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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画中的微音

数日后的大凤凰城一如数日之前。除了,妹妹……已哭成了红蜻蜓。

见到哥哥的那一刻,都以为眼缝儿里的重影是幻觉,竟没有哪个小妹妹冲过去抱他。多少有那么一丢点儿尴尬。不过那一个叫哥哥的活物脸皮够厚,早把妹妹抱成了禾捆……

夜深人静时。

星空下,房间中,有三个姑娘坐在床上,躲在被子后面,眯着大大红红的红蜻蜓眼睛,听着床边的哥哥在讲那终或教人无眠的睡前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失去父亲的女儿……

故事里面的故事,把故事外面的姑娘惹得哗哗直掉泪;故事里面的姑娘伤处,扯痛了故事外面的姑娘的心……

“哥——,还有谁家的姑娘,你统统娶回来吧,我不要再等了!”南宫聆玥一脸的哀怨和怅惘。

而其她两个姑娘,虽未张口,脸上的表情,可却是与她一般模样……

宇日逐星闻得妹妹心语,噤了声,面如茵陈。

哥愿意,百千万亿个愿意!可是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也不敢往深处想……

清晨,府中下人来报,说是大门外有一个姑娘想要求见宇日公子。

房中空气登时一凝!

本就如坐泥泞的宇日逐星,针扎了屁股一般噌然起身,一颗原就悬而未落的心一下子又高高吊了起来。

下一刻,或者也就是同一时刻,妹妹的心,也跟着哥哥一同悬吊了起来。看着哥哥的眼神刹那间转变了模样,神情当中说不出的怨愤;

……好想好想,一口咬死他算了!

宇日逐星脑中飞速闪过不同女子的画面,却始终不能定格在哪一个女子的脸上。他内心着实忐忑难安,挂着一张丧惨的苦瓜脸,赴刑般走向大门口。

相隔还远,眼中却早早映入了那一袭相对陌生,却此生难忘的红衣——来人正是许久以前,曾经救过自己数人性命的那一个叫做微音的姑娘。

这是一位不速之客,没有人能想到她会来,包括越离和淳于嫣知。

实也难怪,宇日逐星的脑子里面无法将谁定格;唯独,画面中,始终不曾浮现出这一个叫做微音的姑娘的容颜……

当宇日逐星把她领到他们的房内,直把这对鸳鸯惊成了两只雌雄呆头鹅。不过那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了,宇日逐星再多留片刻也是多余,再不愿多损耗些本就不欢实的脑细胞!索性一言不用发两腿再抹油,华丽转身潇洒闪出房门,如此才上上之道!

不过,他倒是没忘记随手关门。

万幸!

宇日逐星松了一口气,红蜻蜓们也松了一口气,而且是一大口。所谓一大口,原因有三:其一,姑娘不是来逼婚;其二,姑娘不是来凭腹逼婚;再三,姑娘不是来带子认父外加逼婚。而三而归一:姑娘或者是来逼婚,却是另有其人。

淳于嫣知和越离靠坐在床边上。此时二目对两双,一时无语,再时无语,三刻还是无语。

微音四指并弯,双手相扣胸前。就这般淡淡柔柔地望着眼前人。而这清清目光仿佛忒有杀伤力,迫得淳于嫣知不自禁地挪了挪屁股,下意识地离开越离半个屁股的身位。而握住越离手背的那只小手也仿佛被刚煮熟的山芋烫到一般,麻利地缩了回去。倒好像是被人原配捉奸在了床边。一时无措,双目慌神,六神无主,仿似一屁股坐在了仙人掌上。

“你……来了”终于,一屁股刺的越离尴尬起身,生涩地干干巴巴废了句话。

淳于嫣知顺着茬口也站了起来,一时慌不择言,却是脱口叫了一声姐姐。

闻言心中忽觉一甜,微音淡淡‘嗯’了一声,眼中又多了些许晶晶光亮。她抿了抿唇,微微翘了翘唇角,水莹莹的大眼睛深深望着淳于嫣知,轻声对她道:“我可不可以坐在你的床上”

淳于嫣知内心慌乱,恍觉有些失礼,忙打了个不自然的请的手势,小手回撤时食指指弯不自然地触了一下鼻尖。微音也没跟她客气,加塞似的把越离挤到了一旁,一屁股坐在了越离的屁股窝里,就势拉住淳于嫣知的手臂,使其与自己并肩而坐。

微音双手把那只微凉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顺然搁放在自己的腿上。目光一触即分;

不知为何,淳于嫣知畏畏缩缩的目光始终不敢与她对视,倒似是对她有什么暗愧隐疚……

说到底,微音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人人皆有愧,愧愧皆不同。微音是因为自己的爹;而淳于嫣知是因为某个男人,和某个女子……

“他……”沉默了许久,淳于嫣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脑子里的,那一个不敢问,不该问,不想问,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

她心里痛,好痛,此时又阵阵发虚,心虚到不敢去想自己的哥哥此时会以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

