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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有一种痛,叫痛不欲死

数日后,玄阴堂门主已死的消息传到了大凤凰城。阖城百姓欢呼庆祝,仿佛太平盛世从天而降,从此或将开启新的美好纪元。

城主府上却是一片沉默。天平的倾斜并非什么可喜的事情,但此时的宇日逐星却有些担心那一个伤心的女子。

南宫聆玥和西陆方晴都是冰雪聪明的姑娘,当然看得出这多情的哥哥脸上大写的担忧二字。其实她们也有些担心那位多愁善感的女子会一时想不开,万一再有个什么闪失。

这日清晨,探子来报,说莫一畿确实已死,且死在瀚海神舟之手。就葬在冥冰城北面的玄冥山上。莫一畿的女儿日夜跪守墓前,餐泪饮泣,悲痛欲绝,其兄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以防不测……

宇日逐星内心忧苦,面上神情愈显凝重。他知道,这般下去,这姑娘即便不会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身子迟早也会就此垮下去。

他把两个妹妹和百合叫到房中,说想去看看她。妹妹没有反对,想和他同去,他不准。百合要和他一块去,说若是遇上些什么突发情况也好有个照应,他也不允。

他不愿妹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哪怕丢一根头发也不行……

白影升空,一路向北。

妹妹们站在门口,抬头望天。眼望着那渐渐消失的白光,终又忍不住蹲在地上啜泣起来。

哥哥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还,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百合想要偷偷尾随,却被千柔和百惠劝阻。百惠说:你若不想他有事,就不要给他添心事。百合虽然内心忧急,却也知道娘亲说得在理。可是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又该如何是好……

妹妹们无可奈何,只能躲进房间里面哭。黑夜幽幽,长而漫漫,幽幽哭泣,泣而幽幽。

星夜幽幽,幽幽却不哭泣。趁着幽幽夜色,化做幽幽魅影,幽影幽魅,魅如幽夜,幽然向北。

没有人比幽幽更熟悉幽夜,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幽夜。所以,宇日逐星曾给她做了一件夜行衣,不过……是没有垫肩的那种。只不知,她会不会穿出去在幽夜中与人幽会。

黄昏,夕阳照孤山。

山上有一座孤墓,墓前有一个水蓝色的孤影。

冷风吹过,有残叶随风远逝。那风无趣地撩起她的长发,扯动她的衣袂。奋力扯拽,却不能动摇她那看似消瘦的孱弱身子。

跪在墓碑前的那一个蓝衣孤影,仿佛是一尊水蓝色的女子雕像,就这般被谁放置在了墓前,许是怕墓中之人孤单,

或是担心他不得安眠……

宇日逐星站在那女子的身后,好久好久。山林中不知名处有一双眼眸,闪烁着复杂的神光,盯着他,好久好久……

忽然,那双眼睛回转方向,悲伤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欣慰,稍稍安心,就此离去。

或者这人,可以救妹妹吧?他幽幽地叹息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与心疼,最终化做一道暗色的光影,穿梭林中,掠向冥冰城。

暗夜深沉,幽月如钩,孤鸮鸣,哀声虚缈幽远……

一颗冰冷的心,像快要冻结的潭水,向往着未知的死寂。

一颗焦灼的心,如即将喷发的火山,盼望着前方的黎明。

一颗心,能否融化一颗心?他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黑夜已深,白昼将近,东方旦,微光织幕徐临。

那一抹孤单的颜色,被天染作墨蓝。慢慢变浅,直到……与天的颜色有了区别。

白衣男子终于有了动作

——他从她的身后绕到她的面前。

女子没有反应,无神的双眼,透过他的身体,凝视着墓碑上的文字。干裂的唇有鲜血凝涸过的痕迹。空洞的眸光,已不再有光彩。甚至,那不再能够称为光。苍白的脸颊没有半分血色,仿佛男子身上的白衣。

她活着,却已经死了。

宇日逐星伸出双手探入她的腋下,轻轻将她提起,慢慢回抱在怀中。双臂慢慢收紧,却依然感觉像是在抱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躯壳。

莫如忧……

他在女子的耳边喃喃自念着这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从不曾念出口的名字。

潸然而落的泪水,滑落在她的肩头,渗入衣衫,濡湿了她满是水渍的肌肤。浓烈的馊味入鼻,他却能分辨出那一丝若有还无的淡淡体香。

泪,湿了她的肩头,却渗不进她的肌肤,流不进她的心里。

莫如忧……,……别死……,他颤抖着发出心声。巴望着这几个字,能够使她有一丝回应。

只是,天,不遂人愿。地,却遂了自己的愿,把她拉扯成了自己想要的形状。

红日光,日光红,淡金色的光辉无声地撒落在他和她的身上。却是对着他的眼睛发出言语,

它说,带她回家……

人因脆弱而绝望,旭日依旧东升,无论你是谁,是怎样的一个人,它都会给你带来希望之光。

有光,总是好的……

白蓝相间的光影飞掠入空,镶嵌着淡淡柔和金辉,掠过山林平原,乘着和煦的微风,飞向她长大的地方。

玄阴堂里面的每一个丫环都哭得眼眶红肿,却没有一个是为了死去的人。小姐会死,所以她们哭个半死,尽管小姐还算活着。白衣男子或许带来了一线希望,所以她们再哭个半死。她们小心翼翼地,仔仔细细地,轻轻柔柔地把小姐洗干净,又心疼个半死。

