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天,收割了谷子,晒好正入谷仓。
六公和小良在山坡上放牛,六公说:“今年老梁头的谷子收完了,应该收成不错吧。”
小良眼尖,指着前方说:“六公,前面村子起火了,很多烟。”
六公吃惊地说:“日本人又来了?那是泥堂村。”
小良指着左边山说:“有人跑过来了,对面山坡。”
六公说:“我们过去看看。”
小良又说:“有人往我们这边跑。”
六公看了一会,说:“我们上去问问。”六公和小良迎了过去。
有四个人跑过这边山坡,六公上前问:“是日本人打过来了?”
那人说:“是贼脚七来抢东西,杀人。”
六公望着泥堂村方向凝了神,竟流了眼泪。小良大吃一惊,拉着六公的手说:“六公,六公,怎么了?”
六公一直流泪,很久才回过神,痛苦地说:“贼脚七是我的亲弟弟,也是我的杀母仇人?”
小良:“什么?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大嘴巴合不拢。
六公咬牙切齿:“贼脚七是你的杀父仇人,也是我的杀母仇人。”
小良吃惊地问:“怎么是你亲弟弟呢?”
六公望着远方,叹了一口气,停一下,说:“我们家一共有七兄弟,我排第六,贼脚七排第七,家里最小,也是最坏的。老七手里有三百多条人命啊!”
六公说:“我们家七兄弟,大哥最勤快,最有担当。大哥五岁就开始干活,八岁的时候,已经顶半个劳动力,家里穷,没办法。大哥十六岁那年,在对面山的后面发现了一块平地,后来找到水源,就在那里开垦了七亩水田。因为家里活多,他就一个人干,其他哥哥在家和父母一起干。他是没日没夜地干。用两年时间把那七亩水田开垦出来。”
“大哥说我们不分家,如果真的分家,就七兄弟一人分一亩地。大家都哈哈大笑,知道大哥是为兄弟们好。老七出生得晚,比我小5岁。大哥十八岁那年,老七才五岁。父母疼他,全家人都疼他,对他像宝贝一样。有一次,大哥打了一只果子狸回来,炖了,就爸妈和老七吃,其他人不许吃,大哥也舍不得吃。家里什么好的,全给他。”
“爸妈把他惯得无法无天。跟他玩,只有他打你,没有你打他。哥哥舍不得用力打,他却用尽力气打你。有时候妈妈拿着棍子要我们不许动,让老七来打。”
“大哥十九岁那年,村里的媒婆说要给他找个姑娘,全家人甭提有多高兴了,大哥也特别高兴。几天来忙个不停,打算提前把活干完好相亲。那天晚上九点半钟了都没见大哥回来。我们几兄弟就打着火把去找他。没找到。往回找的时候,二哥细心,看见一个划痕,又臭,拿火把一照,发现沟下面有个粪桶,大家知道不好。下去一找才发现大哥躺在草里,全身打满了大粪,抬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六公泪流满面,哽咽了好一会继续说:“我们一家人都伤心啊。哭声震天。都快过上好日子了,怎么就这样了呢?”
六公停一会,继续说:“如果说父母生养孩子是为了养老和传宗接代,那么大哥对我们的好是最无私的,不求任何回报。如果说父母养孩子是有义务的,那么,大哥对我们是没有任何义务的。他只有一个出发点,就是对弟弟们好,希望弟弟们好。我每次扫墓都是先扫大哥的,才扫父母的。他死的那天,全身又臭又脏。但是,又有谁的灵魂比他更高洁呢?”
“我们的日子逐渐好起来,村里的媒婆又说给二哥三哥找姑娘。但他们想起了大哥,心疼不矣,只往后推。后来,我和老七就有机会上学。老七就是个人精,特别聪明,看他不怎么学习,每次考试都拿第一。”
“后来,他迷上了赌博,又抽大烟,多少钱都不够他花,把家里的钱和谷子都输光。那一年,二哥被毒蛇咬死。老七把家里的那七亩水田也输了,爸爸被他气得当场吐血身亡,这七亩地是我大哥用生命换回来的。”
“第二年,桂系在我们这边招兵。招兵的头说黄瓦村有个当了连长回来,分了二十亩地。三哥四哥就报名当兵了,说好一个人两个大洋,结果两个人才拿到两个大洋。”
“老七为了把两个大洋弄到手,把母亲骗到水井边,把两个大洋抢了,把母亲推进井里淹死了。听邻居说,母亲在井里大喊报应,报应啊。”
“然后他就带着几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流氓到山上当了土匪,而且越做越大,危害一方。哼,惯子如杀子,远不止那么简单。”
“我读完书,就在县衙谋了一个职位,抄抄写写的。后来,三哥四哥在军阀混战中战死,说好是有抚恤金的,还有合约,但军部说沒有。我就请了假到军部找他们论理。结果不但没有讨到抚恤金,还被他们毒打了一顿,赶了回来。回来之后又被县长开除了。他们已经串通一起,把我的请假条撕了,说我没请假条,擅离职守。我只能带着一身伤痛回到家里。”
“老七当了土匪,又回村里抢东西,烧房子,把老五的左手砍了下未。”
“我们对他那么好,所有好东西都给他,但根本满足不了他的野心。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一样,恨,恨家里人,恨整个世界。”
“我被打伤了腰,沒钱治,留了后患,干不了活,只能替别人放牛。”
六公看着小良,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手刃这个恶贼,替你父亲报仇,也为我们家报仇。”
小良紧握双拳,砍钉截铁地说:“拼了命也要杀了这个恶贼。”
六公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的力量还不行,他们有枪。等你长大了再报这个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