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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心心越即,生死越离

宇日逐星回到南宫家与淳于正罡会合,再不敢多作停留。

百合眼泪汪汪地望着天空中那一道白光渐渐远去;消失的那一刻,她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西陆方晴和南宫聆玥早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此时见她伤心大哭,方才发觉此事颇有蹊跷。心里开始发慌,刚要问身后站着的两位祖宗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发现,绿衣姐姐正眼泪啪嗒地依偎在白衣姐姐的怀里无声哭泣。

宇日逐星的两个妹妹心忧如燎,急迫逼问。白衣姐姐没有办法,只得一五一十地将密信的事告与她们知晓。

其实,宇日逐星也并非不想让她们知道。只是走之前不敢告诉她们。

两个妹妹在房中哭个半死,几欲昏厥。哥哥此去,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更不知还能不能再相见。这让妹妹如何不伤心。姑娘们好生恨他把自己蒙在鼓里,

哥哥好狠的心。

事到如今,姑娘们心里唯一所求,就是哥哥能平安回来,再不敢有所奢愿。

……

天渊城,大海深处。

“师兄,这些海妖并无甚厉害之处,爹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咱们两人亲自随船?”渔船船头甲板上,一位红衣女子眉头微蹙,对身旁的青衣男子不解问道。

青衣男子略略沉吟,半晌皱眉道:“一应事宜按说随便哪一个师弟前来,也可督办得妥妥当当,并无甚难解决妖物恶兽,除非天公不作美。”忽地一顿,眼看是想起了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如影一闪,却又消失无踪,忽又摇头道:“若果真天公不作美,即便咱们兄妹二人前来,也于事无补,师兄也真的不明白师父的意思了……”他忽又抬头,负手前望,眉头皱得更紧,似乎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对话二人,正是微音和她的师兄。

“莫不是爹有什么事瞒着咱们兄妹,故意把你我支开?”微音冰雪聪明,心中生疑,很快便想到这一层。

青衣男子早生疑窦,只是没想到支开这一层。显然他并不以为师父有何事竟有支开他们的必要。

“爹让我们替下诸位师弟,忙着将他们召回,什么事竟也不想让我俩知道……?”

“淳于姑娘!”

“越离!”

二人同时惊声尖叫。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眼神中竟同时泛出惊惧之色。这,是二人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

……

“回航!”渔队船长发出返航讯号。

立即,

船队随首船急速掉头,全帆抢风行船。如此一来,航程不免又拉长了些。微音和师兄忧心如焚,不得不放弃随船,立即化做两道毫光,一飞冲天,直指天渊之门。

即使顺风又如何,二人心如火燎,一样等不了。再说回航也相对安全的多。即或不然,二人也顾不得许多了。

微音人在空中,急出了眼泪,心里不停地祈祷。但愿越离能得上天眷佑,侥幸逃出灭命之人的手……

师兄没有泪,只是脸色煞白。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四个字——淳于嫣知;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出现着不祥的画面。

蓝天白云重复不断,只觉身子竟似静止悬浮在空中一般,唯有云朵连绵如絮,徐徐飘过身边,慢得让人心烦。这种感觉让兄妹二人无比难受。若非下方又见闪电雨云,零星岛屿绿礁。让二人的情绪稍有改观。只怕从未曾污过口的微音也急到快要骂娘了。

时光似乎流逝的出奇的慢,若非风景变化,真的就像静止了一般。二人并肩飞行,竟是一句话也不想说,间中偶尔对望。眼中所见,只有对方心焦的神情和对自己的疼惜之色。

看到师兄苍白的脸,微音心里好难受,只觉得师兄好可怜。她也知道,师兄见她这般模样,心里肯定也是疼得要死。所以二人强迫自己尽量不去看对方的脸,免得又惹对方心疼。即便这样,兄妹之间依然忍不住时不时便会对望一眼。

