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个身姿挺拔的青年公子,锦衣玉带,飘然而立。只见他收了剑势,抢先开口道:“弟妹不懂事,咱们做哥哥姐姐的,替他们切磋一番如何?”嘴上下了挑战,眉目间却尽是笑意,倏尔突出一剑直直刺来,孟修竹不欲露形迹,随手格挡,尽力抵过,用的都是杂门杂派的招数,不成体系。
那公子的剑招却愈发凌厉,虽也未出全力,使的却尽是看家本领,意在逼得她显示本源武功。孟修竹知道若不用拿手的本门招数,要不了多久必输,兼之已猜到他身份,便依葫芦画瓢,返送了程大小姐刚刚比武所用的一招程门剑法,先打了对面一个出其不意,再后退几步赔礼道:“是友非敌。我二人家有急事,望程公子高义,暂且放过。在下晚些时候,必登门谢罪。”
没想到那程公子立即收手,舒然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姑娘慢走。只怕不用等到去我家便能再会了。”眼见二人飞身下台,转身隐没在巷尾,一条蓝色印花头巾从空中飘了下来。
众人如梦初醒,适才变故迭生,台上四人短短一时之间兔起鹘落的这几下拆招,可比接连几日的比武来得精彩数倍。那程公子过去向程家大小姐低低说了几句话,台下人群中则早已议论了开来:“那蒙面的女子是谁?竟能和程少侠斗个平手,好生厉害!”“什么呀,程少侠根本没出全力,什么眼神儿啊?”“怎么说来便来,说走就走了?如此戏耍堂堂程家,程公子竟然没生气?”
孟修竹拽着飞羽行到巷子里,命她脱了刚偷的男子衣衫,换上女儿装束,一面数落,仍心有余悸:“这等武林豪族招亲的大事,岂同儿戏?若是被人发现你女扮男装的身份,程家可是连我们朝阳派、你们苍岩派一并都计较上了,不仅伤和气,还丢了面子,叫人耻笑咱们名门大派都是喜欢随意作弄消遣人家的不务正业之徒么?” 飞羽经过刚刚她和那程公子那一斗的一吓,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努力将嘴角扯了一下,“还好师姐发现的及时,没露相,也没显出太多武功招数,程家的人应该不会找上咱们吧?”孟修竹平了平心神,也不忍心再苛责她,只是摇摇头,“有没有事,咱们得去先见过聂大哥。你没听刚才那公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只希望和我想的一样。”
一路上,孟修竹向飞羽介绍道,聂兴怀是天河派掌门人任毅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任毅更兼是任家这一代的家主。任家世代踞于亳州城,算来比程二太爷离北来南建立南程家早得多了,是以称得上真正的豪门大族,广厦连栋,庭院深深,气派非凡。任毅子女不少,但只有三子任兴嘉随他入了天河派习武,余人不入江湖,吃的是祖辈以来经商的饭。
这任毅却是天性好武,因此诸多儿女中唯一根骨资质上佳的任兴嘉,反而比主持偌大家业的长子更得他器重。爱徒聂兴怀不仅是昔年兄弟的遗孤,由他抚养长大、传授武艺,又是爱子自小到大最好的玩伴、同门师弟,更兼天河派这一代门人中唯一一个入了“河洛七豪”的人物,因此任毅对他比对自己那几个经商的儿子好得多了,还让他也入了任家的“兴”字辈,这是把他当亲生儿子看重了。江湖人都爱开玩笑,说谁不知道天河派掌门、东南巨商任毅只有两个儿子:任兴嘉和聂兴怀?
聂兴怀和岫玉派掌门唯一女儿叶欢的这一门亲事,就是任毅亲自找叶双彬商量成的,还特意选在了亳州城自家的祖宅替聂兴怀娶亲。双方长辈武林地位俱尊,又广邀正派宾客,加上是江湖上年青一代中出类拔萃的“河洛七豪”之二联姻,因此婚礼规模空前盛大。聂兴怀潇洒倜傥,行走江湖多年,为人仗义,出手阔绰,所结朋友遍天下,年轻人中慕名而来想一睹风采的,也不在少数。
飞羽听孟修竹说起聂兴怀一些不太为人熟知的奇闻轶事,对他更是期待满满:“能得孟师姐你如此夸赞,想必这位聂大侠定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唉,这样好的夫婿,可惜被叶欢姐姐捷足先登了!”孟修竹忍不住笑,用中指指节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瓜壳:“小小年纪,整日不知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后悔自己生得太晚了?”
日落之前,孟修竹带飞羽走进了任家的后门。隔着高高的墙便闻到一阵梨花香,在小厮的导引下踏过门槛,穿过重重院落,原来有一处院中种了几株梨树,树下摆了石桌石凳,一条浅浅的小溪绕树远去,这里环境清幽,飞羽只觉和进城以来处处锣鼓喧天的吵闹景象相比,恍如隔世。
内堂中一人哈哈笑道:“我早知你爱清静,定会从后门进来。”飞羽见屋中大步走出一个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孟修竹难得笑着叫了声:“三耳大哥!”飞羽脑筋一转便知三耳为“聂”,心中却是疑窦大生:自己这位异派师姐,平日总是端着副架子冷清清的,稳重成熟得颇有一派掌门的风范,绝不像个二十岁的姑娘,即使对着活泼爱闹的自己,也少有能开怀笑笑的时候,怎么面对聂兴怀一个男子,倒似和他十分熟络,开惯了玩笑一般?