“他……心愿未了”微音语含悲伤,眸中泪光闪动:“还望妹妹成全”说完竟站起身,移身至淳于嫣知面前屈膝跪了下去。

淳于嫣知骇然失色,惊声尖叫着姐姐慌手慌脚地起身搀扶她。

她这一跪也全然出乎越离的意料之外,越离不自觉地跨前一步,本能般地想要将她扶起,不过还是比淳于嫣知反应稍稍慢了些,手伸到一半,发觉自己做了个无用功,不得已生硬回缩,讪讪地挤出一个苦涩表情,不自然地收回了跨出去的那一步。

他确有心愿未了,好深、好多……

然而他却不敢对淳于嫣知有太多奢望,唯退而求其最次:只求能够得着一幅她的画像。从此以后再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自此了却这段尘世之缘……

无奈天意不遂人愿,终究……是一场奢求。

人已去,空留余憾。

愿未消,除却尘缘。

微音来,为师兄,也为自己……

一连数日,淳于嫣知和越离足不出屋,门窗紧闭。微音安静地等在另一间房中,其间没有出得房门半步。

宇日逐星和他的妹妹们看不明白这三人是怎么个情况,只是偶而见越离匆匆出屋又匆匆回房,不知是因为内急还是因为腹中饥饿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倒是生生搭不上什么话。

数日后,越离和淳于嫣知走进微音所处的房内,淳于嫣知怀中抱着一只三尺画匣。至此外观众人才恍然明了,

——这对奇葩鸳鸯这多日躲在屋中,原来是在作画。

只不知这画中的内容又是什么,该不会是画的淳于嫣知吧?宇日逐星们暗暗猜揣:看那门窗紧闭的提防劲儿,不知道是不是没穿衣服的那种……?!

众人心痒,却无缘观瞧。微音珍重接过,也没有打开。而后三人一同出了房门,升空而去。

阖府上下搔了多日的隔靴痒,终于无疾而终。如同尿急之人终于有机会开闸放水,才发现,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把闸门给提了起来,水却不声不响的怎么就没了?

尿意犹在,尿呢……!?

宇日逐星一等满心的不爽利,郁闷个小半死。

哥哥还好些,可妹妹们心搔如挠!

“哥,那幅画该不会是画的嫣知姐姐吧?”南宫聆玥眨巴着眼睛望着宇日逐星好奇问道。

“这……,我哪里会知道”宇日逐星头痒得厉害,忍不住挠了又挠。

“哥,你说……会不会是什么也没穿的那种啊?”西陆方晴心痒难耐,忍不住又问。

“这……,我哪里知道”

“哥哥,她为什么要交给微音姑娘啊?”百合也禁不住心中兔搔跟着掺和进来。

“这……,我哪知道”

“哥……,那你为什么不去偷看?”南宫聆玥一脸的幽怨,对他这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全然说不的表现亦有几分不满意。

“我哪里知……,呃……我是说……”

“哥……,你为什么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去偷看?”西陆方晴不依不饶,目光中开始泛出虎妹气。

“我……”这货开始头上见汗。

“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偷看?”百合紧追不舍,开始严肃起来。

“……”脸上也开始见汗。

“哥——,你为什么要偷看?!”南宫聆玥已准备好扑食的动作。

“……”背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水珠。

“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啊!”西陆方晴虎妹双瞳似有火花闪烁,已开始发威。

“哥哥!……”百合……

嗖!哥哥狼狈落荒,不见了踪影。

……

一荒僻无人烟处,某心虚的偷窥嫌疑人汗流浃背,双手拄膝,佝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到底有没有偷看?我为什么要偷看?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无解!无解!还是无解!嫌疑人眉头紧皱,苦苦思索,仿佛是在思索着一道旷世难题。观其冥思苦想之状,想必其难度比上古闲人瞎扯淡时扯出的那道‘渴的扒坑猜想’应犹有过之,而无万一之不及。

……

又是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座无名的高山山顶上,有一片人手以大能力开辟出的空地,座落在山顶崖边。

崖边正中以里一丈处有一块半丈方圆的馒头状巨石,是一处崭新的坟墓,是有人一夜之间修葺而成。只所以称其为坟墓,是因为其上有一段墓志铭。奇怪处,其上却没有墓主姓什名谁,生卒年月等等一切的身份信息。

有两女一男站在墓石前,默然而立。男子名叫越离,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叫淳于嫣知,另一个叫微音。

微音对着墓石说了很多话,流了许多泪……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微音对淳于嫣知说:“你把他借我用几日子吧?很快还你”

淳于嫣知没有惊讶,神情凄苦,抿着嘴唇,微微点了点头。同一道坎上,她不敢再绊倒第二次。纵有委屈,只愿在不愿中,夜深处,独自饮泣……

有微风一路向西,吹走了那抹红云,带走了自己的丈夫。她要怎样用自己的丈夫,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很自私,因为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知道肥水不流她人田的道理……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把她当作她人。她很自私,自私到只许高位老爷放火,不许平头百姓点灯。

那一片鲜鲜红云,变作一个小小的红点,最终消失在西天……

淳于嫣知黯然低头,默默转身,走到悬崖边。

远方的天际,有淡淡彩色云霞。柔和的晨光,从红黄色的日头发出,映在她的脸上,仿若她的脸,泛起淡淡红晕……

美丽的姑娘啊,为何你却要蹙起眉头?为何你那双水波盈盈的明眸,还闪烁着深深的伤怀?你为何叹息,深深叹息?为何你那撩动人心的嘴角边挂满了哀思?有微风拂过你鬓边那秀美的发丝,你知道吗?那风,是要偷偷抚摸你那绝世的容颜,好为你抚去那绵绵不尽的哀愁。

你为何用手捂住胸口?

