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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你抱我一次,我恋你到来世

连日来,天空异象不断,是为异兆。火使降世,焚林灭城,地大震动,天降火陨,一派绝世天劫之启景。

有人说是世人罪孽深重,普天之下恶贯满盈,上天先警后灭,世人此间回头或可蒙怜得救。

有人说不然,此乃自然造化使然,虽奇不怪,万世之先有之,如今再现,后世必会再有,实乃天理轮还,见怪则不怪,皆因天之奥理实难测度,而天意过高世人思及低微,至理难忖非天纵奇才所不能及也。

也有人说,无所谓此,无所谓彼。天塌地陷,死鬼一片。天地不仁,无所谓好人歹人,反正命苦日短,早死早安生。

众云纷纷之下,却是人心惶惶,嘴硬的鸭子,褪了毛也是一身的软肉。再硬的野核桃,敲开外壳,里面也不过是脆弱的果仁。越是胆大狂妄之人,越是胆小,因为他把恐惧深深埋藏在心底至深之处,然后捂住自己的眼说天黑了。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伎俩,用来遮掩自己不敢面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的恐惧罢了。

民不聊生的至乱天下,偏又天生异兆不说,还当真便天降大火,生生烧灭了偌大的一座啸月城。

是上天要警醒世人,还是上天当真要除灭了这个腐旧陈泯的世代?

而今晚,对于某些小城的居民来说,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一道白炽天火,怒啸着从暗夜的星空下划过。不知从北方何处来,要往南方何处去。所过之处,遍撒淫威,本就惶然不得安睡的人们在这恶兆的淫威之下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好多妇女搂着自己的小孩子瑟缩在屋角里面哀哭切齿,以为今晚便是自己的末日。

更有许多人开始对着各个方向跪地求告自己所信奉的神明,乞求着那神明能救助自己和家人脱离这将要来的噩梦。

白炽烈光,一路御空向南。仿佛燃烧着的生命,一往无前。又像烈焰洗礼中的执念,只为执念中的真意,直到生命焚烧殆尽……

只是有一座城,死一般的沉寂。散发着刺鼻的硫磺气味。死一般的幽暗,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白光划过,所散发出的光线却照不进那片深幽。白光成点,静悬在南方天际,化做天幕中的一颗亮星,渐小渐暗,渐渐低沉。终于消失不见。

曾经的城,仿如大地之口,渊深幽暗,那黑暗如有实质,与万千被其吞噬的灵魂融为一体,一直延伸到天幕星光之下。而亿万星光,不正像黑暗的眼睛,遍察人间,欲择人而噬?

渊泉河上星光闪烁,却也只有星光在闪烁着渊泉河水的冰寒。不再有渔火,不再有夜渡船灯,也再不见深夜东行的大型商船的辉煌夜景。静夜无声,轻风荡起微波,偶有大鱼惊惶摆尾,呼腾一声,却只闻其声,不见其踪。

一道白光,自北向南,如天桥飞架。惊起两岸林鸟惶鸣,吓出河中几片惊浪。天桥飞逝,弥散出残光掠影,渐渐暗淡,仿如恶梦初醒。

渊泉河畔,稍往纵深处,那片烈火焚过的地方,还散落着半焦半碳散碎不堪的轿车残片,不知是不是某颗心的写照,或者说,是他的——心之物语……

乘车寻父的女子啊!在这渊深幽暗的微冷之夜里,你……在何方?

你……在何方……

……

渊泉河过了,大凤凰城还远吗?