自从门主被葬在山上的那一天,她就一直跪在父亲墓碑前,动也不动。每次莫殇将她抱回来,她都会再次飞回去,直到她再飞不动,用双脚走回去,直到她再也走不动,从房间里爬出去。

莫殇心如万马踢踏踩践,绝望欲死。却只能把妹妹抱回她原来跪着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一天天消逝。

没有人敢不尊重宇日逐星,因为,小姐……就是玄阴堂。

莫如忧半躺在床上,已经没有爬下床的气力。屋内没有丫环,只有宇日逐星坐在床头边。手里端着一只碗,在用汤匙往她嘴里喂水。

她不肯张口,勺子送不进去。

面前的女子,脸色惨白哀丧,双目呆直,了无生气。

宇日逐星一怒之下单手捏开她的嘴巴,强行把一勺温热的清水灌进她的口中。

她的喉咙却如磐石封闭的井,终不肯开启,横心灌进去的清水,又顺着嘴角缓缓地流了出来。

宇日逐星眼眶湿润,皱眉更紧。然虽觉无望,却并不气馁,

再喂,

再流;

再喂再流。

直到一碗水去了大半。但却全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流到胸口,湿了大片。

莫名的气恼涌上心头,宇日逐星泪已飙出,终于忍无可忍,单手捏住她的嘴巴,愤怒地低声嘶吼道:

“你到底想要怎样!”

无论是恨,是怒,是喜,是悲……,若是到了一定程度,仿佛便会使人变得愚蠢。明明知道答案,却偏偏还要问出与答案相对称的问题。就像一个女子,明明知道自己心仪的男子正要对自己做什么,却还偏偏含羞带怯地问他想要做什么。

莫非……,有时候,人的愚蠢是必需的吗?

内心受到打击的宇日逐星无由地涌出一股挫败感,就像是自己火烫的脸贴上了人家结了冰的屁股,若是有人热力不够,只怕此时已然面如寒霜,心灰意冷,就此退怯。

好就好在,这货脸皮够厚,心里被疼痛烧灼得炽如熔岩,断然没有就此冷却的道理,反而是越挫越勇!

此时此刻,无耻就是他一往无前的通行证;面对此种情况,最好把它当做自己的座右铭,或者将来某一天还会成为你的墓志铭!

人若有情,蠢极了也会生出智慧。比如:他再顾不得自己是否吃过大葱或者大蒜之类的异味之祖,毅然决然地端起碗灌入一大口清水,啪地一声脆响,那碗落地开花。一只手擒住她的后颈,野蛮无比地夺去了姑娘的初吻!

那未经人事的姑娘虽然心死,面对这突遭的侵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力量抗拒,也无心抗拒,因为潜意识当中,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所以她咬紧牙关,不给自己生的希望,因为活着不再有意义。只会是一场无法承受的痛苦。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承受不来。根本承受不来。

微温的清水,此时已变成了温热的浊水。却是流不进那密闭着的皓齿之内。此时驽已挂弦,弓亦拉满,不成功,便会前功尽弃,只怕她真的便会舍身成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绝不徒然收回!

她摒住呼吸,苦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就此窒息而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然而,时间仿佛是在看她的笑话。所以它走得好慢,慢到像是要驻足欣赏她出糗的样子。而那股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好像根本没有极限。恰此时,那颗已死的心里,却疯狂涌出一股想要呼吸的冲动。渐渐地,想要变成渴望,渴望变成几乎不能遏止的冲动。而脑子里面此时却是慢慢变成一片空白,心里似乎也再感觉不到那股无法承受的痛楚。

咳!咳!……

她忍不住张口,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哮喘病发。

大部分浊水被她咳了出来,少部分流到了她的肚子里面。她被呛到了,咳了宇日逐星一脸。她想被水呛死,身子却反了水,再不愿意听她使唤;

“她太坏了,想害死我!”身子说。

那少部分浊水流入腹中的声音,使得宇日逐星心中充满了道不尽的狂喜。至少,她的身子或可保住。

那份喜悦自然而然地涌到了宇日逐星的脸上眉梢,也留在了她的眼眸。

第一次地,她发现:他曾经俊俏的脸,原来竟也有这般可恶可憎的一面。宇日逐星自也看得出,她的眼神中开始有了几丝光亮。只不过那光亮恨怨交织,软弱无力。

有一种恨,不是切愿你遭殃遭害,因为它太过无力。无力到——它只不过是某种情感的代名词。

有一种怨,不是切怨你没有付出多少,而是怨你付出了太多,已超过了自己所求所想。以至于无法承受……

人心太过复杂,只是这般恨怨交织的情感,又如何能让人忖度的完全,不过窥知一二罢了。

宇日逐星窥得那份恨怨目光的同时,心中已然自发嗟叹:我死了!……

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不在眼前的考虑范围之内。此时水已用尽,碗也破碎,不得不强把眉梢喜色驱散,拉出一张冷峻的臭脸来。恶狠狠地把她的身子轻拿轻放在靠枕上。转身大踏步跨向房门,根本不理她是否已用眼神杀了他千刀。

丫环们都在房门外候着,宇日逐星开门对她们交待了几句。不料原本还一脸忧苦愁容的丫环们听得这俏哥儿几句吩咐,一个个却是如聆天籁。登时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散开,各自预备去了。当然,眉开眼笑就有点儿勉为其难了,话说这帮子丫头们哪一个眼睛不是肿得像两颗熟透了的桃子,哪那么容易张得开。

