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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夏伏四十度,夜燥五更暑。禾田百亩焦,河溪九尺土!

六月的中旬,虽然还没有达到三伏的天气,但是焦热的气候却如同一个烧滚的高压锅,热、烫、闷!在这个酷热的暑夏,村民们的公粮今年算是告一段落。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这片贫穷而又可爱的豫东大地,几乎龟裂的田野困扰着万家老农。

水县,这片常年干旱缺水的县域里,经济作物是他们望而却步的种植神物,只有小麦和大豆才是他们生存的主旋律。而面对着这块干旱焦硬的土地,点种大豆已经成了他们茶饭不思的话题!张月高用他唯一骄傲的浇地水泵去浇地,却是鞭长莫及,因为井水水位下降了三米多,水泵根本够不到水源。桥东大河里更是水涸泥干,枯焦的河床龟裂斑斑,斑驳杂乱的水草东倒西歪,没有一丝生气。这条大河是庄稼的唯一命脉,也是村民们唯一所能指望的河流,如今却是一片干涸枯萎之像,怎不让人感到悲苦!无奈之下,许多村民开始向上苍祈祷,陆陆续续地走进龙王庙焚烧祭祀,一时间迷信重重。折腾了好几天,天气依然干燥酷热,除了诸多的无奈与无助外,这一切的祈求与祷告并没有发挥到作用。

这天夜里,本该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没过多久就听到哗哗啦啦的雨水声。难道是龙王显灵了!?许多村民都暗自自我宽慰地说:“看来我没有坏良心啊!龙王爷知道我没做亏心事,对我的祷告显了灵,以后还得多做善事多积德”!瞧瞧,多么愚昧的人啊!不过这场雨仅仅维持了一个小时便停了下来!雨水量也只有二厘米而已。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村民却是不亦乐乎!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场雨是通过科技技术实施的人工降雨。

这种降雨措施是通过人为向已达到降水条件的云层补充干冰,使云雾快速凝结并且逐渐增大成雨滴,然后就形成了降雨。早在五八年吉林省就遭受过几十年罕见的大旱灾,后来通过人工降雨措施,解决了农民的旱灾问题。这不仅是科技发展的力量,更是未来人类的福音!对于这种科技技术,穷乡僻壤里的老农们时下还鲜有人知道,他们只以为是东海龙王显了神通。由于落后,交通闭塞,老农们很少外出,即便是张努力这一代的年轻人,最远的旅程无非是水县县城里罢了。所以了解这一科技的人寥寥无几,这也怪不得他们,姑且就让他们就这么认为吧!有了这场雨,村民们纷纷争先恐后的开始点种大豆等一些农作物,一时间田地里到处都是‘锄头队’。经过好好些天的辛苦,点种已经完毕,各家开始忙着自己的事情。

下午,西场的砖窑旁。张清远抽着烟发呆出神,看着面前的砖窑,紧锁着眉头想着心事。由于经济困难,张清远烧制砖肧用不起煤炭就砍了大量的木柴,靠着这些木柴日夜不停地烧制,结果用尽了木柴而砖窑却没有达到标准火候,烧出的砖块都是半熟砖,这种砖稍加用力就会断裂。况且,个人烧制砖窑特别耗时耗力,所以这些砖也仅够两间房子用而已。

尽管如此,为了这些砖张清远足足准备了一年多的时间,这对于贫穷而又急于盖房子的老农来说无疑是一种艰巨的辛酸!盖房子的计划在自己心里计划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却在困难的经济面前放弃一次又一次。前几天计划着将麦子卖了,结果给出的价格却不甚理想,他一气之下花了一百多块钱买了几只羊,回来对妻子说:“光依靠着小麦大豆根本盖不了房子,喂几只羊捞捞偏财吧”。