还是那道惶惑人心的白炽之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将大凤凰城上空的黑暗生生裂为两半。

穿越城墙上空的那一个时间点,炽火骤然熄灭,像极了古人驾车遇险时的急刹车。一刹之下,那空中飞车的动力系统瞬间崩溃。化做自由落体,一分为三,散落着坠向城中。

城墙之上早有幽影如魅,幽幽飘起,在幽深的幽暗中轻幽飞掠,幽幽飞升,落地无声。是幽幽,双手拥他入怀,双手揽她入怀。

有晶莹的水珠,在幽夜中温柔的地方划过,坠落在他,和她的脸上……

……

哥哥伤的好重,却不及那两个姑娘重。百合费了好大的心力才把哥哥的伤情稳定下来。而这两个姑娘的内伤,差点儿把幽幽拖垮。

天未破晓,西陆府上下已忙碌了起来。特别是方馨,此时见他伤成这样,那一颗本就担惊受怕的玻璃心,一下子又碎裂开来。

面对着宇日逐星所受的伤,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刻不离地陪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百合运功施救。而后才敢小心轻柔地为他的外伤处擦些药膏。

百合累坏了,躺在哥哥身边昏睡了过去。一双小手无意识地紧紧搂住哥哥的一条胳膊,身子蜷缩着靠紧了他,或者只有如此,她那一颗悬着的心,才可能稍稍安稳那么一点点。

方馨静静地凝望着他那紧紧蹙在一起的眉心,昏迷中,他依然痛苦着,而那深入到他身体当中每一个原子核至深之处的痛苦,不过是那两个字的代名词。他的嘴唇微微张翕着,虽没有发出声音,方馨依然听见,他……是在呼唤着那一个姑娘的名字……

把你的掌心,轻轻贴在我的脸上。用我温暖的手心,捂热你冰冷的手背。为何你的掌心竟是那般的虚无缥缈,总让人感觉不真实。用我的脸,轻轻摩挲着你的手心,或者这样,便可以把我的体温,传导进你的心里。我天真地以为,或者这样,你的心里便会有我立足的地方。

紧紧攥着你的手腕,这样我便知道,你的心,还在我手心里跳动着。为了这一份不可能,我愿意不顾一切,我……愿意……

水做的女子总有泪,泪湿了衣襟。方馨深情地而又痛苦地面对着他的脸,低低啜泣。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意,什么都可以不顾。

可是她,终究没有勇气越过那一个临界点。那是她的雷池。她愿意,也只敢愿意。有一道门,她终究不敢让他进来。甚至不敢让他触碰到门扉。她好想开门迎客,却也只敢想,不敢做。

或者,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或者他,根本就不敢想成为她门中的客人。又或者,两厢情愿,然而鸿渊相隔,却没有鹊桥相连。

女儿两个字太重,直如东岳压顶,直若天降雷峰。女儿是她面前的冈仁波齐,越不过,也不敢去攀登。她恨自己的女儿,恨到只想把她狠心再塞回到肚子里去。恨到巴不得时光可以倒流到某个时间点上,她便忍着,等错过了那个时间点再……

那只可怜的小蝌蚪历尽千辛万苦,艰难跋涉,好不容易才落地生根,长成如今的俏模样。她又如何忍心把这倒霉丫头塞回去,她又如何舍得把这个好看的女孩儿变成无家可归的小虫儿。更何况,上天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那虫儿变的丫头日盼夜盼,终于把哥哥盼了来。却不想竟是这般情形。没把妹妹带回来,却带来了两个就要没了命的姑娘。看到哥哥的第一眼,西陆方晴便昏了过去。哥哥两个字只叫到一半,就再没知觉。

百合寸步不离地陪在她的身边,却更早地看到了自己的哥哥。那一个瞬间,忽然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两眼一黑,差一点就摔在了地上。还好她内功深厚,强运内息,硬生生使自己平定了下来。也还好她内功深厚,不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了。

百惠和千柔不在城中,淳于正罡也不在城中。能救宇日逐星和这两位姑娘的,就只有百合和幽幽。

三个人的性命被百合和幽幽从鬼门关上拖了回来。余下的事,便全抛给了方馨和她的女儿们。

姑娘们好累,却也好生欣慰。因为他活了下来。倒是阖府的丫环下人们反而要好过的多,虽然忙碌了些,但也只是忙碌了些,分内事而已。并非心内事。

若说心内事,肚子里最不是滋味的还是西陆家的男主人。此时此刻,一应所需安排妥当之后,似乎再没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