很快,一应所需都备得齐了。宇日逐星却不准丫环们退下,反而是让她们一个个围在床边,等着看他将要做的事。

曾几何时,莫如忧那悲痛欲死的心中竟泛出了几丝羞意。她拼命地呼唤着自己的爹,想求他把自己带走。可是爹却不向她显现,对于她的呼唤也没有任何形式的回应。反而是这个男人和丫环们所带给自己的羞意却是愈发的强烈起来。以致于她的心里面开始自发地有所反应。

她开始有一丝畏惧和慌乱。有点儿类似上古时候,怕打针的小姑娘看着大夫单指弹着手中的注射器,再推出一丝或几丝掺杂着空气的水柱时的心情。只不过没有那般强烈,也更复杂些。

丫环们不知道他留下自己用意何在,猜测着可能是有需要帮手的地方。

“请把房门关上”他说。

没人应声,房门却吱咯一声被人关上。

那吱咯声传到莫如忧的心里,恰如远古的大夫突然在她的屁股上擦了一下棉球。她身子某处一紧,好想开口说不要,却不料这身子已不听她使唤。就好像她是她,她是她。

大夫开始打针,灌进嘴里一大口,故技重施,对着微微张开的小口狠狠地怼了上去。

“啊呵!”众女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他的预备动作,虽有些许心理准备,可当真看着他这一针筒扎下去,还是禁不住心惊肉跳。

虽说是心药,可这药剂似乎下得也忒霸道了些罢。这……谁家的姑娘受得了这个啊?丫环们看着兀自在无力挣扎的小姐,耳听她口里所发出的唔唔声,还有她喉咙里发出的咕嘟微响。然最吸引目光处,却是小姐的嘴,居然!居然被他给……全然含在了口中!

众女子以手捂口,只觉着自己的小嘴一阵阵发麻,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而这霸道大夫却如法炮制,又一口气灌了好几口。

震惊之余,众丫环却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她们又如何会想到,小姐拼死不从,紧咬牙关,却被这无赖以手上大力捏开小姐唇齿,为防她再次切齿不从,不惜以舌头作注。也不怕小姐一狠心给他咬下来。居然就这般一副吃定了她的模样,逼着小姐来者无拒,倒不知他哪里来的如此这般的自信。

宇日逐星一鼓作气又喂了她少许流质的食物,辅以小口清水送服,这才暂且饶过了她。不过这一番折腾下来,还真的把丫环们给唬得目瞪口呆。一个个暗叹小姐大幸,竟有如此‘口福’,却是浑然忘了小姐才刚刚没了父亲。

不过说起来,也不知道玄阴堂算不算因祸得福。至少,门主一个人的死,无形当中却换来了许多人的生。

莫如忧被这无赖强喂了些东西,内心悲苦,胸中气苦,腹中还老大的不舒服。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无奈地闭着眼睛,脸侧向床内侧,脸颊微微恢复了一点点血色,不知是不是因为进了少许饮食,还是羞意使然。反正稍稍好看了那么一点点。

只是此时,经历过这一番风雨折腾。她的心又慢慢转冷,由平服转为平静,继而渐渐黯淡,最终变作死寂……

丧父之痛,唯女儿更不能承受。更何况,爹是为自己而死。而宇日逐星此刻最需要做的就是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直到那痛,不会再要了她的命。

“我与你家小姐要休息,请你们出去”宇日逐星古怪着声音背对着丫环们口齿清晰地道。正言语间已把莫如忧横抱入怀,使她平躺在床上,又把软枕放在她的颈下。之后转过头来扫了丫环们一眼。

丫环们俱是些心思玲珑细腻之女子,惊怔过后,又如何会听不出这话中的着重点在哪里。尤其前半句,颇有几分蹊跷,这光天化日当头,小姐需要休息那是自然,可‘我与你家小姐’这几个字说得怎么听都像是有几分暧昧之意,不由得姑娘们不往歪处想。搁在平日里,只怕多半会被姑娘们一顿臭骂好打赶出门去。

只是今昔不比往日,小姐回生的希望可都寄托在这家伙身上了。这半命令半吩咐的蹊跷暧昧话,此时听来却如同纶音,由不得你不从。再说这家伙又‘狠’又‘坏’,长得又好看,小姐今日若是被这家伙给那什么了,指不定还因祸得褔了呢!丫环们如此这般想着,内心当中艳羡渐生,再看这人时的目光便有了几分变化,隐隐竟有三丝虎妞望着吃食的意味在里头。

丫头们心念至此,打心里替小姐高兴,一个个竟也轻松欢喜起来,更有人叽叽吱吱地嘻出了声,只不知那新入墓之人若见着丫环们此番情状,会不会一气之下跳起来顶穿棺盖骂娘。

虽说小姐与老爷父女情深,可在丫环们潜意识当中,老爷实在太可怕,就像传说中的噬人恶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戾寒之气。在老爷面前,姑娘们只有骨节打颤的份。

所以老爷死,丫环们纯粹是心疼待自己如同姐妹的小姐才会哭得这般伤心。如今小姐有了回生的希望,丫环们如何会不欢喜快乐……

这边厢丫头们喜不自禁,强撑苦忍着高兴劲儿,孰不知躺在床上的小姐那刚刚回复死寂的心潭扑通一声又被人给扔了一块板砖进去。此时那自以为再次死去的心里又自顾自地打起了鼓。

莫如忧不由得对这大逆不道不忠不孝的身子心生厌恶。此时不知又跪在父亲的墓碑前狠狠地扇了自己多少耳光。再次呼求爹爹把自己带走,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多次想要自尽,又怕爹娘不要自己,没敢。只是这般把生命硬生生耗没了,若是爹娘不来阻止自己,再见时,想必一定不会怪罪自己的女儿了吧?