窘迫的生活压力并没有打倒他,反而使他对生活有了更加坚定的信念。正是由于他坚定的信念和坚强的意志才让这个贫穷的家庭有了几分热度与生气。前一段时间,他还专意花了将近三百块钱,从熟人那里买了一头病牛回来,为的就是便宜。因为这件事,他的妻子唠叨了好几天。后来经过兽医三番五次地打针喂药,牛的病情逐渐好转起来,这头牛也就成了他日后耕地农务的得力帮手。可是前几天这头牛又病了,而且越发的消瘦,张氏曾劝他卖了然后再买一头健硕壮实的,张清远却始终没有同意。又经过他的细心照料,那头牛病情又好了起来,只是依然太过消瘦。看得出,张清远的生活作风还是十分节俭的朴实的。可是,面对如此困窘而又无可奈何的生活,对于一个养家糊口的男人来说,真可谓是尊严与压力的双重矛盾。基于此,让张清远习惯了独处,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抽着烟,摆弄着他心爱的“伙伴”那只鹌鹑,看着他的老黄牛默默地伏枥吃草,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内心浮躁的情绪沉淀下来。

夜幕逐渐降临,张清远还在砖窑旁边坐着,或许是多抽了几袋烟的缘故,压抑的愁绪得到了释放,逐渐眉目舒展,他站起身来准备回家吃晚饭。这时,他的大侄子张天星手里攥着鹌鹑正向他这边走来。大高个细长条,浓眉阔目,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走起路来略显驼背。上身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绿褂子,下面穿着一条老蓝色的破旧裤子和一双旅式鞋。他也是鹌鹑迷,与张清远可谓是志同道合。俩人唠了一会鹌鹑的话题,张天星说:“等你把房子盖好了,叫上方虎还有俺表舅咱一块去捉鹌鹑,八岩庄的河堤坝那里有一片野苇地,那里鹌鹑最多”。“方虎”本命张广虎,方虎是他的小名,他小着张清远十几岁,而且辈分又低,所以大家都喊他的小名。由于都是“同道中人”,就逐渐成了忘年交。而张天星所谓的表舅其实就是张清远的大舅子张连英,按亲属血缘的关系,张天星应该随着张努力喊舅,只不过是表舅的称谓罢了。提起捕捉鹌鹑,张清远立刻就有了精神头。不过盖房子是他心头的一件大事,时时刻刻压着他的心情,所以他也并不算太开心。他叹了口气说:“我这辈子最喜欢喂养鹌鹑,最讨厌的就屋漏偏逢连阴雨。盖房子对于别人来说没有多大困难,可是落在我头上,我咋感觉比吃毒药还难啊”!张天星明白叔叔的意思,他说:“没办法啊!从俺爷那辈起咱这个家族就穷,到俺爹你们弟兄俩这辈儿也是穷!叔,不是侄子我说你,你和俺爷一样脾气太掘强,不肯求人不肯低头,你这样谁会主动帮你?你也是穷要面子活受罪”。张清远瞪了他一眼,然后说:“你这家伙倒教训我来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啊。你爹那个人就会巴结人,当时村里给他安排在生产队做会计,每月还都多记几分,你们一家子生活过得还挺好”。说到这,张清远出神地看着远处的杨树林,眼角流露出一丝丝凄凉和哀怨。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咱这家族的人都是掘强脾气!你二姑就是太掘强了,才走上了不归路啊”!说罢,暗然忧伤起来。