直楞楞地杵在门槛之外,眼望着自己的馨馨妹妹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张床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俏脸,贴着的却再不是自己的掌心。

流着泪的你的脸,却再没有映入我的眼帘。许多年的夫妻情分,却不能换来你转头向门口看上哪怕一眼。

或许你不知道我正站在你的身后。或许……你也不想知道。

任时光匆匆而过,我只在乎你。你……是否曾经,至少是曾经,在乎过我吗?

你把我迎入门内,却把我关在门外。你把他关进门内,却不敢迎他入门。妹妹你是我的人,可哥哥我又是你的谁?

你给了我一个精美的礼盒,却把礼物捧在了别人的面前。

多年以前,我以为总有一天,会走进你的心里。多年以后才发现,心门久为初人闭,只为等待那人登上你的船。

哥哥不是人,是一匹驴骡,一匹替人拉了许多年帮套的绿毛骡。

馨馨,哥哥对不起你,把你变成一只只会下蛋的母鸡。这许多年,也真够难为你的了。

西陆仁中的眼中满了深深的歉意,最后深望了妹妹一眼,黯然转身离去。

是啊!妹妹为了你,不知道在鬼门关上走了多少回。所受的苦,还不足以偿还那份救命之恩吗?她因此嫁给你,难道你还要抢夺她的心吗?

方馨的心里好苦,苦如茵陈。好累,只想到坟墓里安睡。她巴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如此,便不会再有欢笑,不会再有痛苦。不会有一切。因为对于一个虚无来讲,一切皆是虚无……

天亮了。

昏迷中的人儿还没有醒来。疲惫的人们却都睡着了,除了方馨。晨起的人们又开始面对新的一天。才发现——今天,不过是明天的昨天。

西陆方晴醒了,顾不得自己只穿着贴身的睡衣。光着脚跑出了门去,又跑进了门来。

昨夜西陆仁中久久望着的那一幕,此刻也深深刺进她的眼底。她的身子陡然而僵,目光首先打在方馨背上,缓缓上移,落在也不知是谁的手上。又慢慢移到哥哥的脸上。

她木人般地向前迈步,无识而又无觉地走到了母亲的身后。

“妈……”西陆方晴生硬而又细微地唤了一声。

“妈”或许是她没有听见,西陆方晴又提高了一点声音。

方馨的身子随声一颤,仿佛是受了惊吓,慌张着捧住贴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动作僵硬地放回到他的身侧。两只小手胡乱地擦了擦自己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要站起身子。

坐凳太硬,坐的时间太久,方馨的身子僵硬麻木,根本不听自己使唤。双手撑着床沿才勉勉强强半撑起身子,一个支撑不住,差一点一头栽倒在他的腿股之间。还好晴儿及时抱住了她,半扶半抱地把她扶坐在床尾,没再说什么,弯下身子,用袖口轻轻蘸去她脸上残余的泪水。就像小的时候自己受了委屈偷偷哭鼻子的时候妈妈为自己做的。

方馨低下头,弱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眼泪随之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西陆方晴依然没有开口说什么,往前挪了挪身子,把方馨拥在怀里,右手轻抚她的后背,低下头,深深一吻,印在了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乌亮发丝上。

方馨紧紧搂抱住女儿的腰,双膝情不自禁地收紧,就这般把女儿的双腿并在自己的双膝间,像个小女孩一般把头埋进妈妈的胸口,哽咽不能成声。

良久之后,方馨哭声止息。静静地趴在女儿怀中。

好一会儿。

“对不起”方馨声若耳语,不知是下意识地由心发出,还是太过内疚,这三个字竟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西陆方晴握住她的双肩,轻轻推离了自己的身子。没有话要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她,欠身坐上床沿,像百合那般姿势,双手抱住哥哥身侧的那只手臂,身子蜷缩起来贴在他的身上,额头紧靠在他的肩侧,慢慢闭上了眼睛。