那里,有什么吗……?

……

伸手入怀,动作轻柔,许是怀中,有自己心底的珍重,正默默贴在胸口,心跳的地方。

那是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静静躺在她的手心。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小花蒂,连着细细的红线,系在女子那白晳的玉颈上。倒映在她那双明亮双眸中,仿佛化成了眼瞳深处的两滴泪。

她凝神良久,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微笑。她轻轻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泪珠的两端,抬起手,对准那柔和的日光,慢慢撤回到自己的右眼前面,眯起左眼……

原来,这一滴小小的碧色泪滴,竟有天空那么大吧……,好像充塞了整个天地之间,散发出淡淡的,莹莹的绿色柔光。

这天地间的泪滴,竟是这般的剔透,曾经隐匿其中的三个小小字体,仿佛化做了擎天巨柱,纵贯于天地之间,温和的日光透射其中,炫出七彩柔光,忽闪忽闪,直如那一个男子火热的目光,正深情地凝望着她的眼睛。

“原来,你一直都躲在这里面啊”她微笑着说“不用说你师妹也正躲在我哥哥的怀里吧,你兄妹俩的脸皮可真厚啊,就连我和哥哥亲热的时候,你俩也要夹在中间,一定偷看了不少风景吧,不觉得害臊啊……”她的俏脸上,开始泛起些许怨怒,怒到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仿佛泪花当中还悸动着无名的情愫,痒痒的,在心底轻抚留连,深深依恋,久久不愿离去。

“你一定好想要我吧?”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地问了一句,“如果可以重来,你……对我用强吧,我会恨你,但不怪你,即便被哥哥打死,被他休了,我也无怨无悔,至少……我……可以坦然面对……面对你”姑娘哽咽,泣不成声。

有谁看到,晨光之中的悬崖上,有一个女子,绝世的容颜上挂满了泪,那泪,反射着清晨的日光,

那光线柔美,沁人心扉……

……

红衣姑娘带着借来的男子,飞越高山,飞过沙海,飞进茫茫戈壁。

戈壁无垠,风啸如嚎。到处都是突兀狰狞的风蚀岩。

前方一里处便是那一个巨大的旋风,不知在那里狂烈而孤独地旋转了多少个岁月。是一千年,还是一万年?

越离的双眼被这眼前的景象震撼,激起了画匠的本能。双手,已开始蠢蠢欲动。随即目光又落在不远处的一块巨岩上。巨岩通体玄黑,乌光闪闪,一尘未染。

此情此景,直教人叹为观止。越离内心激荡,直欲就此调颜作画。不过这完全是画匠的本能在作祟,越离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转头看了看微音,发现她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的脸,嘴角边还挂着甜甜的笑意。

四目相对,火树银花。

微音情不自禁地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拥抱,紧紧拥抱,好想就此把自己融进他的身体里,再也不要出来。

但,终究……他,是借来的。只有短暂的使用权,还没有得到完全的所有权。

在巨石前,微音念出了开门咒。这禁制是萧纥遇为了防止女儿偷偷跑出去而重新设定的。数日前,她在娘亲面前苦苦哀求,母亲拿她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告诉了她。

进门出门,已置身旋风风眼之内。

天渊城的奥秘就在这风眼之中。风眼之中,碧空如洗,风平浪静。当然,这里依然没有浪,有的,基本还只是原来那些沙砾和石头。

风眼的正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正圆形黑洞,若是越离能有幸飞到风眼正上方的至高之处。一定会发现这巨人之眼的奥秘,倘若付诸于画卷之上,定然惊世怖人,震古撼今。

风眼圆睁,可微音的大眼睛自从借来个人儿之后就总也半睁不睁地迷离着。好像这人身上光线太过刺眼,而自己的视线却被某种神秘力量在这人身上打了个死结,无论自己如何催动心力,总也挣脱不开。以致于柔姑娘被揉成了痴姑娘,痴姑娘又被捏成了傻姑娘。傻姑娘就这般痴痴傻傻地望着他,却总也看不腻。

聪明姑娘总是善于利用每一个可以大加利用的机会,既然张了口,借了来,当然要善加利用,

“抱紧些”她紧紧抱住越离,在他耳边柔声也不知道算不算呵斥地呵斥道“待会儿会很凶险!”