前方,海天一色。有些迷迷茫茫。不知道前路还有多远。但愿还来得及。

但愿自己,只是嚼梦自吓……

……

东方白,天将旦。

谁家的可怜姑娘在枕泪待旦中,熬过漫漫长夜,熬到天光渐亮时。内心里,依旧灰蒙蒙一片,一如初时,暗无天日。

前方影影绰绰,黑影幢幢。是一座小城,还没有从睡梦中苏醒。宇日逐星看着前方还在寂静中沉睡着的无名小城。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却并未因此而感觉轻松多少,因为彻夜记挂妹妹于心,担心妹妹,万莫以泪洗枕哭坏了身子。

每念于此,心如钩扯。

天光亮,城门未开。客人未请自来。

破空之声传入一个僻静处的一座不起眼的普通小院中。随即家主便有了反应。

主人的卧房内扑腾声起。两道毫光还隔数十丈。房门吱呀而开,女主人蓬头散发,一脸的睡意未褪,哈欠连连。一身内衫,亵衣隐现。如此衣衫不及整,却已升起结界,毕功以待。

一双晶晶亮的大眼睛,在还没有大亮的天光中晶晶闪闪。不问而知,此时此刻,未足的睡意,已被流转着的内息驱祛殆尽。按理说,最不济者,修道习武之人,基本也算是休息了一个晚上,总也不至哈欠连连。何况,这位女主人名字叫做淳于嫣知。

以此女的道行修为,即便十数日不寝不餐,也断不至于困顿如斯。莫非昨夜竟与人有一场恶战?另外,在她身后暗处,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和连连的长长的哈欠声。想来暗中之人便是这小院子的男主人了。

还隔十数丈,淳于嫣知已然看清,来人竟都是熟透之人——一个是自己的夫君,一个是生自己的老爹。

淳于嫣知心中一喜,两步冲出房门,蹦跳着对天空之人欢快地摇手:“这里!这里!”她大声喊道。手抬得老高,连小腹都半露了出来。竟是浑然忘了自己正衣衫不整。

虽远邻稀疏,只怕多半也会被她这高调子的尖叫声给吵醒了清梦,指不定过会儿就会问候她娘。

十数丈的距离不过弹指一挥。二人收功落地,看到眼前邋遢妞般的妙人儿,心中的冷石头终于算是咣当一声落在了下水上。

傻妞欢喜之下冲上前来正要抱爹。却不料这老家伙也不知哪根筋不对路数,居然“嘿!”地一声,一甩手,气愤愤地转过身子去,还倒负起了双手。一副生了鸟气的模样;尽管那张并不老相的英俊老脸上溢满了慈父之色。若非转得快,指不定还就老泪纵横了。

宇日逐星听到他这一声嘿,瞬悟之余,也颇觉尴尬。眼前的妙人儿衣衫太过不整,忒也不合体统,忙把头转过一边,以免再看到她走露内光的某些个部位,特别是那白嫩的小腹处和……。

并非不想看,不过不太合适。

“爹~!怎么了嘛?”淳于嫣知双手抱住老爹的胳膊,扭着身子使劲摇弄了两下,一脸的不解。瞥了旁人一眼,却见他还看向别处,一副未闻无视的模样。

“成何体统!”老家伙气怒甩手,勉强把女儿的双手甩推开,再次倒负起来,仰脸向天。

淳于嫣知这才恍悟,往自己周身上下看了看,跺脚急道:“爹~,怎么了嘛!”

女儿嗲声嗲气,这娇撒的到位。淳于正罡拿她没办法,谁叫自己两口子都是随心的性子,结果生了个女儿更是变本加厉。更有甚处,未遇着越离之前,就算是在爹娘面前洗浴换衣也不避讳。为此可是没少挨爹的骂。典型的只许高位老爷放火,不许平头们点灯的作派。

“爹~,这家伙又不是外人!”这丫头还敢狡辩,居然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撅嘴模样。

生死关头,淳于正罡哪里有心情听她胡扯,忽地转过身子勃然怒喝道:“死丫头还敢顶嘴!去穿衣服!”