方馨的目光停留在女儿的脸上,隐见女儿眉间那道深深的哀伤。像他一样,直到她把目光移到百合的眉心处,才发现,原来这两个女子,早已把哥哥的心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里面。早已把哥哥的执念,烙印在了自己的灵魂深处……

原来……自己竟是如此的自私。原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此刻方才发现,按着自己应该知道的,其实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原来,自己……竟不认识自己。

女儿的脚底粘满了灰尘,方馨双手捧起,攥起自己的袖口,轻轻为她擦拭着。有泪水垂落其上,为女儿洗了脚。

不知何时,房门吱呀而关。床上的人儿仿如未闻,兀自沉睡着。

或者,正沉溺在痛苦的深海……

方馨出到门外,视线不可避免地扫向另外的房间。本就愁烦苦闷欲死,却还有一件事让她异常纠结:数日前家里来了一对孪生姐妹,莫辨彼此。可长得也忒像那两位‘爷爷’。满心的疑问还没等自己开口,人家自己却先表明了身份——就是那两位爷爷,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两位俏姑奶奶。俏得有几分妖,却妖得并不讨人厌烦,反而让人心生怜惜。

嫉妒!可还是有那么一股子冲动。殊不知,是真是假,早有人在别处冒着‘杀头’的危险,哭丧着一张苦瓜脸亲手鉴定过了——假的真不了,真的……也错不了。纵使她想破了脑袋,也联想不到那段‘黑暗’中的日子,更意想不到,那位鉴定师如今还在床上昏迷不醒。

却不知她面对着昏迷中的那张恨死人的英俊面孔,内心当中又会作何感想。

两位姑奶奶一个叫幽幽,一个叫幽幽?幽幽明白他的心意,所以没有出城,顶多就是在夜深幽暗的时候,飞到城墙上,四下张望,巴望着奇迹发生。

只不知,昨夜算不算。

两间房,两个不同的姑娘,两个相同的幽幽。方馨推门而入,轻步来到床边。目光轻轻柔柔地落在她的脸上,如此地小心翼翼,许是怕视线落得太重了,便会惊醒她的苦梦。

被救的姑娘睡容平静,或许需要一段时间,但她会慢慢好起来的。只是幽幽姑……奶奶,那一双秀眉,却为何依然挤在一处,难道是怕冷吗?还是说,你……竟深深地挂念着他吗?

久久凝望,移不开目光,渐渐再又模糊。原来这个世界与那一个世界,终还是有许多不同……

幽幽和被她救起的姑娘身上的衣服都换成了干净的。居然都是自己的衣服。她自嘲苦笑,看来女儿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一眼便能看出个CDEF来。

“你一定有许多痛苦的往事吧?”方馨幽幽地微声道“这许多年,你勒那么紧,不疼吗?你就不怕万一变了形?”言至此处,方馨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是个女孩吧?你这样虐待自己,就不怕找不到男朋友吗?把自己折腾坏了,可是没有男孩子愿意和你结婚的,知道吗?……”

“你知不知道!……”不知怎么,方馨居然莫名其妙地生出恚怒,声音无形当中也拔高了两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想吼她,可话到了嘴边,声音又小了下来。

曾经爷爷推了她一把,她犹记于心,常忆常新。原来逆水推舟,更能让人感念你那一推之恩。只是今时又有不同,她闭着眼睛也看得出来,姑奶奶也上了船,而且还是两个。而自己却不得不从船上下来。

日复,一日。

既是昏迷,总是要醒的,不然便会在昏迷中死去。还好宇日逐星和这两位姑娘属于前者。

宇日逐星伤得最轻,却是最后一个醒来。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只差一点点便溺死在自己的痛苦之中。

他拼命追赶,却只能看见玥儿那一个小小的遥远而又模糊的影子。四个面容狰狞的粗犷之人把玥儿掳了去,其中一个身材高大之人头也不回,把玥儿扛在肩上。而他却瞧得清楚,那人张开老大的嘴,怒声喝道:“欠债,总是要还的!”