尽胡诌!哪里会有凶险!当然,如果越离怕黑的话,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抱紧些她,免得自己惊声尖叫,节操吓掉了一地。

话放到姥姥家来说,其实越离抱得越紧,微音心里越痛。打从在南宫府上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又开始想他了,而且比没见到他的时候更想他,抱得越紧,心里越怕,因为她不是金字塔,她只是一个会深深思念着他的小姑娘。

紧紧相拥,划出一道美丽的红色弧线,投入到黑洞之中。像是不得不了却孽缘的男女,缠抱着坠入无底深渊,双双殉情……

冲入深渊的那一刻,越离只觉着一颗心猛然一吊,不禁有些心慌,双臂上的力道无觉间又加重了几分。而且心跳似乎也快了不少,而且还有些心悸,像是条件反射般地产生了对某种未知事物的天然恐惧心理。就好比,人……天生就怕黑。

头下的黑暗渐浓,脚上的光亮渐暗。不知何时,竟已完全置身在黑暗之中。

虽然眼不能见,但借着身体的感受和心灵的敏觉,他依然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

……她,正深情地望着他的脸,而她的脸上,满了泪水……

头上已有光亮,脚下一片漆黑。下堕变为了上升。渐渐地,光亮变为天洞。天洞渐渐变大变亮。

豁然之间,天地开阔,又见蓝天白云,再闻鸟语花香。天空突现两个日头,蓝天背后还有异象。凭借着对景物之间距离超强的敏感和长时间浸淫此道的极度灵敏的直觉判断:蓝天的背后,应该是几个巨大的圆球。而且还有一股更强烈的直觉在告诉越离:自己所处身的这片天地也是一个大球,而只所以那些大球看起来很小,实则是距离太过遥远之故。极有一种可能,其中那一个最大的绿白相间的大球比自己身下的这一个大地之球还要大。

不过这些异想天开的东西玄而又玄,不是太过深奥就是太过扯淡。可不敢道与常人耳中,免得自取其辱,平添旁人茶余饭后侃资。

前方便是天渊城。

好大的一座城。仅此而已,没什么新意,都是些看厌了的东西。充斥着纵横流淌的物欲,充塞着世间人情事故,交替着生与死的更迭,人人都追求着日光之下的东西,不知为何而生,不知为何而死……

正殿中,看到越离的那一刻,萧纥遇眼中闪没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没有开口说什么,理都没理,冷冷地闷哼了一声,起座转身入了后堂。除了门主夫人,聊尽地主之谊,强作疏离,虽然陌生却假作陌生,不失礼数却故意疏远。然背着自己的丈夫,却隐隐地暴露出丈母娘的尾巴,骨子里流出些许看女婿的意味。多多少少有些个欲盖弥彰的味道。

越离对萧纥遇畏惧很深,亲身体验了一把二哥误入雌狮群的感觉。若非是有微音在,只怕自己便会因战栗而站立不住了。倒是那位美丽端庄且淑雅惠柔的精致少妇般的门主夫人,觑了空便会望向自己的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却仿似在清唱着一首首冰与火之歌。

来者是客,大家豪门自然安排丫环婢女们小心伺候着。今次却迥然不同,来服侍越离的丫环只有一个,名叫微音。

端茶倒水,收拾房间,事无巨细,客人一应所需都是微音亲力亲为,而且满满的都是情意。丫环们见小姐如此这般,再不用忍受那相思之苦,打心里为她高兴,一个个掩口偷笑,还时不时便会打趣她几句。惹得她俏脸微红佯怒欲打,丫环们叽叽咯咯地跑了开去,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

客人洗澡,微音一百二十个愿意服侍他,可惜客人脑子里面进了洗澡水,把她给拒了。

微音守在门外,听着澡房内哗哗啦啦的撩水声。一颗心跳得厉害。好想冲进去,跳进去和他一起洗,好想,好想……

虽然是借来的,可是妹妹已经默许了,自己可以随意使用。可究竟为何,有些功能,还是不敢启用?

一想到淳于嫣知临别时的眼神,仿佛自己的丈夫归了别人的眼神。微音的脑子里面,也灌进了洗澡水。

……

又见晨阳。

大凤凰城,南宫家。

一道孤影飘然落入院中。

淳于嫣知神色落寞,一声不吭走向自己的房间。走时一对半,来时却少了一对,只剩下了半。

三人行,行色匆匆。只影归,谁见嫣知泪……

南宫聆玥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去招呼她。宇日逐星也不敢。直到她进了房门,又关上房门。众人才略略松了一口。

宇日逐星满脸的疑问,却理不出个头绪,只得悻悻作罢,慢慢收回目光。刚好撞上南宫聆玥正扑闪着大眼睛盯着他,眼神中已有询问之意。一颗心没来由地一跳,立时雏菊收紧。

“哥,她怎么一个人……唔……”南宫聆玥一个问题才问出一半,小嘴已被大嘴咬住,身子也被箍紧。

好一会儿,大嘴小心翼翼松口,极缓慢地向后撤回。唯恐那后半句会突然间再冒出来,好再度给她堵上。

“哥,她怎么一……唔……”同一个问题,出自另一张小嘴,却被同一张大嘴咬住,又咬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

两个妹妹乖巧了下来,艰难地张开眼睛,好想故技重施,才发现竟想不起自己刚刚说过什么。

百合怯怯地望着他,小口半含着自己的两只小拳头,脑瓜里面有些热,心里有些慌。

“你是不是也要问?”宇日逐星语带威胁,厉色相向。

百合立时头摇得像波浪鼓。随即心中大悔。

“真乖”宇日逐星口中吐出一口浊气,一颗心慢慢松驰了下来。

“哥哥,她……唔……”

这丫头一点都不乖,居然使了一手欲擒故纵。

良久的沉默过后,妹妹都安静了下来。

“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宇日逐星眉现思索之色,喃喃自问道。

“是啊,哥,你说她……”

嗖!