本来若摊在平时,淳于正罡也断不至于发恁大的火气。可眼下正是非常时期,危急关头。哪里还有时间听她扯这个,更可气处,这死丫头一脸的口水痕迹,好像被人嘬了个遍的样子,竟还在人前浑然不觉,这如何不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淳于嫣知没想到爹会动了真怒,竟还当着人面骂了自己。情知爹是为着自己好,却也一时颇觉委屈。一时不敢违逆,怕再惹老爹火大,伤了他的心。以手掩口屈着声儿跑回了屋内。

不过片时,淳于嫣知和屋里的家伙穿戴妥当,挽手而出。再次来到淳于正罡面前。

“爹,您来了”越离端容正色,对着岳丈大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转头对宇日逐星微微一笑,又道:“你也来啦”语罢以手掩口,哈欠不止。一副靡靡萎萎的模样,像是昨夜被人抽去了老大一半精血一般,好死不活样子,显然昨夜也没怎么休息。

这家伙虽然脚步有些虚浮,精神也显不济,看上去却并不像是劳累所至,更像是被人坐抽了精血。

两相比较,一目了然:有人出力,有人出本钱。只是淳于嫣知低头不语,小嘴撅得老高,显然还在生着闷气。

宇日逐星似乎看出了些许门道,忽地心率微微一乱,双颊微热,赶紧应了一声,随即趁着热茬口道明了来意。

淳于嫣知吃惊抬头,后怕不已。暗想自己真的太过自信,竟天真的以为,没有哪个门派人能知道自己二人的藏身之地。

孰不知,随便哪个门派,只稍需时日,便可完全掌握她的行踪。若非诸般因素使然,任你武功高绝,总还是人外有人。若真想一心置你于死地,在诸大小门派面前,你那一点微末力量无异于以纸作盾。再说论及阴谋阳谋,随便哪个门派稍稍有点儿名气的人物拉出来,也足够甩这小妮子几百条街的了。

此时再看父亲,便觉无比伟岸。所怄之气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淳于嫣知俏脸上露出愧色,低着头上前拉住父亲的手,眼眶又湿润了起来:“爹,女儿错了”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立刻动身回大凤凰城!”淳于正罡知道事不宜迟,越快离开这里越好,此时也不是父女情深的时候,那些有的没的,日后闲聊时再扯不迟。

雄鸡末啼已毕,俗凡勤劳之人总是要早起讨生活。四人掠出城外,天光已然大亮。

东方天空,初霞映照之下黑鸦一片。不问可知,天空中的猎鹰,正守株待兔。

城外东面空旷大地的大道上,一人负手立于大道正中。虽隔数十丈,依然有一股压迫感自那人身上源源传来。

此人一身青色长衫,温文儒雅,面白无须,眉目传神。虽面色平静,却自透着一股霸气的威慑力量。此等高人,除了那位天渊城的门主萧纥遇,断不会再有二人。

“淳于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吧!”关怀问候之语远远传来。

淳于正罡人在半空,才飞离城墙不过十数丈。只觉此声问候传入耳中,端得是恶毒无比。这萧纥遇如约而至,自然是全备而来。

去路不通,返身回城或可借楼宇房舍掩映争得些许逃命机会。但如此一来,未免得不偿失,殃及无辜百姓性命。

那人见他无应,也不着急。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空中四人,依然不动声色。

淳于正罡略一思索,余光左右扫了一下。知道眼下或向左或向右,看似无人断路,定然是有埋伏。然而前道退路皆行不通,明知左右危机四伏,却也已别无选择。

右侧一片平原田野,数十里之内不见地势起伏。而左侧十里,数座高山连绵,青葱翠绿,山高林密。看来这萧纥遇定了主意是要把猎物猎杀在高山密林处,喂了狼豺野兽,悄无痕迹。

明知是请君入瓮之计,此时也别无选择。正面硬杠绝无一丝生还可能,其它两面生存机率稍大一点。但也只是大一点点。北方虽险,但有高山密林,虽为对方主场,有利则有弊,敌我双方皆可凭依。