难道当真天不遂人愿吗?竟派这人来折磨自己?上天就忍心看着自己后半生就那般痛不欲生地活着吗?

而这,似乎又变成了绝望的另一种形式……

然,

小姐的后半生是否会痛不欲生,此时的丫环们自也没心情想那许多,却是对小姐的未来充满了憧憬。甚至只在这短短的跨出房门的时刻当中,一众丫环们脑子里面竟无约地把小姐的后半生都给安排妥了,以至于连大胖小子都替小姐生了。而且还是子孙满堂。

念及子孙满堂,想不偷着乐都难。可恨眼下正是悲伤期,既出得房门,那欢喜心情自当竭力地掩藏起来,先保住小命要紧。

房门啪地一声被人用力地关闭。莫如忧的身子随之一颤,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子。耳中传来的那一声关门声感觉就像是自己腰间束带被这人突然间解开所发出的声音。

房门外有人低声向丫环询问着小姐的情况。

——是莫如忧的哥哥莫殇。他心忧妹妹的身子,一直在门口处守着,站也不是动也不是,心下着实难安。一向城府深沉如他,此时此刻,终于原形毕露。……对妹妹的那份天经地义的深情,昭然若揭。

若是妹妹死了,一家人就团聚了……

从丫环们口中得知,妹妹吃了些东西,他当即便流下两道滚烫热泪,而且没有躲得过丫环们的面。这是丫环们第一次看到大少爷流眼泪,没有一丝作伪。这让丫环们对于这一个新任门主从此有了不一样了看法。

他默然挥了挥手,丫环们挥之即去。对着房门沉默良久,心却平静了下来。房内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知道他会对自己的妹妹做什么,或者说什么,此刻他也不关心这个。

他不敢奢求什么,只要妹妹活下去,就比什么都好……

两个男人隔着那一扇门,不知道今后是敌还是友。莫一畿的死,莫殇很难不怀疑其它两派和大凤凰城。所以他的心里很矛盾,他想不明白,这人为何对于使妹妹能够活下去竟如此的用心和执着。而且那份担忧,看不出有半分作伪。

宇日逐星知道他还在门口,所以他没有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从而导致自己的努力功亏一篑。

虽然没有言语和眼神等一切的交流,但莫殇感觉得出来,宇日逐星不想让他留在门口碍事……

莫殇深深呼吸,抿嘴叹息。终于把妹妹完全交付在这人手里,一甩头,默然离去。

莫如忧闭目躺着,浑身没有二分气力。此时的她,心里越发地慌乱起来,呼吸也随之略显紊乱。脑瓜里面已不受自己意志支配地开始胡思乱想。她还想到,待会儿……会不会……很疼?

‘啪’,一声微响。莫如忧腰间束带被宇日逐星单手解开。莫如忧下意识地艰难抬起一只手护住腰间外衣的带扣处。然在宇日逐星看来,那只小手不过是想要挡住车子的虫臂。不过食指轻轻一挑,便将那小手轻巧巧地挑离。

莫如忧俏脸已有微红之色,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身子被他抱起,又轻轻放下,却已褪下了自己的外衣,里衣。

不过片刻,莫如忧的身上就只剩下了贴着肌肤的仅仅能够遮羞的也不知算不算衣物的衣物。

且不论宇日逐星的内心里是否已是波涛汹涌乃至已掀起惊涛骇浪;在这一个微妙的时刻里,莫如忧的身子却已彻彻底底的背叛了自己。她的心思和她的意志也开始同室操戈,止不住地去过滤初次见面时的一幕又一幕的画面中的细节。……直到那一只温柔的手掌,在城外抚在了自己的脸上。

头上的发饰被他蛮横而又粗鲁地摘了个干净。柔顺的乌发也被他粗鲁的动作给挠弄得有些凌乱,一颗心更是被他抓弄得又乱又痒。之先满怀的伤痛欲绝,此时此刻竟被他搅得七荤八素。硬生生被他整成了冰火两重天。

宇日逐星拉过薄衾,遮盖住她那半掩半露的如雪似玉的嫩肤胴体。之后便开始自行宽衣解带。

几乎已至心惊肉跳,忽又耳听那沙沙窣窣的脱衣声,更是把莫如忧吓得够呛。可是身子这个叛徒却几乎便要跳起来欢呼迎接。她赶紧咬紧牙关,以免唇齿间万一冷不防发出自己不想听到的声音。

沙沙声过后便是一阵沉默,而这一阵沉默更可怕,莫如忧被这一阵沉默吓得直想哭,可这不争气的身子却兴奋地直想笑。她禁不住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何一时刻竟变作了两个莫如忧。

丫环们都偷偷摸摸地聚在了窗外门口。应该算是分内,没人会有异议。再说她们也担心这人剂量下得太猛,小姐这虚弱不堪的身子会不堪重负,可不敢被他折腾坏了。

望着窗帘上那些个傻呼呼的投影,宇日逐星自嘲苦笑,心道:反正是一死,这坏人就做到底吧!

