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第十七家当铺开在天津,老板神剑正坐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的望着炉火烤芋头,外头匆匆而来一位手捧包袱的客人。
“小哥,可否请你家掌柜出来。”
客人名叫陆乘霜,天津卫不管是名门大户还是贩夫走卒,或多或少的知道这么一号人物。梨园行里的“伶界大王”,大武生。多少大家闺秀为了他夜不能寐,这位陆老板也算是年少成名,一脸英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忧愁之像。
可偏偏神剑极其讨厌京剧那一套,要是逢着一些节奏快的戏还能耐着性子听下去,可要是碰着大段冗长唱段那可就是要了亲命了,因此陆乘霜进屋,他也没认出来。
“要当什么,跟我说就可以了。”神剑道。
“这……”陆乘霜犹豫了一下,又道“那好,还请小哥上眼。”
陆乘霜小心翼翼的将怀中包袱放到桌子上,金线银边的黄绸缎包裹着四面龙纹靠旗,这是京剧武生当中插在背后的三角形的四面旗子,又叫护背旗。
神剑不用上手自然看出了这四面靠旗的不同,寻常武生的靠旗是戏台子上用以装饰用的。离得近些,他甚至都能感受到上面淡淡的煞气。
这种靠旗是在唐代以前的战争当中使用的,它对于提升士气,区分敌我有重要作用,同时靠旗的分布也有利于指挥官观察战场形势,而且靠旗在背后还可以保护士兵的后背免受敌人的劈砍,所以也叫护背旗。
这四面靠旗少了一些京剧上的花哨装饰,不过一些简约的龙纹江河图案,旗子上头四角都是锐利寒铁枪头,带着一派肃杀之气。
“碰着什么事了?要当这种传家的东西。”神剑道。
“小哥好眼力,义兄李敖圣在码头遭了难,上千个脚夫没了饭辙,无奈才当传家宝,还请小哥行个方便。”陆乘霜松了口气,随手眼前这人年轻但还是识货的。
“当多少?”
“能多当些就多当些。”
神剑转身取了一个木盒子,随手丢到陆乘霜手中,然后从柜上开了一张当票。
再说回李敖圣这边,天津卫的大混混小混混基本上没有不认识的,而且为人仗义,古道热肠。可一位当红的京剧名角儿与一个黑道头子怎么相识的,得从陆乘霜当年流落天津说起。
虽说京剧那会是下九流的行当,可火起来的陆乘霜也一样是风光无两,在京城闯出了名堂的他带着自己的陆家班入天津卫。
天津人好戏曲,观众苛刻是出了名的,可上了台的陆乘霜愣是让人挑不出来毛病。苛刻的观众不是因为刻薄,而是因为懂行。陆乘霜的本事入了他们的眼,捧他的劲头自然也不会少。
他一身刀马旦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一出《穆柯寨》回回都是满坑满谷。那一招一式不像是花架子,反倒贴近真刀真枪的硬功夫。
就这么着,陆乘霜算是在天津卫闯出了名堂。
可是人红了是非也就多,天津卫卧虎藏龙,蹦出来一位封六爷,派人来请陆乘霜。
来的这位说客同样是天津梨园的长辈,姓顾,人称顾老。
陆家班的人看见他来,心里头没底,自家老板红在天津卫,顾老上门还不知是好是坏。
伙计急慌慌的去请陆乘霜,顾老唱武生的出身,大马金刀的坐那开口就道“陆老板别来无恙。”
陆乘霜足了礼数,开门见山道“陆某初到贵地,多有叨扰。还未来得及拜访您这位梨园行的老泰山,今日老前辈登门,晚辈惶恐。”
“陆老板客气,今日来,是替一位友人请陆老板唱一出堂会,我这位老友点名要听陆老板的《穆柯寨》,不知道陆老板是否愿意?”