白影闪过,哥已不见了踪影……

……

天渊城。

借来的骡子车总是要拉东西,不然白借,还搭了草料。

按着越离的吩咐,一应作画所需,微音已让人置办齐全,虽不及越离亲手密制,却对他的画技也算是一种考验。

微音把他借来就是要他画自己。从此便把他藏在心里,斩断一切幻想和念想,不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越离的名头很响,天渊城的人都知道。萧纥遇以及阖府上下都很好奇这小子到底要画什么。不过让萧纥遇郁闷无比的是:画就画吧,竟还关门闭窗,躲入内室。更奇怪处,女儿自打进了屋就再没出来过。难不成这丫头竟是让他画自己吗?纵如此也不必躲入内室吧?随便找个山清水秀之地画个山水仙子图不就成了?

对此门主夫人也是大惑不解,最后不知是想通了什么关节还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处,竟是暗下里吸了好几大口凉气,险些呛到自己;更觉心痒难耐,好想立时成画,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先睹为快。

内室中,微音面对越离有些紧张。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在男子面前脱衣服,而且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越离更紧张,紧张到目光躲来闪去,不敢正眼看她。

褪尽尘世铅华(本无铅华可褪),脱去人世衣衫。人体之美,才是返璞归真的内涵与真义;才是欲之所望的本体与实质;才是面具之下的真容。

微音一丝不挂,满面娇羞,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想必心也跳得厉害。微垂着头,不敢再触碰他的目光。千万次的心理准备,终不如亲身体会。此时的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以至她竟产生一种错觉:是他强要采撷自己这朵花蕾,而自己却只能顺从接受。心已跳到嗓子眼儿,身子似乎有点儿冷,下意识地,她以双臂掩住胸口。

越离心中狂跳,不得不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深深呼吸……

慢慢地,他张开眼睛,缓步走到她的身前。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以为他要干什么,心里大大地惊慌,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似有一阵微弱的柔风抚过自己的身子,她感到他错身而过,走向了自己的身后。

原来他,只是搬了张座椅,放在了她的身后近身处。

“坐下”他吩咐道。

这两个字让微音的心里一下子好失落,好失望;却也好无奈。她只能听话地坐在上面,任他摆布。

越离让她半躺在座椅上,弯起一条腿搭上椅帮,用手肘撑在膝弯上,以手托颌,另一条腿自然垂地,身子和头靠在椅背上,以一个很慵懒并且很放荡的姿势呈现在越离的眼前。而这个让她羞到半死的姿势,却是曾经有人用过。只不过那幅画已在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越离不得不重新调整心态和呼吸。许久之后他才颤抖着手,拿起第一只画笔。

就在他的手触到画笔的那一个瞬间,身心灵一切的欲望和反应统统消失无踪。整个世界刹那间只余下三幅画:一幅画在眼前;一幅画在脑中;一幅画在纸上,还没有成形。

三幅画,却是一幅。

每一天,微音都会被他摆成同样的姿势。每一天,那一份深深的羞意不减反增。

他的要求很高。躺上座椅的那一刻,不准动;不准羞;不准有表情变化,比如痛,比如烦燥不安。只要那份慵懒;那份遐思;那份专注中浸透着的漫不经心;那一份期待;那一份纯真……

渐渐地,微音在不知不觉间,又多加了几分幻想,几分欲望,几分忧伤……

纵是道行修行高深如她,每日下来,腰酸背痛得厉害不说,人也已是精殚力枯,苦不堪言。以致于入夜之时,头才一沾上枕头——天就亮了。

他就侧躺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入睡。静静地看着她醒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专注地看着自己。就好像是要记住自己身上面上的每一个细微处,哪怕是极细小的毛孔和瑕疵;

只是,她的脸上没有瑕疵,身上……或许也没有。

就连躺在床上他都不允许自己着装。她渐生哀怨,继而怨恨。心里面的那一个自己无数遍地埋怨枕边之人,为什么你不肯上来?为什么你不肯伸手?至少……趁我睡着的时候做些什么?

至少……这样我便曾经拥有过……

漫长的痛苦,终有熬到头的时候。才发现,竟是如此的至暂至轻。搁笔的那一刻,微音才觉悟到,借来的东西——再好,终究是别人的。

她想抢,真的想抢,想要强抢。像强盗强抢民女那般的抢。她默然坐在座椅上,双手互握在双腿间,美丽的双眸哀怨地望着地面。恨死了那件他亲手披在她身上的薄氅。她恨眼前这个男人,恨到想要对他用强。尽管,她不知道该怎样……

这世上的画家分两种:一种你随时都可以和他在一起;另一种,你要么在他画你之前和他在一起,要么你在他画你之后再相逢之时和他在一起,否则他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他做不到。

微音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内心的卑劣自私,厌恶自己的龌龊肮脏……。与此同时,另一个自己也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胆小懦弱,厌恶自己的优柔寡断,厌恶自己的瞻前顾后,厌恶自己还要为他人着想……

她厌恶死了自己,厌恶到恨死了自己。恨到追悔莫及。悔到肝肠断,悔到心寸绝,悔到泪交流……

泪,在下巴的尖端交汇成溪。她以为自己不会恨他,不会以这般恶毒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盯着他卷起画卷,系上丝带,轻轻放在桌上。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有秽语出口,却已在心里骂了他千万句‘孬种!’