于是他只穿着贴身衣物几步来到房门前,拉开了房门。

姑娘们见这阵势,知道好戏就快要上演,却是一个个假意一惊,乌溜溜的大眼睛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扫了一遍。而后纷纷‘啊’地一声背过身,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意思说,你这人好坏,忒也没有礼数!要脱……干嘛不脱得干净彻底!……

面对体内体外两重天的丫环们,一目了然于心的宇日逐星一脸的无奈与悲哀。

“姑娘们可还有什么话要交待的吗?”宇日逐星语带戏谑,打趣着对众女子道。

丫环们听得这话,一时慌张,竟吱吱唔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等了片时见丫环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反应,宇日逐星假做无趣地道:“既如此,那我便关门了”

“公子且慢!”莫如忧的贴身丫环听到他要关门,心下一急,转身脱口叫了出来:“小姐她……她身子太过虚弱,倘若可行……还请公子……轻拿……轻放”这话说得磕磕巴巴,不过在场中人自也听得明白,这话里的字句,到底藏着几个意思。

轻拿轻放四个字表面上说得含蓄,实则露骨,傻子也听得出来,她这是要这位公子一不做二不休,要做的事自然一样都不能少。只不过还要悠着点儿,千万莫要把小姐这小身子骨给折腾散了。……自己总不好替她吧,当然,如果有用的话,自己定当义不容辞。再说,那也是自己‘分内’之事。

一切都是为了小姐!

对!轻拿轻放!众女纷纷转身,滴溜着大眼,又在他身上扫了一遍或者几遍,以至无数遍。

轻拿轻放……,谈何容易?本来就拿起来便已放不下,如今若果真拿起来,只怕再想放下,那真是彻彻底底的难上加难了。

不易察觉地,宇日逐星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怅然。退身关上了房门。

丫环们一脸欢喜满意而去,仿佛小姐已重获新生。而远处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却是一声叹息,那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里面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仿佛那一道目光,……看到了木已成舟,羊入狼口。

宇日逐星坐在床边,面对着房门,怔怔失神,再没动弹。

莫如忧此时恍然中,似才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张开眼睛,默默望着他的脊背,怔怔然流下泪来。这一次,她的心,她的意志,她的身体终于合而为一。

她……愿意……

曾几何时,她的心里,已有了他的地方。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他的良苦用心。他把花儿撒满亭楼,却不知风雨又在何处。

她宁愿,风雨欲来就来,别再迟延。

……她宁愿,风雨欲来,就叫它来得更猛烈些吧!能死在暴风骤雨之中,便此生无憾了……

情若深沉,痛也深沉……

若是花儿愿意,有心的人儿终须折,莫让它,在等待中老去枯萎……

内心的痛,若是到了极致。便只有两种:痛不欲生,和痛不欲死。而这两种痛,在这一刻同时发力,恶毒地撕扯着莫如忧的那一颗本就脆弱单薄的心……

她吃力地伸手,摸到了他放在臀侧的那只手的手背。他张开虎口,拇指轻轻扣住了她那纤巧的四个指头,……慢慢收紧。

视线,没有交集,心,却慢慢体会。他知道,她还活着,只是仿若已经沉睡,却不曾有人叫醒她。

夜已央,繁星乃寒。

不知何时,莫如忧睡着了,

悲伤为枕,痛苦为床。痛苦把梦与现实都化为了真实的洪流。从心口,直涌到眉间……

宇日逐星轻轻拉开房门,跨步而出,又轻轻关合。抬头仰望星空,突然间想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爹,又延及到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人追星追得怎么样了?自嘲自问,摇了摇头,向着院中最隐暗的角落走去。

黑暗中,黑纱下,有两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穿着——那一身薄而贴肉的衣物。随即把目光转向了一侧随便哪个地方。

“我没碰她”他轻柔着声音小意地说道。

“干嘛跟我说这个”黑纱下的一张小嘴微嗔道。很明显,那语气非但不悦,还略略泛出酸味。

“我想让你知道”他说。

“我不想知道”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我应该知道”

“因为你来了”

“我……只是担心你……会出事”黑纱下的小嘴把一句话拆分成了三段,内中的愉悦,有点个欲盖弥彰。

“这里不安全”

短暂的沉默。

“她怎么样了?”

“还活着,……你回去吧”

黑纱下的目光转回,盯着他的眼睛。

“我……只是担心你……会出事”他说。

黑暗中的两双明亮的眼睛,目光微微一乱。随即又转向别处,却没有说话。

“我……”

下一刻,那两双眼睛的主人已落入了某人的臂弯之中。纤柔的细腰被箍,紧紧地贴在那人身上。慌乱之下黑纱下的人儿语无伦次,慌不择语:“爷爷……”

“住口!”他微声呵斥道:“再敢在我面前称爷爷,信不信我就

(此处因违规,删减一百字)

还好自己反应得够快,早早收住了声,否则后果可真的不堪设想了。

“回去吧,这里太过危险,今晚欠你的帐,等我回去再算吧”他压低着声音迫切地道。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这里是玄阴堂,藏龙卧虎,高手如云,纵然在夜行之术上你有些个过人的本领,一时能瞒得过他们的眼睛,却终究如刃舞一般,只怕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说完这话,宇日逐星再不给黑纱蒙面的人儿分说的机会。足尖稍稍弹地便悄无声息地升入夜空,而贴在他身上的人儿也不敢再挣扎,只是这般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飞离地面,借着各种建筑黑影的掩映飞离了冥冰城,而后疾速向南,耀出一道刺目白光风驰电掣般剌破黑暗而去……

莫殇站在城头上,望着前方渐渐消失的白色光点,眉头深深皱起。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或者,换句话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阴谋?