张清远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他的二姐张清丽脾气暴躁掘强,自尊心十分强。早在十五年前的隆冬,张清丽婚后三天回门。按习俗娘家人应该派人去接女儿回娘家门,然后再套上马车护送回婆家,以彰显女儿的尊贵。在当时的那个年月,这种习俗看的非常重要,那可是一辈子的荣耀。可是张清远的父亲张月泰生性刚强且顽固,十分的不通人情,更不喜欢纵容自己的孩子矫情。就在二女儿回门的第一天,天气异常的阴冷,北风肆虐号叫。而张月泰并没有派人去接女儿,也没有拿出自己做父亲的爱心来款待自己的女儿,依旧和没出门以前一样,稀饭汤和窝窝头。张清丽并没有埋怨,不过心里还是不痛快的。临走时,张清丽期待着父亲会安排马车送自己回婆家,可是她看到的却是父亲的一脸冷漠。张月泰说:“都出门了不再是小孩子了,还矫情什么呢!家里没有马车,你自己走路回去吧”!说罢,端起烟袋锅抽起来。看到父亲的这般冷眼相对,张清丽哭了,心碎了。她擦了擦眼泪说:“为啥别人家的闺女就能得到那种幸福,我却不能”!张月泰登时暴起了脾气,铁青着脸说:“很幸福吗?你没长脚是吧?你能走着来就能走着回去!我最反感你们几个矫情了”!张清丽不哭了,委屈与怨恨刹那间织罗成根根血丝布满双眼,她转回头对母亲说:“娘,你再好好看看我吧!我怕你以后再也看不到我”!说着用眼睛狠狠瞪了父亲一眼,张月泰故作不知。张清丽的母亲吓坏了,哭着说:“清丽,你这孩子咋光说唬话啊!你可别吓娘啊”!张月泰突然怒了,他说:“哭什么哭!生离死别吗”!张清丽愤怒的说:“就是要死,怎么了”?!张月泰气的大骂几句,然后说:“要死死你婆家去!滚”!张清丽的脾气本就刚强任性,听到父亲的话,她内心彻底绝望了。她看了看父亲,再一次流下痛断肝肠的泪水,语气十分沉重地说:“爹!我走了,你等着给我收尸吧”!说罢转身离开娘家。

此时外面的雪片密密麻麻的盖满了大地,北风依旧哀嚎不断。张清丽走罢,她的母亲开始埋怨丈夫,不料被张月泰痛斥驳回,张月泰还说:“拿死来吓唬我,都被你这当娘的宠坏了!我到要看看她是真死还是假死”!说罢抽着烟离开了家门,张清丽的母亲万般痛心,急忙把二儿子张清远叫来,急切地说:“清远,你赶快拿一件大衣去追你二姐去,送她回家,我害怕她路上真想不开”。张清远急急忙忙追上了二姐,却发现二姐脸色苍白眼珠子通红,他说:“二姐,你别跟咱爹一般见识,他那个人暴脾气,又固执刚强,我都不喜欢和他说话”。张清丽扭回头说:“清远,我没事,你放心吧!好好照顾好咱娘”。

或许是刚和父亲闹过别扭的缘故吧,一路上姐弟俩都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只有田野里的北风和纷纷扬扬的大雪在飕飕的作响。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张清丽到了婆家。她推开院门对弟弟说:“清远,你回去吧!记住我的话好好照顾咱娘”。张清远往院里看了看,说:“我姐夫怎么不在家”?张清丽说:“打牌去了吧,要么就是逮兔子去了,你回去吧”!说罢关上了院门。张清远知道二姐心里不舒坦,也就没打扰她,隔着门说:“我回去了姐,你别生气了,好好歇歇吧”。说罢转身离开。

雪越来越大,张清远已经分不清道路在哪里了,来时的小路早已被大雪掩盖住,于是他便换行了一条大路。

空旷的田野里,大地被茫茫的大雪压抑着,显得格外的单调和孤寂!张清远来到一棵大树下,蹲下身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点燃了一袋烟,然后又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踏雪声,走向回家的路。不知怎么的,张清远总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迈不开步伐,甚至过于沉重,或许是天寒地冻的缘故吧。呼呼的北风哀嚎凄切,活像是二姐的埋怨声在耳边切切吵吵不停,让他心神不宁。想起父亲的冷漠,张清远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而二姐的尊严就像是这地上的白雪,被踩的咯吱咯吱作响。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天空显得格外的压抑和郁闷!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带着这种五味杂陈的心情终于回到了村子里。他刚一进门就见门口拴着一匹灰色毛驴,进了堂屋才发现原来是二姐的婆家哥刘海波来了,而坐在床边的母亲早已哭肿了双眼,此时还在不停地抽搐着气息。哥哥张清长坐在父亲一旁抽着烟低头不语,父亲也是铁青着脸在一旁狠狠地抽着烟,气氛十分凄哀沉默!张清远急忙问刘海波:“老表,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刘海波看了一眼张清远满身的冰雪渣,带着十分沉重的语气说:“我是来报丧嘞”。张清远听了顿时懵了,不过当他看到屋里的气氛,特别是母亲哭泣抽搐的样子时,他心里也感觉到了二姐的不妙,只是他不敢相信事实而已。他急忙问:“…谁…谁呀”?刘海波沉沉地说:“你…你二姐刚回到家,就上吊了”。张清远登时双眼滑落了两行泪水!这一噩耗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让他绝对不敢相信!张清远十分疑惑,他问刘海波:“我送俺二姐刚到家,俺…二姐就…。你瞎胡扯吧你”!刘海波说:“你送她回到家后,她关上门就上吊了。你姐夫回到家,发现人已经抢救不过来了。那个时候你还在回来的路上嘞”。张清远的母亲听到后又是一阵悲痛凄泣!张清远内心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明白父亲,更不明白二姐。这颗爱与恨的种子在他内心深深地发了芽,直到今天这颗种子长出的依然是糊涂的果实。