此时能上演的戏码,就是要看是伏狮挨饿,还是角马成餐了。猎豹失速便要忍饥,羚羊失机便会丧命。

掌握先机还是后发制人,只有试过才能见得分晓。

“走!”淳于正罡一声断喝,根本不去理会那人虚意问候。当先一手夹紧越离书生弱腰,向北化电疾驰。

四人疾速远遁,萧纥遇看在眼中,面色不变,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屑与暗喜。不紧不慢地飞身而起,向着四人逃遁的方向飞去。

远处那片黑鸦群也随之转了方向,飞蝗一般在空中结群,疾速涌向北方高山。紧接着从西城墙外又腾起一片蜂群,紧随其后。

粗略看下,空中两群来敌不下千人。还不知高山密林中还隐匿多少高手正伺机而动。

宇日逐星心下凛寒,知道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然而他此时最担心的,便是大凤凰城中的两个妹妹,他不敢想妹妹会遭遇到什么不测,只觉浑身一片冰寒,恨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飞回妹妹身边。以至于他的脸色也变得煞白难看之极。

淳于嫣知飞在他身侧,见他脸色苍白,自然猜得到他在担心什么。心里泛出愧疚,没来由地心疼起了自己的夫君。复又心虚地看了一眼前面父亲挟在腰侧的越离,再不敢多看宇日逐星一眼。

若说来由,或者‘夫君’两个字,便是她心疼的原因了吧。至少,她曾经把自己嫁给了他。虽无夫妻之实,总还是应该对人家生出些该有的情意不是。

前方山林中的隐密处,到处充斥着高手流转着的内息,似乎漫山上下都藏着人。

猎人早成犄角之势,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淳于正罡心里一片拔凉,前后左右都是索命之人,落下平地却是万万不能。明知山上有埋伏,也只能往前冲。

或者,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才至山边,忽地前方山腰林深处啾啾之声不断响起。数十道各色毫光自山林间各个角落各种角度射出,直指空中四人。

飞在最头前的一个高手已然甩出一道凌厉的黄色光剑,当头刺向飞在最前面的淳于正罡。

淳于正罡早有应对,冷哼一声,单手并指如刀,随意一挥。一道肉眼难辨的气弧自指尖无声斩出,迎招对撞。淳于正罡趁机将越离负于背上,这样他也会更安全些,自己也好出手些。

嘶地一声,细微的裂帛音起。气弧不偏不倚,正劈中黄剑剑尖。甫一接触,那黄剑看似无坚不摧,却是被那道不起眼的气弧从正中像切豆腐一般,等份切成两半。

那被斩作两片的黄光刹那间失了准星,大角度地从四人处身的结界两侧疾速划过。然而那道气弧的去势却并未稍阻,直直斩向那出手之人的面门。

那人虽惊不乱,却也并不托大。内力全催,左臂早早结出一面气盾,知其厉害,并不硬挡,只虚招一引。嘭地一声大响,那人手上气盾频闪了几下,随即消散于无形。

气弧撞上气盾,被那人一甩一引之下,同时改变了方向。轰地一声巨响,击中那人身后一块丈高巨石。

轰鸣声中,巨石消失,化作漫天砾雨尘烟。噼啪声中,林间落石如雨,树叶纷落,沙沙簌簌之声响成一片。惊起林间远处飞鸟无数。

气弧虽被弹开,但那出招之人却是心惊不已:这淳于正罡内功之深,果然深不可测,自己虽未敢轻敌,将这随手一挥之气弧勉力引开,经脉已然震荡不止,气血翻涌得厉害,若非竭力运功抵御,只怕一口鲜血便要喷将出来。若果真正面硬刚,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了。

正此时,后方传来恭贺之声:“太阳门果然藏龙卧虎!淳于兄修行大成!可喜可贺啊!”

淳于正罡闻听此言,情知那萧纥遇嘲讽之意大浓,不过是想以此激怒自己,欲扰乱自己方寸。自己被怒气所控,出招便会大开大阖,自然更容易露出破绽。然而这厮辱及师门,又怎能让人心平气和!