无意间,她窥见有两道泪痕,曾几何时竟已闪烁在他的脸上。忽然间心中吃痛,一瞬间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情绪被那泪痕扯得粉碎。

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贴身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抱住他,才发现自己,竟已无语凝噎。

……

某日,微音把越离送回大凤凰城,送还给了泪湖夜泛舟的淳于嫣知。原封未动,物归原主。

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给她留下了一幅画。静静地,无声无息地躺在桌上……

偷偷地,有一只纤纤玉手,极小心地伸出,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系着画卷的丝带。似乎发现没有危险性,于是又有一只小手伸出,与那只小手一道捏住那蝴蝶结的蝶尾。踌躇了一下,不知是否是它的主人忽然心虚不安,似又马上说服了自己,笃定这画的主人不会对自己发飙,遂稍稍使力,轻轻扯动蝶尾……

丝带柔顺而解,画卷缓缓展开。

啊——!

音儿她!她!她!……被!被!……被?……?

一声女子的尖叫过后,尖叫后的女子随即醒悟过来。

女儿的脸赫然出现在纸上,仿佛被人以妖术禁锢在了画纸上,不过转念之间已然迷魂归来,却依然惊魂不肯稍定!

这……真的是画吗?这越离……到底是人,还是……?

纵然阅历见博如她,终不曾见过如此画作。她惊为天人,惊为魔妖,内心的震荡,久久不能平息。她一屁股坐在了某把很特别的座椅上,斜靠椅帮,单手撑眉,揉捏了几下眉心,忽地自嘲一笑,略作沉思状,挺了挺胸脯,瞟了一眼桌上才刚展开一小部分的画卷。

今日所受惊吓,全是这该死的好奇心惹的祸,搔得自己心痒难耐,无论如何今日也要满足它。

所谓凡事有始有终,欣赏画卷,哪有不看完全幅的道理。就如相亲看人,即便是处身在一个看脸的时代中,总没有只看脸不看脚上穿的什么鞋子的道理吧?

啊——!

音儿她!她!她!……被!被!……被?……?

尖叫过后,一颗心再不能平静。迷魂再不能归来。当真是画不惊人死不休,如何一个伤风败俗可以盖述而论。她心里千呼万唤:女儿啊,你!你!……好不知耻啊!娘可真是助纣为虐了!你!……你让我还有什么颜面面对你爹啊!

一时心坠,堕地粉碎……

伤心人,泪两行。千思万想,唯独没有想到女儿竟已堕落如厮,居然沦为男人跨下玩物。连这种轻贱放荡的模样都敢在男人面前摆出来,还一脸的恬不知耻!就算是娘在床上面对你爹,都不敢如此放荡,你!你居然如此不要脸面!还未成亲就!……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女儿若能嫁于他倒还好过,若有一天他腻烦了一脚踢开。这当娘的可真就不要活了。

失魂落魄的门主夫人一屁股坐在那张与画中人所坐一般模样的座椅上,再不能站立起来。

萧纥遇站在门口,听着屋中幽幽的哭泣声,伸了伸手,最终没有推门而入。他不知道妻子看到了什么,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妻子需要一个人呆着,直到她扑到自己的怀里。

默然转身,孤影而去。但愿女儿不会有事……

夕阳西沉,扯过夜幕如被。遮盖着大地,哄人沉睡。微音无心睡眠,因为她还在星光下飞。她还不知道,有一个女子正流着泪,伤碎了心在等她归来。

娘亲,娘亲,一个亲字,把一个挂心她的人儿伤得半死……

碧空天光,晨阳如血。再转金黄,继而发出淡金白光。掀开如被夜幕,催促雄啼,唤醒喜好劳作的人们,继续昨日的生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微音跨进门槛,进入内室。赫然发现,母亲正坐在那张有着特殊意义的座椅上,伤心哭泣,眼睛都哭肿了。然而奇怪的是,娘亲的坐姿,居然……有几分熟悉?

难道那幅画竟有潜移默化之能?微音大惊,下意识地看向那张放着画卷的桌子。

“呀——!娘!你!……”微音讶然而惊,下意识地抬脚便欲走向那张桌子。可是母亲那双红肿的眼眶,伤心欲绝的面上神情,迫使她走向了相违的方向。

见女儿走向自己,她缓缓直身。唇角微颤着,眼神当中充满了无助的恨意。

“跪下吧”她有气无力地说,声音有些沙哑。

微音顺从地直直跪了下去,跪在母亲的脚前。

啪!一个脆亮的耳光响过,微音应声倒伏在了一侧,被打得唇角流出一道鲜血。

母女二人,……都是第一次。母亲手上生涩,女儿脸上感觉也很陌生。

一巴掌下去,母亲的心里咯噔一下子,被自己打的生疼。女儿见自己惹母亲伤心,自觉有愧,心里有几分心疼母亲,却也不觉得面上疼痛了。

“你,你,……好不要脸,……居然做男人胯下玩物,我……想死!”母亲悲痛欲绝,死字一出,便真的不想活了。

“娘——!你在胡说什么!”娘说想死,那便是真的想死。微音吓得半死,心下大大地后悔。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竟敢要他画……画……。一时倒是忽略了母亲想死的原因。

“若那越离不要你了,……你该怎么办?!”