对于二姐的死张清远内心的悲切久久不能平复。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急着回来?为什么不等姐夫回家后,自己再回来?他埋怨自己害了死了姐姐!内心的懊恼与自责不停地折磨他。两年后,他的父母相继离世,哥哥张清长也因肠炎死去。死亡,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悲痛,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悲痛的解脱?生命是最具有物质性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永久的占有它。然而,在跌宕起伏的人生命运旅途中,生命就像是脚下那一粒小小的尘埃,微不足道。因此,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它,诠释它。我们没必要去刻意的悲痛它,在乎它,因为我们是根本无法控制它的。我们能做的也仅仅只是敬畏它,珍惜它而已。看开事物,或许是治疗伤痛最好的灵丹妙药了。如今孩子们大都成家立业了,随着时间的洗涤,张清远也逐渐看淡了这些事情。

看到叔叔的满眼伤怀,张天星于心不忍,于是便故意转移了话题。他说:“叔,魁星现在在村为会做会计,要不叫他给你想想法借点钱,先把房盖起来。你看咋样”?张清远苦笑了一下说:“不用了,公家的钱也是有数目的,借了还得换不如不借。现在还没人给奋斗说媒呢,晚两年在盖也不晚”。魁星是张天星的弟弟,由于他的父亲张清长会来事,在生产队做会计供应他读完了高中,他也算是这个家族最高的学历者。由于他爹的关系和他的高中学历,他被安排在村为会也做了会计,每个月会给十几块钱的工资,生活也算过得去。

尽管如此,张清远也从未开口央求过他们,而张魁星也没有主动帮助过这个贫困的叔叔,或许都是因为贫穷的缘故吧!张魁星比张平生还要大着几岁,也是大高个,梳着偏分头,相貌堂堂,还带着一块手表,文质彬彬的显着一身书生气。他的二儿子张世豪与张努力曾是同班同学,后来由于张清远拿不出学费,张努力被迫下学。张世豪一直读完了高中,如今在市里一家钢铁厂参加工作,经过几年的奋斗一家人吃喝不愁,还成了商品粮户口。张努力心里很不平衡,他曾对别人说:“如果能让我继续把高中读完,我这一生的命运会发生大转折,没办法,俺爹不会求人借钱,供不起我读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尊。看得出张努力在这一点或多或少还是对父亲有所埋怨的,甚至是一辈子的埋怨,张清远心里自然也很愧疚,可是他也只能自己压抑在心里。

叔侄俩唠了一会闲话,一起回了村里。夜幕降临了,张好心哼着戏调去找张努力,路上正碰到张清远叔侄俩。张天星一看是二儿子张好心,就问他:“天黑了你干啥去啊”?张好心呲牙一笑:“爹,二爷,你俩该不会也是去看电影嘞吧”!张清远说:“哪儿有电影啊?我咋没听说有放电影嘞啊”!张好心乐了,他说:“二爷,西岐庄有放电影嘞,俺们戏团有个朋友说嘞,听说放嘞是《大渡河》、《红军不怕远征难》还有《狼牙山五壮士》”。听到这几个电影名字,张清远叔侄俩也都来了兴趣,张好心又补充说:“这三场电影连续放,都是抗战片”!张天星兴奋地对叔叔说:“早就听说《狼牙山五壮士》这部电影,就是没有看过。这还是第一回在咱们这放啊,干脆咱俩也去看看吧”!张清远没有回答,张好心却说:“你们俩见识真短,这个影片我早在俺们剧团看过了!你们趁这个机会也去看看吧。我这不是来找俺力叔嘞嘛!我不跟恁俩说了”!