“我当是何事惊动了老前辈,既然是唱戏,自然不在话下,老前辈给晚辈送饭吃,晚辈感激不尽。”
“可有一样要说清楚,陆老板唱的要是能让我那位朋友满意,那自然是大把的赏钱,可若是唱的不好……”顾老停顿了一下,斜眼看了一眼陆乘霜又道“要是唱的不好,可就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了。”
“还请老前辈放心,晚辈自当做足准备,尽力而为。”陆乘霜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虽然听出了顾老话中不善意味,但是自恃一身好本领,也没有把钱财往外搪塞的道理。
进了封六爷的府邸,中西结合的小洋楼里,一处大院正中,搭好了台子。
陆乘霜领着他的陆家班进了封府,收拾停当,就候着明日早戏了。
当晚,照着他的规矩,唱《穆柯寨》的戏份,要吃上一顿蹄膀,也有叫肘子的。为的是让他存够了气力好让明天的穆桂英大放光彩。
第二天上午,封六爷露面了,他身后一众女眷,少见男丁,旁边顾老作陪。陆乘霜打后台瞄了一眼坐在台前的封六爷,活脱一土埋半截的糟老头子。已是风烛残年,一脸皱纹脸色儿却白的异常。头发蜡黄,双眼污浊,旁边又站着俩水灵灵的丫头伺候着,更衬的他老态龙钟。
陆乘霜为这场戏下了一番功夫,临上场前,亲自从箱子底取出来自己平日里不常用的那四面龙纹靠旗。取过那杆寒铁枪,随手抖出两个枪花,呼呼作响。
这就是陆乘霜的本事,舞台上的把式虽说是套路,可那一招一式手上的家伙可是真兵刃,这才显出他的功夫。
陆家班的人都知道自家班主有意要在这天津梨园魁首面前争脸面,个顶个的都不敢怠慢,卯足了劲。
这一出《穆柯寨》真真儿是唱进了顾老的心窝子里去,那手眼身法是步步踩在点上,顾老活了大半辈子,京剧里的刀马旦中要说出彩的也有,可是只有今天这陆乘霜让他好似见到了活的穆桂英。
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临退场前,封六爷一个眼神,边上丫头会意,一把金瓜子就撒到了台上。
下了台的陆乘霜一身透汗,今天这一场绝对是他非常满意的一场,顶着压力,他那嗓门就像开了光一样,一声赛过一声。
正卸着妆呢,顾老就来到了幕后,道“恭喜陆老板,恭喜啊。”
“老前辈过奖了,晚辈提心吊胆,今个儿这场所幸是没出大差错。”陆乘霜道。
“陆老板不必谦虚,戏唱的好,咱们这做艺的打心眼儿里边高兴。只是我刚才道了两句恭喜,这一呢,是讲陆老板戏唱的传神,这另一件可就是大喜事了,不知道陆老板愿不愿意听呢?”顾老道。
“既然是大喜事,晚辈自然是愿意听的。”
“那好,今日堂会,封六爷看中了你班子里的一个闺女,就是方才扮上的那个。六爷有意收她,不知道陆老板意下如何啊?”
陆乘霜脑袋一闷,刚才场上唯一扮上的丫头,就是自己的闺女小铃铛啊。
“承蒙封六爷抬爱,只是我这做父亲的拖累了她,咱这下九流的行当出身,实在是配不上封六爷的大富大贵。”陆乘霜道。
“陆老板!”顾老抬高了音调“今日封六爷开了口,我舍了脸来保的媒,令爱今日碰上的是一门泼天福分。就算陆老板不愿,也不能抹黑了这身戏服来挡驾啊。”
“罪过罪过,是晚辈失言。”
“也罢,给你五日期限,想清楚了。五日之后,我等你回话。”
陆乘霜领着一众戏班失魂落魄,被关进了客房。看着一旁还懵懵懂懂的小铃铛,愁眉不展。
封六爷虽说给了五日期限,可是却扣下了他们的行头,包括他家传的那副龙纹靠旗都留在了封府。
一行人安排好后,陆乘霜想起了津门的一位故友,当晚偷偷翻出封府。
登门已是午后,陆乘霜正看见杨先生逗着自己的画眉。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杨先生已经开口了。
“乘霜,封六爷根本就不是想要纳妾,他一个快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又是个太监。他纳妾做什么。”杨先生道。
陆乘霜立在当场,纳闷这消息传的有这么快?
“顾老头已经放下话了,谁要是敢插手你的事,谁就甭想在这天津的梨园行里待下去了。”杨先生道。
“杨先生……”陆乘霜想要再答,被他打断了。
“乘霜啊,天津的曲艺行当,都要卖顾老头几分面子,更何况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死老太监。”杨先生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在这天津卫红得太过了,招人妒啊。”
空手而反的陆乘霜晃荡在天津街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江湖险恶。他一腔热血闯进天津卫,没成想没有败在天津这些刁钻看客手中,倒是败在了同行手里。
他不敢面对那一众还要指着他吃饭过活的老老少少。
可是凡事都是这样因缘际会,酒楼里的一位戏迷把他认出来了,见他一人,几句来言搭着去语,事情就清楚了。
“陆老板,既然在天津卫碰上了这事,何不去找一找李敖圣。”
“您说的可是,道上的李敖圣?”陆乘霜道。
“您明鉴,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