“娘,我……”这个问题微音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一时语塞,半晌组织不出言语。

“你知不知道,一个贱女人,总有一天,男人会玩腻的啊……”母亲越说越伤心,此时此刻,心里已然认定,女儿已被人像扔败屣弊履一般给随手抛弃了,

或者……也只是时间问题。

“娘!你怎么可以这般糟践自己的女儿!?”微音气恼得不行,不就是……不就是……,怎么就变成贱女人了!

母亲却没有理会她的言语,思绪依然沉浸在悲痛中的自我意识里面:“摆作那般模样,居然还一脸的受用,没有半分羞耻,我!……我!……”说到我字,再不能言语。

微音也无言以对,自己那般模样,又该如何为自己申辩。总不能说,他要我摆作那般姿势,我便照做了吧。

“你倒是教教为娘的,他不要你了,你该怎么办?!”母亲的右手死死攥着胸口衣衫,声嘶力竭,甚至已是歇斯底里。

“他从来就没有要过我!”微音终于大声喊叫了出来,喊出了自己满心的委屈,喊出了内心的伤痛。

她好委屈,好委屈。好伤心,好伤心。却不是因为母亲的误解,也与母亲无关。而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要过我’这句话本身给她带来的一切,的一切……

啪!一声更脆的响声。五指手印,印在了母亲的脸上。她不舍得再打女儿,但她好恨!她不舍得再恨女儿,所以她好恨自己!

她再没有气力大发烈怒,心丧若死,语声中再无情感:“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贱到明知别人不会要她,却甘愿做别人的胯下玩物……”她的声音已变得嘶哑难听,许久,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幽暗而阴沉,阴沉而又阴郁:“如果可以替身,为娘愿意用自己的身子换回你的贞洁……”

“他从来就没有碰过我!”微音伤心欲绝,大声喊叫。

平地一声雷!晴天起霹雳!

母亲差点儿惊掉了心,如何能够置信,如何能够接受这捂眼天黑的谎言。画中那一个放浪的女子,如何竟能恬不知耻地自欺欺人到如此地步。难道没有风,便不会闪了舌头吗?!

“从来就没有男人碰过我!”微音再次大叫,望着母亲的眼神中浮现出几分恨意,却不知是那恨属于谁,是母亲?是那个男人?还是自己?

“你欺骗为娘要到几时啊?!你这假意的安慰让为娘觉得好恶心!你当你娘眼瞎啊!……”母亲多么渴望着女儿这话成真,多么渴望!渴望到面对女儿的谎言,只想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母女忽然间相对无言,微音幽幽悲叹哭泣,良久,她无奈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噙泪饮涕,屈声道:“娘,你要怎样才肯相信女儿,……验身吗?”

母亲死灰一般的心,突然间被验身两个字刺激了一下。莫非她竟以为为娘当真舍不得拆穿她那最后一块肮脏的遮羞布?!

“躺到床上去——!”一声厉叱,怒不可遏,誓要拆穿女儿一切的谎言,然后才决定自己什么时候羞愤而死。

微音没有办法,只能流着眼泪顺从地躺到床上。觉得这个叫做娘亲的妇人突然变得好不可理喻。然而此时,她的心里却是对越离的恨怨淡袪了好多,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感激。还好他没有要了自己,不然自己只怕便真的百口莫辩了。念及此处,忽地心情又复杂起来,突然很矛盾。满心的哀怨,满心的感激,二者交融,苦不堪言。渴望着他要了自己,感激他没有要了自己。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心境,如何的滋味?不摊在谁身上,谁又能够体会?

娘!你好狠!如何这般忍心?!……微音心里嘶声叫屈,双手抱着一个软枕,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恸恸地哀哭。好委屈!却只能任凭母亲解开自己的束带,褪下自己下身的衣裤,分开自己的双腿,只相信眼见为实……

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情有多深?深到倘若可行,她宁愿永远把女儿含在嘴里,不容她有毫发的闪失。一个母亲对女儿的谎言有多心痛?心痛到即便亲眼看见,都不敢相信那最珍贵的东西还在。

为什么……还在?明明……?这是她第三次问自己。事不过三,再验一遍真的就说不过去了。明明画上的女子如此那般,怎么可能……?