说罢进了张努力的家门。张清远对张天星说:“你自个去看吧,我还得回去喂鹌鹑嘞!大半夜回去,你婶子又该说我了。我先回去了”。说罢他转身走进胡同回了家。张天星只好回家拿了一个小板凳,自己去了西岐村看电影。没过多大会,就见从后街走出来好些人,以张努力为首,后面跟着张好心、张名师与张新城兄弟俩、张六单还有张满粮等,黑压压的各自拿着一把手电筒,他们要一起赶往西岐村看电影。

这队“人马”活像是一支土匪团伙,一路上高谈阔论,大声喧嚷,吹着口哨摇晃着打着的手电筒,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照耀着去看电影的行路人。一路高歌嚎叫,这队人终于到了距家两公里外的目的地。远远的就听到电影里的打斗的枪击声,这些人听到后个个兴奋的手舞足蹈。张新城说:“乖乖嘞!听听这电影里面嘞枪声,就像真嘞一样!哎呀!”!张六单丢掉手里的烟头,打趣说:“我要是生在那个年代,我也是抗日英雄!手里拿着三八大盖,非杀的小日本屁滚尿流不可!”!大伙都乐了,张满粮一脸坏笑地说:“嘿嘿,那我就当那个把你们逼上悬崖的日本头头”!他们一边说一边乐,一边往里面凑。

整个现场人山人海!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影布,上的人物正在不停地晃动着,格外的引人注目!那影布由一块四米左右的长宽均匀的大白色绸缎布制作的,高高的悬挂在两棵老槐树中间。远处的柴油发电机噔噔噔的响个不停,而投影机则设置在影布正对方二十米处的地方,这里早被好奇爱看热闹的村民围住了,全神贯注的盯着放映机上影片轮的工作,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是来看电影的!随着一道七彩色的光线直直的投射在影布上,画面与声音恰似身临现场一般,活灵活现!影布前飞蛾胡乱飞舞,蟋蟀蹦来跳去,两个大功放音响分别摆放在现场的左右两边。听到响声后,孩子们欢乐地跑来跑去,还有一些调皮的孩子时不时的用手遮住放映机的射线,往影布上弄个手影。

由于影布是白布做成的,并且是悬空前后无遮挡的,在高曝光的投影下,它的前后两面是都能观看的。哎呀,男女老少众星捧月般将电影包围的水泄不透!瞧吧,树上、墙头上、甚至房脊上都是人,真可谓是万人空巷、数不胜数!

第一场电影放完了,全场黑了下来。瞬间说话声、口哨声、甚至寻找孩子的叫喊声沸沸扬扬吵吵闹闹的一大片。

为了能看个仔细,图个新鲜感,张努力他们需要靠近影布,于是张努力便带领着他的“部下”逐渐的往前靠近。这时,从西边也凑近一支“人马”来,正好与张努力他们相冲而来。年轻人血气方刚,争强好胜的心理是不可避免的。故此,双方碰面后并没有礼貌的言语,愣是凭着各自的力量向前挤扛。挤来挤去双方最终发生了肢体上的冲突,并大声嘈嘈起来。人群里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听对方好几个人都在咋咋呼呼地叫骂个不停。对方说:“恁是哪个村嘞?太嚣张了吧!拽什么拽?有种出去干一架去啊”!张六单是个小暴脾气,听对方这么猖狂,顿时暴跳如雷,指着对方说:“你算个屁!是你们先挤扛嘞俺,凭啥这么拽啊你们?你以为俺们怕你啊”!张好心也激起了他那好打好斗的脾气,狠狠抽了一口烟后,也用手指着对方说:“走,他妈的出去单挑去!谁不去谁是王八孙子”!听到张好心的挑战,对方更是“杀气腾腾”,骂着说:“走!谁他妈的不去谁是王八犊子”!哎呀,年轻人啊!轻狂慢事的态度真可怕!

