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睡梦中的我,被突然的鞭炮声、唢呐的锣鼓喧天声吵醒。看来是长辈们带着堂弟来上坟敬先人了。别的地方的婚俗是怎样的我不清楚,在我们那一带,结婚当天要鞭炮唢呐锣鼓喧天先去坟上敬祖先,不能空着手,得带着一应吃食去。
我一看时间,“呀,七点多了!”我赶紧穿衣洗漱,“小暖,你怎么不叫我啊?”
“看你睡的香,想叫你多睡会儿啊,咱只是去‘吃桌’(老家方言吃酒席),又不是让你去领新娘子。”
“去你的!”
“姐,你赶紧收拾啊,一会儿堂姐和堂妹来咱家找你玩。”
“谁说的?”
“昨晚你睡着了,大娘打电话说的。”
“哦,那我麻溜点。”
我洗漱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洗洗头发,毕竟明天除夕和大年初一是不能洗头发的,于是,我让小暖帮我烧了一壶热水,找不到合适的洗头盆,我就随手拿了哥边沿脏兮兮的不锈钢大盆。
寒冬腊月的大冷天里,盆里的洗头水直冒热气,我脱下外套冻得直哆嗦,赶赶紧洗洗冲冲,拿起不知道谁的毛巾,一通乱擦。跑回堂屋,我赶紧穿上外套,找到吹风机,对着爸妈结婚时妈妈陪嫁的大柜子上的大镜子吹头发。
“小贝姐,吃饭没?”
正吹着头发,堂妹进屋里了,“这么快就来了?”
“小贝,起晚了吧?”
“嘿嘿,姐,太累了,睡过头了,你们怎么回来那么早啊?”
“哦,婶儿让俺妈去接新媳妇,我们一大早就往老家赶啊,刚早饭还是在叔家吃的呢!”
接新媳妇,一般都是新郎的婶子大娘,没有婶子大娘的就会让姑啊姨啊妗子的去接。如果新郎的婶子大娘比较多,一般去接新媳妇的人也比较多,那样显得热闹。
我妈,没有去接新媳妇,婶儿没请她。不请她,是因为他们妯娌关系一般,不亲密。
发现没,当今社会一个很打脸的现实。
一般谁家媳妇跟谁关系好的,男人们走的都会很近。如果媳妇们关系一般或者不好的,即使是亲兄弟,关系也会慢慢疏远。
我家,因为我妈的缘故吧,暂且这么说,她婆家亲戚处得一般,所以我们家孩子跟堂兄弟姐姐妹们关系就很淡。
早些年,我爸有钱的时候,她的娘家人跟我家走的很近,那时候,我们表亲都很亲的。
后来因为几次经济纠纷和争吵,表亲越来越远了。有时候,真替我妈感到悲哀,一个女人,毁了我爸、毁了我们,后续她的想法和观念有可能还会殃及她的孙辈。可我妈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一辈子没有得到父母和公婆的喜爱。
“你先吹着头发,我们先去大娘家看看。”
“行,你们先去,等我咱们在婶儿家汇合,”大概是吹风机的声音太吵,堂姐和堂妹有点受不了了。我关上吹风机跟他们说。
这个小号吹风机,是我三年前拿到国家奖学金时候,回到家里第一一时间去超市买地,挺贵的呢!那时候都花了我七八十元。
我记得我在柜台前,来回踱步,来回看啊比啊的,最终还是选了一个价格最便宜的。这是我家第一个吹风机,有了它,大冬天我家人洗头发再也不用被冻得冰碴子掺着头发丝儿了。
我以为我妈也会用它吹头发,后来发现我想多了,我妈真的太节俭了,她从未用过,怕费电。在我们家,很多食物不是被吃掉的,而是被放过期吃掉的,很多用品不是被用掉的,而是被放坏了扔掉的。
我妈,实在是太会过了,什么都精打细算,什么都舍不得,除了给自己买换季衣服时不眨眼外,其他一切开支都精细得很。
接亲的车队回来了,又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一会儿功夫,婶儿门前就聚集了乌泱泱的很多人。有我们新郎这边的亲人朋友,还有从车上一一走下来的新娘那边的送亲的人。
“吉时到,现在请新郎新娘上台!”隆重的开拜仪式正式开始了,司仪是村里最有威望的人。
一对新人,对着上台坐下来的长辈们一一改口鞠躬,长辈们则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红包放进聚宝盆里。
从爷爷奶奶到九叔九婶儿,从新郎的姥姥姥爷到六舅六舅妈,再从二奶奶到其他七大姑八大姨们,不一会儿功夫,聚宝盆里的改口费满满当当。旁人看着眼红的、嫉妒的、吃醋的啥样想法的人都有,或许里面也夹杂着真心为新人祝福的人吧。
“天哪!他家这么多亲戚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太震撼了吧...”一位送亲里面的小姑娘,对着她身旁的同伴说。
我们老温家,在这个小村庄里,是大户人家呢。村里一大半都是我们的人,可不就是大户人家啊!开拜仪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终于结束了。正式坐席开吃,我和我的堂姐堂妹们坐一起。
室内的‘雅座’都是留给送亲的贵客的。新郎这边的亲戚,就是我们这些人,只能等贵客们都落座后,剩下院子里、大门口的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才能轮到我们坐。
我们坐在大门口的风口处,但凡上来一道菜,无论再怎么热气腾腾,一两分钟功夫保证凉冰冰的,从开始到结束,我们这一桌,就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哎!