百里之外,山野间一声晴空霹雳炸响。白光更炽,速度陡增。黑暗中,黑衣装的人儿缓缓地闭上了那两双黑色的又闪烁着晶晶星光的大眼睛。

……五百里,为何不是五百年。却仿佛只在弹指之间。

他落在大道的空地上,轻轻放下怀中之人。

站定时,他幽幽地道:“幽幽,别让我担心好吗?”

幽幽幽幽地垂下眼眉,没有再说什么。内心当中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好想……

……好想要再自称一声……爷爷。

“走!”宇日逐星斩钉截铁,再不敢给她这个称爷爷的机会。

断冰切雪的一个走字喝出,斩断了所有念想。幽幽吓了一跳,竟是不由得退后转身,这便要作势腾空而起。

双脚才离地面,就觉腰间一紧,那双铁钳般的双臂再度把自己扣住,身后之人只轻描淡写地往后一拉,自己的腰臀就这般又重新贴回到了他的身上。而自己的尖脚却只能解及到他的脚面。由于身子没有了着力点,上半身不由得前倾,整个人就像是突然间坐到了他的小腹上。

这一下触感太强,幽幽又羞又窘,本能地想要挣脱这双手臂的束缚,才发现身后之人已飞离了地面。

还好正处身在黑暗的深沉夜色中,又有黑纱蒙面,而且还是背对着他,似乎这才没被他看到自己的脸竟红了。纵如此,幽幽依然觉得他已然觉察到了自己的异样之处,甚至自己面颊上的那几抹淡淡红晕也被他那双犀利的双瞳给捕捉了个完完全全。

幽幽的脑子里面忽然间也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就这般姿势……

结界升空,耳后传来低微而轻柔的声音:“别让我为你担心”语声恳切,带着几分乞求和担忧。仿佛是一个父亲在对自己不听话的女儿发出请求。

这句话再次触到了幽幽心里最隐密的敏感地方,这感觉却是愈加强烈,更胜前番。张开小口才要说话,忽觉腰间一松,身子一沉。回神之际,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星光暗淡处。

“有什么账等我回去再算!”

这是一道命令,不由得幽幽不遵守的命令。再不敢违逆,再不敢反驳,因为他……会为自己担心。

风声呼啸,却吹不走面颊上的四行泪水。因为,自己被他藏在了结界里面。

幽幽哭得像个小姑娘,因为她本就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她,再不是爷爷了,那面具太沉,她戴不动了。她好想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在日光之下躲进他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把本不该属于她的这数十年的委屈全都哭给他,一滴也不要剩。还有心中那一个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她愿意交待给他,因为他……曾为自己担心。

……

天刚破晓,宇日逐星穿戴整齐,拉开房门。莫如忧的贴身丫环已来在门口候着。宇日逐星心中一暖,没来由地暗道了一句这丫头真好。

丫环柔柔地望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缕脉脉柔丝,微微一福,见的却是姑爷之礼。宇日逐星心中一番苦笑,暗暗慨叹:“你若知道真相,只怕也会骂我一句孬种吧,做男人做到我这份上,这世上只怕也没谁了吧?”宇日逐星定睛看了她一眼,眼神当中飘过一丝歉疚,心说只怕你想要随你家小姐嫁于我的愿望要落空了,但愿到时候你不要恨我。

“小姐她……没事吧?”丫环弱弱地问着,眼神中有一丝幽怨一闪即逝,随即不无担心地望向他的背后。

“她累了,照看好她”宇日逐星吩咐一句便错身而去。

这话说得实在,她累了,太累了,所以依然沉浸在苦梦中还没有醒。可在丫环听来这话说得可有些隐晦了,隐晦的有点儿露骨。

“只怕是被你折腾惨了吧!”望着他渐远的背影,丫环一脸的哀怨,轻声恨恨地说道。语罢忽而神情一转,嘴角掠过一抹坏坏的笑意,轻快着步子入了屋内,伺候小姐去了……

院内小池边,两个年轻男子并肩而立,相离尺余。

“昨晚我的朋友来过”其中一位怔怔地望着水面,开口说道。

“哦”另一位散漫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上心。

“她并无恶意,若是有一天落在你手里,请不要为难她”说完这话,男子转身离去。

其实昨晚幽幽潜入玄阴堂,刚开始并未被发觉。只是她刻意把自己暴露给宇日逐星的时候,也无意中把自己暴露给了隐在暗中的莫殇。所以,宇日逐星很担心她。

作为一个哥哥,莫殇隐身暗处,看着那间屋子,心里面颇不是个滋味。这位半兄半父的兄长,也算是从小把妹妹看大,怎么一拱手就便宜了这小子?

恐怕这小子早在心里面把宇日逐星揍成了猪头,而且还一边揍一边大骂:“叫你拱我家小白菜!叫你拱我家小白菜!……臭猪,打死你!”