看那聂兴怀走到眼前,更是有些失望:只见他虽说长得不赖,却和自己印象中“一壶酒倾倒江湖烈”的无双风采有些差距。原本想着定是个比程家擂台上拦住两人的那位浊世佳公子更英俊出挑,没想到两人相比之下,聂兴怀倒显得平平无奇,一时有些恍神。
那聂兴怀含笑对孟修竹说:“你欢姐在里面呢,她很是想你,等会儿进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孟修竹一怔:“怎么,不是说新婚夫妇成亲前三天不能见面么?”聂兴怀摆摆手,“咱们江湖儿女哪来那么多繁文缛节,想见便见了——这是你师妹吗?”飞羽正躲在孟修竹身后睁着乌溜溜的大眼打量他,见他突然提到自己,探出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嗯,她是苍岩派的,在我们那待了两年,这个月是回去的日子,掌门师祖命我送她回太行山,沿途正巧来喝完你们这杯喜酒。”飞羽赶紧整整衣衫,抱拳上前一揖:“苍岩派弟子柳飞羽见过聂大侠。”正寻思他不会理她,不料他“嗤”地一笑:“好好的活气小姑娘,跟着你孟师姐偏要学那客客气气的打官腔。”飞羽抬起头来,看见孟修竹脸一沉,吐吐舌头。
聂兴怀压低声音又道:“难怪被选作交换弟子呢,本事当真不小。听说大闹程家擂台的,就是你了?”孟修竹急道:“连你也知道了?”聂兴怀一笑:“你应该庆幸只有我知道。有些恰巧赶上了的宾客,只是传今日午后的这一场闹剧,你虽没露形迹,不过我可不难猜出来。而且要不是程之遥也猜到了是你,他可不会把这事压下来。程家的长辈至今没放任何话,定是他居中求情了。”孟修竹吁了口气:“原来真是程之遥公子。”白了飞羽一眼,“叫你多事,若不是运气好,这笑话可闹大了。”
聂兴怀却浑不以为意,朝飞羽笑道:“少年意气罢了,谁还没个冲动好玩的时候了?以此为戒,却又不必太放在心上。”飞羽重重地点点头,这一路孟修竹如临深渊始终惴惴,搞得她自己也以为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这时突然出现一位比师姐更德高望重的人物支持她,初次见面便能理解她、宽慰她,心里舒服多了。对聂兴怀越看越顺眼,只觉他高大威武,出身豪族却没一点架子,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踏遍江湖的洒脱气质,成熟而不死板,亲和而不狎昵,慢慢衷心欣赏起来。
聂兴怀望向门口:“嘿,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转头一望,不是擂台上那位公子是谁?聂兴怀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拉住那人,回头朝孟修竹笑道:“我来给正式引见一下。这便是北程家程之遥,目下在云岚派学艺。”不等介绍孟修竹,程之遥抢先道:“久仰朝阳派孟姑娘大名,今日交手,果然非同凡响。”孟修竹敛衽为礼:“多谢程公子手下留情、费心调解,让南程家不致追究我们。”
聂兴怀哈哈一笑:“我说咱们这些人,见面就别互夸武功了,夸来捧去难道不就是说自己么?江湖朋友看得起咱们,给个‘河洛七豪’的美称,咱们就厚着脸皮受了,相互结识、维系情义才是要紧事。”程之遥道:“聂大哥说的是。我和老爷子他们磨破了嘴皮,终于让他们不再心存芥蒂、闹到涉及几个门派的明面上。不过要解决此事,还需这位师妹和我回趟家,私底下悄悄赔个不是,你们说好么?”
飞羽一听要让她单独去程家道歉,慌得拉住孟修竹衣袖:“师姐!”程之遥看她着急的样子,微笑道:“不必太过惊慌。其实还是我堂妹想见你多些。她说她在深闺这么些年,好容易遇上一位武艺高强的同龄姑娘,盼着和你多切磋一下呢!就当随我去陪她玩玩。”孟修竹收回袖子,严肃道:“做错了事,亲自登门致歉是起码的礼节。人家没当场揭穿你的身份、修书向你师父和掌门告状,已经是看在程公子的面子上了——我看管不严,按理说也该去一趟,但是……”
程之遥当即会意,笑道:“啊,孟姑娘不用。你所使的武功连我伯伯他们都没看出来是出自何派,若不是我亲身下场试探,摸出你功力深湛不弱于我,谁也猜不透你的底细。我就和家里长辈说你是这位小师妹的同门师姐好了。请你放心,月出之前我一定把她平平安安地送回你面前。有我在,程家没人会为难她的。”
孟修竹点点头:“有劳公子体谅难处,那就拜托了。三耳,你看我用不用随你先去拜会一下你师父和师兄他们?”聂兴怀哈哈一笑:“老头子上了年纪,越发爱唠叨了。你们风尘仆仆一路赶来,今晚且先在这歇下,等明日最后一拨贺客到齐,再一起见吧。”
当下四人分手,飞羽跟着程之遥前往南程家赔礼,聂兴怀去前厅招呼宾客,孟修竹走进内室见叶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