就这样双方约好“擂台协议”后纷纷挤出现场。其实在来之前,张好心去找张努力看电影时,张努力既激动又有几分不情愿,因为他的妻子经玲花的预产期快要到了,他不想在妻子临近生产时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也想在这段时间好好陪护着妻子,但是他也的确抵制不住抗日电影与电影现场的那种热闹的气氛,何况又有这么多兄弟来邀请他。经玲花知道丈夫的脾性和心思,心里有太多的不满也没敢加以阻挠。而张努力为了能把握好时间,他还特意带了一块机械式的手表,提醒自己早点回家。但他个性刚强,听到对方的叫嚣,根本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此时恐怕早已忘了来之前的心理准备。

此时已经十点了。双方纷纷来到了距离电影现场一里开外的村头田野里。月光下的旷野,要比人群中亮堂。仔细看,对方是一个大个头,不胖不瘦的身材,在他左右两旁分别站着四五个高低胖瘦不等的年轻小伙,显然这就是他们的“战队”。双方人员相差无几,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相互用手电筒照着对方叫骂着。张努力说:“恁是五个人,俺是六个人,恁几个说个好话这事就算了,恁看咋样”?张努力想用这种先礼后兵的“战术”让对方知难而退,避免打这场架,可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吃他这套。对方说:“恁六个人俺就怕你们啦!到底打不打?不打就滚蛋”!张六单忍不住了,突然上前扇了对方一巴掌,紧接着张好心还有张满粮都动了手,张努力见势不妙也跟着下了手,于是双方开始撕斗起来。

张新城刚要冲上去,张名师急忙拉了拉兄弟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动手,哪知张新城却说:“你胆小你站一边儿去”!说罢加入“战斗”。张名师身高不到一米六,且天生胆小,不敢打架只好关掉手电筒,远远的躲避着。此时村里的第二场电影《大渡河》开始了。黑暗里,伴随着电影里打斗的惨叫声,村头外的“战场”上也是惨叫声不断,只是黑夜里看不清谁胜谁劣。

五分钟之后,“战斗”结束了。

听口气像是张努力这边获取了胜利,他大声叫喝着说:“下次再让我碰到恁几个,腿给你们打折!滚恁村里去”!张六单也跟着叫嚷着说:“别以为离恁村近,就那么拽!狗仗人势,最看不惯恁们这种货”!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伤势与面貌,只听对方说:“今儿恁有种,咱们走着瞧”!说罢几个人影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村里。

几个人打开手电筒,相互照了照相视一笑,每个人脸部都略带着轻伤。张新城最厉害,鼻子被打出了血,此时已被他用烟蒂塞住了。张名师见兄弟鼻子受了伤,责怪地说:“不让你打你就是不听,真是不亏”!听到他这话张满粮挺火,他说:“小矮子,就你胆子小,俺们几个刚才“浴血奋战”,你干啥去了?真是个胆小鬼!没出息的家伙”!张好心说:“名师叔,我看你这辈子真的完了,真不够义气!要是你被打了,你说俺几个帮你不帮”!张名师被说的有些抹不开面,支支吾吾的没说出话来。其实他们都知道张名师胆子小,所以就没太过的责怪他。张努力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四十分了,忽然想起了家里的妻子,于是急忙下令“班师”回家。