那四个人走得不紧不慢,可他拼尽了全力也追赶不上,反而距离越拉越远,玥儿流着泪的脸越来越模糊。两条腿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每迈出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他拼命呼唤着玥儿,玥儿!……。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玥儿被吓得魂不附体,绝望而又凄惨地叫着哥哥。她拼命地伸着小手想要够到他,却是不能。她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是他从来不曾看到过的。

头顶的天空,是厚厚的阴霾,仿佛是铅做的。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宇日逐星,向上天求死。妹妹的眼神,如万箭齐发,把他射成了刺猬。

救不了妹妹,就让天刑厉雷劈死自己吧!

然,上天没有降下刑雷,却给了他一面山崖,陡峭尖锐之极。他大喜过望,因激动而浑身颤抖不已。

上天待我不薄啊!凄厉的惨叫声中,宇日逐星腾空飞起直直撞向那面坚如金铁的磐石。

他不是共工,那也不是脆弱不堪的不周山。他是一颗绝望而无助的鸡蛋,被人狠狠地甩向了一面钢筋混凝土的墙壁。

就这样了吗?他忽然觉得好轻松,突然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没了思想,没了念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还有个自己。无识无觉,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有一句话:“就这样吧!……

……

哥!哥哥!你怎么了啊!哥——!……

无数声女子惊惶的哭叫震耳欲聋!突然间有了我。有了思绪,有了……宇日逐星?

哥——!

是玥儿!

是玥儿!

“玥儿——!”大叫声中,宇日逐星醒了过来。浑身都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被人捞上来。

“哥!你怎么了啊?!”哥哥的身子突然间剧烈地抽搐起来,西陆方晴和百合吓死了,连呼唤哥哥的声音都变了腔调。好在他还是醒了过来,两个姑娘惊惶失措,紧紧地抱着他的身子,吓得直哭。而只这一会儿间,女子们的衣衫尽已湿透。

而且,还在湿……

神志渐渐清晰,意识渐渐恢复,视线慢慢清楚。

是晴儿,还有百合。可怜的姑娘拼命地抓紧了自己的内衫,哀声叫着哥哥。

幽谷中,涌出间歇泉。温热泉源汩汩流淌,又湿了谁的衣衫……

玥儿两个字使他绝望,将他打碎,让他撞向那不是不周山的不周山。玥儿两个字把他变做了执念的奴隶,无情地把他唤醒,还要面对那不能承受的痛苦与折磨。

双臂收紧,再收紧。妹妹被勒得快不能呼吸,乖巧噤声,却不敢闭上眼睛。她们害怕,怕自己闭上眼睛,怀中的哥哥就会变成一场虚梦。

梦只一个字,人只做一世……

不知道是梦中的幸福,还是现实中的痛苦。不知是梦中的痛苦,还是现实中的幸福。什么才是真实的?是梦中痛苦的现实,还是现实中痛苦的梦?

若人生不过一场梦,梦又是什么?是谁做了这梦?若人生不过一片云雾,为何竟是这般痛苦?痛苦的根源在哪里?哪里才是幸福的彼岸?