……

话说丫环来到床边,心疼地痴痴望着还蜷缩在睡梦中的小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欠身坐在床头边,第一件事却‘自然而然’地是掀开被子,看一眼衾下风光。

小姐的身子半遮半露,这让她整夜没有落实的心终于着了地。

“真好!”她悄悄自语。倒是不再念记着昨夜那坏家伙把自家小姐整得有多惨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柔地理了理小姐额角凌乱的发丝。拇指停留在她的腮边,轻轻摩挲,怔怔出神。

“可怜的小姐”她默默自语“一定很痛吧?也叫不出来……只能这般忍着”忽地她心中一动,似想到了什么,面上略有疑惑之色,

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么细微处?复又掀开被子,细细察看小姐下身躺卧处。眉头渐渐皱起,眼神中露出思索之色。

这……?

正当她起疑之时,忽地身后飞来一物。她受惊转脸,已然来不及躲闪,那物当头盖脸忽落而来,像一个盖头一般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帮我洗一下,若洗不干净,就赔我一件”一个无赖的声音,透过盖头传进了耳朵里。

晨光中,头上顶着的似乎是一件白色的里衣,而正在自己的眼前处,却是白里透红。

啊!一股陌生的异味入鼻,她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扯下白里透着一小抹红的盖头。

啊!又是一声尖叫。条件反射般地以手捂眼。只是捂得不太严实。

宇日逐星知道这丫头机灵得很,只怕便会被她识破。又不敢做真,所以无奈之下只能造假。只是可怜了自己的里衣。

看这丫头假假地反应过度,宇日逐星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略略检视了一下周身,确定并无甚暴露之处,遂开口打趣她道:“总比被褥要好洗的多吧?”

此句入耳,丫环这才想起手上的东西,又是啊地一声尖叫,仿佛烫手一般慌张着扔到床上,正巧扔到了小姐的脸上。再啊一声又捡了回来。连番羞窘,俏脸却不见红,抱上那团白物,撒腿夺门而去。

眼看着那丫头消失在视线中,宇日逐星摇头苦笑,心道:我这算什么啊?妹妹在家里不知又会哭成什么样?而我……

重又坐回床边,莫如忧蜷缩在被子里面,脸色依旧苍白,紧锁着的眉头微微地抖动着,仍然不得舒展。看着她如此一副模样,宇日逐星不禁愁上心头:这……何时才是个头啊?

漫长里,不觉中,

日已当午。

莫如忧头昏脑胀地醒转过来,一时睁不开眼睛。好一会儿,她才慢慢适应白日的光亮,眼睛好歹可以眯成一条缝儿。只是头疼得厉害,且浑身酸痛无比,说不出的难受。

丫环们端来了餐食,都是按着宇日逐星的吩咐做的。

莫如忧半躺在床头的靠枕上,有气无力地转头看了一眼丫环们手中的餐盘,看到其中有一碗汤的汤面晃晃悠悠,还盘绕着几缕热气,那热气柔若淙淙溪流,仿佛还能听到奇怪的叮叮咚咚的流动水声……

内里有些发急,就像是一瞬间的事儿。莫如忧眼望巴巴地想要向自己的贴身丫环求救,却没有气力发出声音来,然而这死丫头也不知今日是哪根筋不对,竟对自己哀求着她的眼神视若无睹。非但如此,居然还端过那碗汤,用汤匙一撩再撩,居然还要喂自己喝汤。

一霎时,莫如忧绝望了,艰难地扭过头去。那晃动着的汤水太有杀伤力,只在眼前这般一绕一晃,自己那道脆弱的防线便险些决了堤。她身子轻颤,好生辛苦,苦到掉下了眼泪。

丫环见她拒食,心里一下子揪了起来,眼泪不由得也随着小姐的眼泪掉了下来:“小姐,你就喝一口吧”丫环哀声苦劝,止不住的心疼。

喝一口!喝一口!喝你个头啊喝!莫如忧心中气恼个半死,却是叫不出来,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她算了。

宇日逐星见她两只小手死死攥着腰间被褥,而被子下面更有些微不自然的异动。这才稍稍放心,只怕便是这机灵丫头忧急之下脑袋瓜运转不太灵光,会错了意。一片真心办成了坏事。

“我来吧”宇日逐星接过她手中的碗,眼神示意。丫环看了他一眼,微微欠首,旋即起身退在一旁。

莫如忧彻底绝望了,那道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脆弱防线,被这三个字一击之下登时现出崩裂的迹象。甚至那道堤坝,已开始从裂缝中有了些许渗漏。

正此紧要关头,莫如忧身上的被子忽然被掀开,紧接着便有一双大手探入腰后和膝弯之下。之后便被轻轻抱起,靠入一个胸膛。

仿若一个安稳的港湾……

他……

房内似乎已不大合适。他足不点地,仿如乘风而去。她满心感激地枕着他的胸膛,一只手攥紧了他后背的衣衫。

许久过后,他没有乘风而来,因为没那个必要。不过莫如忧的身子上又被裹上了一层外衣。相应的,宇日逐星的身上则只剩下了贴身的衣物。

去时匆匆,因为差一点就来不及。来时却不必太匆匆,因为不该来的已经去了。

丫环们都在房内候着。这一次,没有再捂眼睛,因为,一回生,二回不好意思再生。那就显得有些做作了。却是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大眼溜精,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上下扫描。只不知姑娘们机灵灵的大眼睛可有透视之能……?