一路上几个人又是高谈阔论,相互吹嘘着各自的打架本领,只有张名师夹在中间默默无闻,还好是黑天才使他避免了无地自容的尴尬。回到家十一点半了,屋子里漆黑黑啥也看不见,听到院内的脚步声,经玲花摸着洋火盒,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床头柜角上的残烛。看着丈夫脸上的伤痕,她带着责备的语气问:“你咋回来这么晚?你又跟别人打架了吧”!张努力这才意识到自己打架时脸部也受了伤,急忙拿起镜子照了照,发现左脸点点斑斑的有几道抓痕和淤青。看着自己脸部的伤痕,他谩骂了“对手”一通。经玲花也不敢劝说了,抱着孩子继续睡觉。张努力说:“要不是我早回来了,西岐庄嘞那几个货非要找事儿”。经玲花没有理会他,张努力又说:“你快生了,这一段时间我那也不能乱跑了,省的你抓我的把柄,说我不懂照顾人”。桌上的残烛吹灭了,黑漆漆的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呼呼的酣睡声环绕在黑暗里。

农历七月了。湿润的七月有着它无穷的魅力,由于它慷慨的风调雨顺使得万物愉快地成长起来。不仅如此,在它那火热情怀的带动下,田里的庄稼也都争先恐后地加快了它们成熟的脚步。不知怎的,今年的七月却是异常的“不开心”,风雨无常,阴云多变,断断续续的雨水已经下了八九天了,看样子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时下早已立秋,连绵不断的雨水让人感觉不到秋的荒凉与诗情画意,更多的是阴郁潮湿的心情!桥东大河里涨起了水面。以往干旱的河床如今像是一条巨龙般又开始活跃起来;为了增加河流欢快的新活力,不知从哪里游来不计其数的鱼儿,在青蛙的带领下,纷沓而至。有了这些伙伴们,桥东大河不再寂寞了。雨水稍稍缓和了许多,村子里已有人奔向大河,他们不是看望这条寂廖的大河,而是要捕捉河里的鱼儿。

首先是村里的“老烟头”张清楚和“大佬圣”张清闲弟兄俩。张清楚是一名厨子,三里五村红白喜事的都来请他去做饭。张清楚弟兄四人,他在家排行老二,他的大哥张清晰和四弟张清平都结婚生子了,而他由于嘴笨面相老土始终没能娶到媳妇,就这样被婚姻拒之门外,如今他和三弟张清闲住在一起。这个“大佬圣”张清闲也是一个光棍,不过,他比自己的哥哥强的是自己早年上过私塾,如今在村委里是一名会计,虽然如此,由于自己个头低嘴也笨,同样被婚姻拒之了门外。兄弟俩真可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他们相处在一起,又不乏臭味相同。两个人居住在一个院落里,平时没事了就在家门口做点小生意,比如炸油条、炸鱼块、炸糖糕,日子倒也清闲自在。这次下大雨河里有鱼,兄弟俩就有了捕捉鱼炸鱼卖的想法。午饭后,雨水没有那么急骤了,逐渐停顿下来。张清楚扛着一张宽大的大纱网,沉甸甸的足足有十斤重!张清闲则拎着一只水桶,兄弟俩有说有笑地来到大河的桥西头。

这条大河宽约二十米,深约三米,两岸长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草,轻风吹来清香扑鼻。碧绿色的河水缓缓流淌着,河床上长满了青褐色的水草,隐约中能清楚地看到小白鲢在河床的草丛中游来游去;许许多多的小泥蛙浮游在水面上,忽上忽下若隐若现,拨开一道道喜悦的波纹,显得十分惬意与自由。两三只翠鸟潜伏在河岸上的柳枝上,注视着水面的“敌情”,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活捉“对手”。碧绿的河面上偶尔也会游过来几只野鸭子,它们一路上欢快地追逐着,呱呱地相互“吹嘘”着。发现鱼儿时,就拿出它们的看家本领“潜水大法”,到水下捕捉食物。这些野鸭子见到有人来即刻潜入水底游向对岸去。