日复,一日。

人体有自癒之能,心呢?身子一天天好转,心却一天天碎裂。伤得最轻的人,反而身子恢复得最慢。

宇日逐星还不能下床。而那两个为了他差一点儿丢了性命的姑娘已经可以自行运功疗伤。

百合想不明白,哥哥的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竟恢复的如此缓慢。她好担心,好害怕。而她脸上的忧惧表情,又把晴儿吓得够戗。这才意识到哥哥似乎哪里不对劲。而此时的百合却束手无策。两个姑娘寸步不敢离开哥哥的身,终日提心吊胆,生怕突然间哥哥不要自己,撒手而去。

宇日逐星不是榆木脑袋,好想妹妹能好过一点,强颜苦笑着柔声安慰。可在妹妹看来,那苍白如纸的安慰,像极了临终遗言。愈发让她们心惊胆寒。

在丫环下人们看来,出死入生本来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为何每一个置身事中的人却都还是一脸的阴霾笼罩,郁郁而不得欢?特别是终日陪在姑爷身边的小姐和那位百合姑娘。寸步也不离姑爷的身,莫非姑爷竟得了什么朝生夕逝的绝命病症?

整个西陆家就在这沉闷压抑的氛围里面又度过了些日子。那一个不知姓什名谁的姑娘的伤势已基本痊愈。只是莫如忧伤得最重,所以尚且需要些日子才能恢复如初。唯独宇日逐星,反而急火焚心之中,身子竟是每况愈下。

所有把心放在他身上的姑娘都忧心如焚。明知道那两个字会要了他的命,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这一日,那位无名姑娘把幽幽单独叫到一处。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犹犹豫豫之下,终于把心中所想告诉了幽幽。

幽幽皱眉思索片刻,忽地眸中闪过异样光彩。那姑娘的身子已做不来这事,尽管她愿意,却也没有愚蠢到要去逞强。百合这些日子被他哥哥折磨的还剩下半条命,显然也是不成。而那位莫家姑娘愿不愿且不必说,也不过才刚刚捡回半条命,很明显也是不成了。或许,眼下也只有自己能做得了这事了。

那姑娘没有多说什么,只把山顶那晚所发生的事简短地道给她听。幽幽姑娘天资聪慧,又如何会听不出此路可行,自然也听得出其中凶险。此事不比运功疗伤,只能一个人做。好在,自己比别人多了一双手,虽然没有十分的把握,却也应该做得来。

这一晚,房中只有幽幽和宇日逐星。宇日逐星身子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幽幽轻抚着他的脸颊,暗运内力使他沉睡。

牵挂着他的女子们守在门外,内心里忐忑惶然,不知道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无名姑娘不得不把将要发生的事告诉一同守在门外的女子们,免得山顶情景再现之时,万一哪一个姑娘忧急之情难以自控之下再行添乱。那可真的得不偿失了。

果然,恰逢其时地,房内突然传来女子的凄厉的哭嚎惨叫。西陆方晴和百合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二人同时叫了一声哥,便欲破门而入,好像刚刚那姑娘的一番话全部化做了耳边风。

莫如忧离二人最近,迅疾伸手从后面将她们抱住,二人如失了心志一般哭叫挣扎,两双小手在空中乱舞着想要够到房门。而另一侧,那无名姑娘早早地把瘫软无力的方馨搂在了怀里。就在房间内哭声传入耳中的那一个时刻里,方馨脑中突然间便冒出三个字——他死了!双眼一黑,险险便晕厥过去。

啪!啪!

两声脆响,清亮干脆。西陆方晴和百合侧倒在地,一个在莫如忧的右手边,一个在她的左手边。两个姑娘,每人两记耳光,左脸和右脸各一记,没有偏庇。

挨了耳光的姑娘们老实了下来,低低地哽噎起来,再不敢闹腾,也没敢爬起来。许是长了记性,忆起了刚刚听入耳中的那番训言。

过了一小会儿,莫如忧终不忍看着两个姑娘可可怜怜地趴在地上。蹲下身子又把两个姑娘拢抱怀中,站起身来。两个姑娘伏在她的肩头,哇地一声,放声啼哭起来。

无名姑娘怔怔地望着莫如忧和她怀中的两个姑娘,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亲切感,竟是如此浓烈,竟致辣了眼睛。她不禁想起了山顶之夜,想起了他心中的玥儿。