母亲双腿失力坐在床沿上,不知该如何言语,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女儿在哭,哭得好恸,好恸。倔强地保持着母亲把她摆成的姿势,不肯接受母亲行动上的道歉。

“音……音儿,是娘错怪你了,你看,娘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娘一般见识,好女儿,乖乖的啊,把脚伸进去吧,好不好……”母亲双手撑开女儿下身的贴身衣物,想给她套上去,她却不肯。

“就不!”女儿捂着枕头,大声哭叫。好像跟母亲还杠上了。

也不知怎么了,一向乖巧懂事的丫头突然变得执拗起来。母亲哀声诚恳认错她也不接受,还嗔到不行。不过母亲声色俱哀,心里面可是喜不自禁,欢愉的紧着呢。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那小子真是个好东西!妥妥的好女婿!……

“宝贝,娘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不该问就别问!”微音哭得正起劲,立即便怼了回去。

“他……是不是,那个……不行啊?”母亲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不无担心地自顾自问道。

“娘!你别胡说!”微音倏然起身,狠狠地嗔了母亲一眼。语涉心上人的男尊问题,这可得有一说一。

越离行不行,虽说微音没试过,可曾经也算是见过。恨只恨当时自己胆子太小,逃得太快,没有看清楚。不过那也算侧面证明了那一个‘行’字。再说,贴身之时,总还是有那么一股强烈的‘行’的感觉。那是一种直觉,应该很准。对,很准!

女儿嗔了自己一眼,当娘的自然很高兴,至少肯坐起来跟自己说话了。这就纳闷了,难不成这小子当真是天外来的仙人,竟不沾人间烟火气吗?那女儿这一厢热情,岂不是要一辈子贴在这位大仙的冷屁股上?这如何能成?

她这脑子里正胡扯八万里,殊不知,

越离又哪里会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飞仙。再者,他也不是被遗落的那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正常人而已。有着普通人该有的情和欲,而且肢体里面充满了欲念,蠢蠢欲动,渴望着占有画中女子的身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被坐在椅子上哀怨哭泣的画中女子揪得生疼。脑子里面蓄满了水,却不是洗澡水,是妹妹的眼泪。积蓄太多,一个不留神便从眼睛里面淌了出来。

他没有办法逃避妹妹的眼泪。也没有办法掩面不看妹妹哭泣的容颜。妹妹是一道高墙,随时随地挡在他与她中间。妹妹又是一条又宽又长又深的大渊,虽然给哥哥搭了一条索桥,可是哥哥不敢上去,怕不结实。万一堕入无底深坑,便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母亲的话头被女儿喝阻,一时相对无言,气氛有点尴尬。话不投机,女儿哼叽一声,一把扯过母亲手中的衣物,气愤愤地自行穿了起来。

女人,是一个奇怪的生命体……。前一刻欲生欲死,下一刻大笑开怀,也不知其是否是冰与火的融合体。要么把你烧成灰;要么把你冻成冰棍儿。

适才面对女儿要死不活的母亲,此刻好奇心起,也顾不得是否会掉在汤里,心中迷惑,揉搓成了一团乱麻,噎在喉咙口,实在憋得慌,不吐不快。再说女儿终身大事,如何能够不求甚解,刨根究底才是王道,一幅画差点儿要了自己的老命。呸呸呸!自己的美丽的小命!可不敢再大意,一定要知之甚详,不错过每一个细节。对!每一个细节!

“音儿,娘再问你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母亲小意地试探着说道。

“不该问就不要再问!”微音一听又是不该问的问题,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羞慌,下意识地又嗔了她一眼,狠狠地怼了回去。不过怼得虽狠,态度却是软化了不少。

“那般姿势……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母亲此刻耳背,没听清她说什么,依然素我。

微音气得跺脚,哼叽了半天,又羞又窘。可望着母亲那一双蜻蜓大眼,居然笑成了两条小缝儿,实在不忍心再怼她。嗫嚅着回答道:“是……他啦!”

“那般姿势你也从!?”母亲小手掩口作震惊状。

“人家原本……原本……是想坐在床边……”女儿稍稍打开了几分话匣,没有再拒着母亲的意思。

“你!”母亲惊叫,忽又压低声音说道:“你,想和他……”

微音瞄了母亲一眼,神色转而黯淡了下来,低眉垂首,低弱着声音道:“他想,但他不动,女儿还能怎么办,就算有心对他用强,人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坐,对准了坐呗!”母亲才忧心女儿于水火,此时却扮演起了居心不良的角色,竟想着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居然给女儿出起了馊主意。

“什……什么啊?”微音目光飘忽,欲拒还迎。

“下次再见,你就……”……。母亲绘声绘色,连绵不绝。女儿听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外加心猿意马魂游象外……

“娘,那样……会不会……伤到他啊?”至关重要处,女儿不无担心地小意问道。

“这个……”这个问题难住了她,胸中的律动有异,脸颊上微微有点儿泛热:“娘也不是太清楚,啊!对了!娘这就去问问你爹!”语罢转身匆匆忙忙地去了,头也不迭得回。

“哦”微音对着娘亲的背影诺诺应了一声,却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急迫。

默然走到桌边,画上的女子映入眼帘,那般的意态不羁而又自然。这真的便是我吗?微音忽然觉得画中的人儿为何竟如此的陌生?在他面前,我真的可以不顾一切吗?真的便可以放任自我吗?真的可以毫无保留吗?真的可以……

越离,我和你真的可以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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