婚宴结束,我们去了本家一个小奶奶家那里坐坐聊天,我和我妹及我妈去的时候,我九婶儿也在。
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印象中很随和。我跟她打了招呼,她也客客气气的回应了。我还像以前那样儿想跟她套近乎,“婶儿,笑一个,给你拍个照...”
“别拍了,拍啥,我不拍!”她突然对我大吼。
我一脸尴尬的看着他,笑容都是僵的。
无处安放的双手和手里的手机就这么在半空中停着。
许久,小暖喊我去小奶奶家屋里玩,我才给自己打圆场溜开。
虽然在屋里,一向敏感的我一直留意着外面院子里的我妈、小奶奶和我九婶儿。
她们仨的对话是那样奇怪,仿佛我妈不该出现在这里,我妈也不怎么会聊天,小奶奶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我妈,九婶儿更是从头至尾跟我妈俩人没互动一句。
如果我是我妈,我一定会找个借口赶紧走,因为这场面实在是太尴尬了,很明显,人家俩人不热乎我妈啊。
我宁愿我妈没感觉到这怪异的氛围,因为她实在是找不到走开的理由,她这样一个不合适的人出现在这样一个不合适的地方显得她多么的不懂人情世故。
“俺妈,你带我去超市逛下吧,俺姐没带牙刷,家里没牙刷了,我想给俺姐买个牙刷去,”小暖走到院里对我妈说。
“行,那咱走吧。婶子,俺先走?”我妈试探着问。
“中,恁走吧!”小奶奶利索的说。九婶儿依旧一句话没有。从头至尾,没搭理我妈一句。或许她和我妈又有什么误会或者隔阂了吧,不然不至于自己婆家的五嫂在这那么长时间,她都不带搭理一句的。
我多想回到小时候,十岁前,那时候爸爸有钱,妈妈有颜,十里八村的人和亲戚邻居都很敬重我们家。
那时候的爸爸妈妈夫唱妇随。那时候的亲戚邻居们谁家有急事都会到我家管我爸妈借钱,无论借多少,爸妈都不眨眼,甚至连借条都不用打。
不知什么时候,爸爸出事了,家里的顶梁柱断了,亲戚邻居们一夜之间就不怎么搭理我们了,仿佛都跟我们家不认识似的。外人还好,最扎心的还是爸妈的兄弟姐妹,翻脸比翻书还快。
大概就是那时候,妈妈性格开始变了,变得不温柔了,开始和爸爸经常吵架,心里不舒服时候还会经常打我们。童年,虽有美好的记忆,更多的却是爸妈常年无休止的争吵、妈妈隔三岔五对我们毒打辱骂...
人,一旦陷入绝望的深渊,深渊外的看官们大多是不会伸出援助之手拉你上上岸的,他们中更多的会往深渊里吐上两口唾沫、再往里扔些石头,恨不得把你埋得严严实实,让你永远爬不出来。
深渊里的人呢?想要出来,只能凭着强大的内心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凭着坚定的信念,一点一点往深渊外爬。没有梯子没关系,可以用手扒,哪怕十指扒的血肉模糊,也没关系,只要能出去!
妈妈的身心早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吧,所以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于她而言,人间就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