玥儿——一个如山一般的名字,一棵压垮了他的稻草,一个决定着多人生死的姑娘……

鸡末啼,梦醒时分。

房中的姑娘歇止了哭声。门外女子们的心突地一跳,继而猛跳,再而狂跳。疲惫的双眼中泛出惊恐神色,那是意识不自主的表现。

恐惧由心发出,无言地诉说着女子们的心语。西陆方晴下意识地伸手,触了一下房门,触电般地又缩了回来。身子不受意识控制地抖了起来。房内一片死寂一般的宁静。

静得可怕。

百合呆呆地望着房内,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想。她沉默着转头看了看西陆方晴,又机械地把头转回。右手抬了一下,想要伸出,却没有伸出。不知是在惧怕着什么。

此时,一只白皙纤柔的玉儿一般的小手轻轻按在了门扉上。稍稍用力,房门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声响,被推开了一条细缝。

是莫如忧,从心跳到狂跳,不过眨眼之间。敏锐的内息化做直觉,告诉她:人还活着,而且有一个,内力因充盈而外溢,充满了活力。

房门无声而开。女子们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背对着房门跪坐在床上。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幽幽,而床上,躺着一个幽幽。幽幽无声,许是因疲累而昏睡了过去。

幽幽没有死。

一个幽幽,两个姑娘。那份痛苦狂野地肆虐在幽幽身上,没有减半。然而那份效力却分摊在了两个身体里面。所以,幽幽没有死。

幽幽的内功不如那位不知道名字的姑娘,虽然如那位姑娘一样承受着那份极大的身心灵的痛楚,甚至此番较之前番还要猛烈些,幽幽痛不欲生,更甚于产难之苦,因为身子每一寸地方都仿佛被碾碎撕裂着,彻夜不休。纵许多年锤炼出来的承受力,终也在这痛楚面前一败涂地,哭得竟是这般凄惨掉阶,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冷美野妖的形象可言。

或许,这便是天意……

若是换作旁人,除了那位天外仙子,只怕便会在那份痛苦中香消玉殒。当然,男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女子们半蹑着步子来在他的身后。眼见着床上的一幕,许久的适应过后,此时方才卸下内里的忧惧,各自的心绪不自觉地却又复杂起来。

他……,低头,深深地一吻,印在了幽幽的唇上。

并非动情,也并非感激。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或者,身不由己。

此情此景映入眼帘,毫无礼数地登堂入室。而女子们心房之内那份赤着身子的情感,该如何自处?用树叶遮住自己的羞处吗?或者,把他赶出去?还是就这般……任他施为?

女子们无约地,无奈而又无助地选择了至后者。幽怨无悔,心甘情愿。就这般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等待着他做完自己正在做的事。

西陆方晴如此,百合如此,那不知名字的姑娘和莫如忧也是如此。方馨‘姑娘’还在适应,每当此种情形之下,某个世界的影响总是在脑中作祟。逼着她生出几分与此世界的嫉妒不尽相同的嫉妒。更何况,她的心中早已深深地烙印着那份可望而不可及。这使她与身边的姑娘们心中的某个部分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可否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吻上我的唇……

……

离了你的唇,轻梳你额前凌乱湿柔的发绺。指间滑过你的心意,绵绵入心,不曾悔转。把你轻轻放在你的身边,因为我要走。

没有告别的言语,无法承诺归回的日期。如果可以再见,……我想娶你。

……

起身离床,面对着自己的妹妹,没有拥抱,冷冷地撇下那一句仍然不容违逆的话:看好她,不准出去,不然我就不要你们了

确认过眼神,告诉你想要的答案:玥儿不在冥冰城。

确认过眼神,告诉你想要的答案,我摇了摇头,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我要和你一起去!”那不知名的姑娘说。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蝶语!”