宇日逐星把莫如忧放回床上,给先前那没眼力见儿的姑娘使了个眼神。那姑娘怯怯地望了他一眼,一脸歉意地坐回到小姐的床头边,也不敢正眼看她。重新端过那碗犹有余温的滋补汤,舀了一小勺送到她的嘴边。

勺子的前沿触到小嘴的嘴唇,却不见她张开。丫头下意识地瞥过小姐的眼睛,

……确认过眼神,小姐正和自己怄气。

这下子丫环犯了愁,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苦了心想劝小姐喝上一口,那一声小姐却如何也叫不出口。有心认错,却又不敢提及刚才的窘事,倒是真的难为了她。

“这汤有点儿凉”宇日逐星看了一眼莫如忧面上的表情,另有深意地道。

“哦!我这就去热一下!”难坏了的小毛驴儿赶紧地就着坡儿就要下。却不料此时却被宇日逐星伸手接过。

那丫头慌忙识趣地起身肃立一旁,满眼感激地望向这位给自己解了围的长相英俊,人又……那什么的恩人姑爷爷,眸中闪过光荧荧的花花。

众丫头无约地生出一种预感:好看的戏码即将上演!任之艰,唯公子……呃,咱家姑爷爷才是众望所归!

幸好,咱家姑爷不负众望,口里含着汤,一只手捏着小姐的嘴,也不管小姐是不是咬紧了牙,亦不顾她慌张的眼神,冰雪聪明的童女们此时此刻也分辨不出小姐面上的表情是拒还是迎。只知道咱家这霸道姑爷只需一口咬定,一切的抵拒和反抗都是纸老虎!

果不其然,纸老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那带着体温的汤水侵犯着自己的肚腹,却无能为力。任凭那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从他的嘴里滑入自己的口中,却只能逆来顺受地被迫下咽。

好一番折腾,好端端一个半条命的姑娘,此时又被折腾走了一半的一半。女子好洁,却是被涂了满嘴的食物残渣和汤水。想想都觉着恶心!宇日逐星满嘴发黏,恶心欲呕。肚子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姑娘们却不然,刚才的一幕幕不断地在脑子里面翻腾不休,却没有一个觉着恶心欲吐。反而一个个满脸的羡慕和向往,也不知她们这脑子里面到底装的是水还是其它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更令人费解处,刚刚被人吐进一肚子汤汤水水的莫家小姐,俏脸微红不说,神情当中还隐隐透着丝丝缕缕,极细微的一小股愿君多采撷的意愿。

莫如忧美眸半闭,迷离中似有几分恍惚,可那两道弱弱的目光忽来闪去,却始终不肯老实安分地呆在一处地方。

这会儿那倒霉丫头却忽然有了眼力见儿,赶忙拿过一方软帕小心拣着好听些的对自家小姐说了几句,便对不知何时才能够着竿子打的相公微微一福,便与众丫环们一道收拾着碗勺,不大会儿便全都退出了房门。

房门关闭声响起。莫如忧适才绷着的心绪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许。她忽然想到,若是丫头们从今往后都用着那种眼神盯着自己看,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了。忽而又想到,若就先前那般追随着爹去找娘,不知道娘会欢喜还是会伤心?

长长的沉默过后。宇日逐星望着她的脸,淡漠着声音道:“你是一个愚蠢的女人”

此句阴冷且不含有任何情感色彩。除了,那浓浓的,百般遮掩的关怀之意。不知何故,女人两个字仿如一只小槌,在她心中某个敏感的部位轻击了一下。又直接延及到了身体上的某处隐密地方。

“你很残忍”他俯身抱她入怀,轻声耳语。

你把自以为无法承受的丧父之痛还给自己的父亲,以为这样便可以坦然去见他。岂不知他最大的心愿却是想你能好好的活着。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男人,根本承受不了丧女之痛,只所以还能活下去,已完全是被心系之人所绊,终其一生都只能活在对女儿深深的思念之中。那一份至深沉的痛苦,若非常在深夜之中独自流泪,又如何能有万一的体会。

直到上天收取他口中气息的那一刻,最后一声叹息之中,依然隐藏着女儿的名字……

若九泉之下是美好的去处,你断不至痛不欲生。若死后的世界是一个痛苦的地方,你爹见到你的那一刻一定悲痛欲死,却不得死,因为他已经死了,只能永远落在丧女之痛中。眼睁睁看着女儿一同受痛苦,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你,能想像得到吗?

你娘不会恨你爹,只会满怀感激,因为他为你死。那一个女人,承受着产难之苦,把你生下来,巴不得你能永生。你若歹毒到践踏你爹的替死之恩,便是可咒可诅之人。见到你的那一刻,你娘一定会恨自己,恨自己生下你,而对你所有的恨,都会转嫁到她自己身上,因为她舍不得恨你。

还有你哥,若是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妹妹,只怕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你好恶毒!

“爹,娘……”细弱游丝的呼唤,犹响在耳畔,莫如忧已悔恨饮泣不能成声。

这一刻,若是莫一畿夫妇泉下有知,一定会为女儿欢喜。因为她……已死而复生。

宇日逐星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那一颗颤抖着的心,因悲伤而支离破碎,因思念而痛苦万分。却重拾勇气,用自己柔弱的肩头,承担起那一份深沉的,本该属于自己的痛苦……

……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别离。

那日,莫如忧跪在父亲的墓碑前泣不成声。她向父亲忏悔,向母亲倾诉。宇日逐星站在她的身后,默默无声。

山风吹过,抚过她的脸颊,理过她耳鬓的发丝,拥抱过她的身子,依依不舍地撩弄着她的长发,温温柔柔地与她依依惜别……

离别时,他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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