怎么适应这个持续发展的社会？喝酒、打牌、斗殴这些不都是自己爱干的事吗？无形之中，自己就成为了贺国庆话里的那类人，与贺国庆相比，自己就是纯粹的乡巴佬无赖。哎呀，想到这，张努力顿时羞愧起来。他暗暗立志，一定要努力奋斗，脱离农民这个“标志”！
两天后，张努力进入工作状态。起步自然有些困难，不过，不论是算数还是文学，对于张努力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所以没用几天，整个船上的货物出入统计以及其它杂七杂八的数据，都被他了如指掌。船长黄富民是本地人，为人忠厚慈善。他第一次见张努力，发现张努力不仅油嘴滑舌，还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霸道，从内心里对张努力不怎么有好感，后来通过对张努力这半个月的工作效率考核，他发现张努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一天，黄富民心血来潮，叫来了贺国庆和张努力，要在船舱里请他们二人吃饭，知道这个消息后，张努力表面很从容，内心却是雀跃非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