“慕容姑娘,如果你愿意帮我,请留下来看着她们”

抛下这句冰冷的言语,宇日逐星急步错身而过。擦肩时,手臂被一只大力的小手抓住,身子随即被大力地扭转回来。

宇日逐星诧异地望着她气呼呼的微红俏脸,一时竟莫名其妙地被这位刚刚才知道名字的慕容蝶语姑娘一怒之嗔威给震慑住了心神。她的闪着莹莹光辉的眼神,如一颗长而且弯的野兽獠牙,锋锐无比地当胸刺了进来,而这裂心之痛,居然就这般把他给唬在了当场。好半晌竟没有回过神来。

就好像,这姑娘……曾与自己血脉相连。一个眼神,就能左右自己的心神。

“慕……蝶语”他期艾着,语声磕巴,不知该怎么叫她了。只是一个眼神,竟让他的时光倒回到了第一次看见她的脸的那一个时刻。只这一个眼神,就让他的时光,从那一刻飞流到了这一刻——这语声磕巴的一刻。

“没有我!你早就死了!”慕容蝶语吼了他,声震过烈,竟把自己美丽双眸中的狂野泉源给震动滚落,顺颊而下,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话不假,反过来说也不假。

不知怎么,宇日逐星想到了,没敢说出口。

女子仰着脸,目光晶莹,惩罚一般地盯着宇日逐星的双眼。

“你死了,你妻子的死期还会远吗?”慕容蝶语语带嘲讽,步步紧逼。只这一句,竟陡然间压得他喘不过气。而此句的重心,竟生生把他的目光扭向了西陆方晴和百合。

恰此时,慕容蝶语给他娶的那两个姑娘,正深深怯怯地痴望着他的眼睛。

这一刻,他若还不冲过去抱住自己的妻子,……那就死吧!

“为了玥儿,你必须学着承受那份痛苦!”

“玥儿——!”一声哭叫,从三个人口中发出。三人哭抱成团,紧紧相拥。

好久……,好久……

狠心推开妹妹,来不及拭去满腮的涕泪,绝情转身,再不看妹妹的眼神。

一步跨出,决然面向门外。

一步跨出,双手扣在腰间。

莫如忧从后面将他抱住,再不管不顾,谁会怎么想,她再不在乎。

我要和你同去!

她无声呐喊着,抗拒着他的意愿。

他抓着那双小手的手腕,使尽了力气想要扯开,可这双不争气的双手也拒不服从他的意愿,总在敷衍着给力,真真的力不从心。

脊背上一片温湿的感觉。她内心切切的深意,都涌流在了那一片温热之中。

自古离别幽怨,痴情天边长盼……

……

你还未离开,我已深深思念……

面对着那一个只身挡在门前的名字叫方馨的女子。她想,至少你最后抱我一次,也好教我心死。

还是一厢情愿。

他抱住她,像以前一样,几乎勒断了她的身子。几乎窒息的痛苦中,她的眉心挤在一起,紧紧闭上双眼,额头深埋在他的颈边,不停地磨蹭着,想要钻进去。真的想要钻进去,就此成为他的一部分。

你最后抱我一次,我却不愿心死,仍要恋你一世。

你若问我一世有多长,我愿意今生,来世,

直到永远……

白光冲天而起,中有两个身影,一个男子,一个女子。进入平飞高度,陡转向南。因为,玥儿若不在冥冰城,最大的可能被掳去之地便是瀚海城。

……千墨!求你别把玥儿卖做繁育器!

白炽火光中,他千乞万求,喃喃不绝。慕容蝶语趴在他背上,或者说,趴在他与幽幽的联合体的背上,闭着眼睛,静静聆听,聆听着幽幽的内息在他身上循环流淌。感受着玥儿两个字的重量。

离开了大凤凰城,离开了院中抬头望天的女子。

此一去,不知何日回还,

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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