张清闲沿着河桥去了河对岸,见到这些野鸭子就随即弯下腰来,拾起一块土坷垃扔了过去,看着野鸭子慌忙地逃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野鸭子被赶走了,河这岸的张清楚用一条细细的长线绳子,一头绑住纱网的一角,一头绑着一块砖头,在手里抡了几转后“嗖”地一下抛向对岸,那砖头带着纱网的一角呈一道弧线落在对岸的草地上。张清闲拾起带砖头的线绳,将砖头丢掉后拉着线绳与哥哥相对绷紧,随着线绳的拉紧,纱网的上端浮出水面,几乎与河相宽。兄弟俩将绳子两端各绑在两岸的一棵树上,然后又将潜伏在河床上的纱网再分别用两条线绳绑在另外两棵树上,整个纱网在河水中呈现出C字型来。纱网布置好后,就等鱼儿们往纱网里游了。游到纱网里的鱼儿们受纱网的阻隔,会停留在网子里,而且会越聚越多。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左右,河两岸的人会各自拉起纱网下面两端的绳子,待纱网缓缓浮出了水面后,网面上就会有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鱼儿了。张清楚弟兄俩对这种捕鱼手段十分娴熟,没过多久就捕捉了大半桶的鱼儿,有白鲢、有鲫鱼、有鲤鱼、有草鱼还有许多黄鳝和泥鳅,好不令人欢喜!

兄弟俩十分开心!不光是他们这样,附近村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来捕鱼了,河两岸有钓鱼的、有用粘网捕鱼的还有下河摸鱼的,一条大河远远望去,好不热闹!当然,这种热闹怎么会少得了张努力?不过他却是两手空空来,村里人见到他这般过来,一个个显得冷漠无闻。张努力首先来到张清楚这边,他看了看水桶里的鱼,下手捞了几下,桶里的鱼惊的窜来跳去,迸溅出许多水珠来。张努力擦了擦脸上的水说:“老烟头,今儿弄了不少鱼啊!不赖!这鱼喜欢人!一会给我弄几条带回家”!其实,张努力比张清楚低着一个辈份,不过张清楚他们弟兄四个在村里是有名的“诙谐佬”,十分的平易近人。他们最爱开玩笑了,根本不在乎一些辈分的差别,这样大家在一起比较随和、随意,也比较开心。张清楚听他这么一说,故意瞟了他一眼,然后表现出一副不爽的样子来,他说:“你这家伙空手过来,就想吃鱼,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嘛!真是日本鬼子进村,烧杀抢掠不讲道理,不给!滚一边去”!当然这是他们之间习惯性的玩笑话。张努力笑了笑说:“明儿给你弄盒好烟中不中?这事就这么定了,一盒散花烟换十条鱼”。说罢又走向张名师那边。张清楚扭过头来看着他的背影说:“你这家伙嘞算盘打嘞真好哇,净赚不赔”!张努力也没理会他就来到了张名师这边。张名师在河里下了一道粘网,此时正坐在河岗上抽烟。别看张名师个子低,眼睛亮会来事,他见张努力走过来就乐呵呵地说:“力哥,你来嘞太晚了,没有地儿下网了。一会我这桶里的鱼你带走几条,给俺嫂子炖汤喝”!张努力听着心里十分舒坦,他打趣地说:“毕竟是名师啊,有涵养有品德!呵呵,还是我兄弟会来事啊!有时间哥请你喝酒”!张名师也挺高兴,他说:“河里鱼真多!到天黑我就能弄满桶,到时候随便你拿!我不像老烟头和大佬圣那样,都他妈的小器蛋”!由于距离不算太远,张名师这番话被张清闲听到了,张清闲说:“哎呦,看来你很大方啊,你桶里的鱼一条也别要啊,都他妈的给老子我充公,村里每人一条。我看你还叫唤不叫唤”!这也是玩笑话。张名师说:“老家叔,俺力哥要你几条鱼而已,你看你哥那小器样儿,傻不拉几的还不舍得给”。张清楚抽着烟悄悄地走过来,对着张名师的后脑勺轻轻地打了几下,然后说:“你这家伙他妈的也不是啥好鸟!我说不给了吗?竟坏老子的名声”!

哎呀,几个人又开始了他们之间早已习惯性的舌战,当然这一切的玩笑仅仅只是玩笑,每个人都不会放在心上,大家玩笑过后还是友好如初的。村里有他们这些人,还真的增添了不少的乐趣呢!其实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太过于拘谨了也不大好,显得既生硬又古板,就失去了那种融洽的气氛。后来,张努力从张清楚那里拿了三条鲫鱼,从张名师那里拿了两条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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