淳于正罡哪里有心思跟他瞎捭扯,低嘱了身边之人一句小心。当先加速前冲而去。宇日逐星和淳于嫣知不敢稍有松懈,紧随其后。

前方堵截之人纷纷亮招,数十道气刃接蹱打将过来。宇日逐星三人防守反击,前进速度一阻再阻,已是慢无可慢,几如泥足深陷。眼睁睁看着追兵合围,却也是束手无策。

萧纥遇志在必得,其手下门人已然倾巢而出,粗粗看下,只怕没有两千也大差不离。己方四人俨然已是瓮中之鳖,即便咬伤他的指头,终究是难免被炖汤的命运了。

然而,眼下又如何甘心束手待毙。拼得一时,是一时。

此时围攻人群越来越密,三人招架也是愈发吃力。

坏就坏在还要保护一个活靶子。宇日逐星和淳于嫣知虽然可以全力而战,淳于正罡却只能束手束脚,终不能全力施为。这也让淳于正罡更加厌烦这废物女婿,真想当先一掌劈了他算了。至少三个人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逃出生天也未可知。

想归想,也只能在脑子里面想,仅此而已。毕竟,女儿的命,还绑在这坏厮身上。

三人越战越是心惊,敌众一击则退,并不硬拼。摆明了是想要生生把猎物耗死。更可怕的是,萧纥遇远远立在空中,饶有兴趣地观战于场外,不时与身旁数人轻松交谈着什么,偶尔往场中指指点点。在其身旁两侧围着的数人频频点头,似乎是颇为受教。想来多半是给众人指出对方破绽,以便交手时早有应对。

淳于正罡毕竟久历生杀之场,知道这般在空中耗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虽知山林之中俱是高手,比空中的敌人更难对付。眼下也只能强行杀向地面,这样在地势上对于已方三人更有利些。

一念及此,淳于正罡再不迟疑,双手之上瞬间白光大盛,对准前面斜下方密林中的数人陡然推出一道光墙。

那光墙来势迅猛,破空如哨。地面之人耳听锐啸之音割空猎猎,没有料到他竟会对己等众人全力一击,哪里还敢在光墙之下等死,纷纷亡命而逃。修行略差的逃得稍稍慢了些,转瞬之间便连同身周大树巨石一道被压做肉饼。

光墙与大地砰然对撞,方圆数丈之内地陷三尺,被压做肉饼数人随即化做肉泥,甚至连闷哼溅血的机会都没有,就这般与土石之地融为一体。

数个捡回一条性命的天渊城门众惊魂难定,看着眼前这恐怖一幕,竟一时吓傻了眼。居然连自己身负的使命也给忘了,俱都呆立当场,犹如失魂。

这惊天一击,便连远处观战的萧纥遇也不禁为之动容,更遑论其他徒众。一击之威恐怖如斯,几如天罚降世!

如此一来,淳于正罡前胸已然破绽尽露。数道气刃当胸连击,闷响连连,鲜血连喷如雾,背上的越离吓个半死。不由自主地与淳于嫣知同时急唤了一声爹。

淳于嫣知疼得半死,担心爹爹安危,大急之下狂催内力,连出数十道光刃逼开刚刚对父亲出手的数十人。紧随在父亲身后,疾落于地。

宇日逐星还在空中,刚才二哥那一击着实让他震惊不已。并非因二哥功力如何,实在是目睹那一幕活人化肉泥的惨状,心中震撼,一时失神,险些被袭来利刃击中。

一声爹出,天渊城徒众这才啊地一声回过魂来。立时纷纷又杀将过来。只是大部分人都攻向了还在空中的宇日逐星。少数攻向淳于正罡父女的也俱都是高手。想来,自认为没有把握不让自己化成肉泥的天渊城门人,此时都自觉地攻向那个看着武功较弱的年轻人。

在此生死一发的时刻里,宇日逐星依然不愿伤人性命。看着蜂拥围来的天渊城门人,大急之下陡然射向头顶碧空。

猎物仓皇而逃,猎蜂鱼贯而追。宇日逐星仿如磁石一般,吸引铁沫向上。密麻人群形成一上尖下阔的铁锥形状,逐渐拉长。

此番景象蔚为壮观,直让人叹为观止。可惜,萧纥遇却不这么想。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眼看着门人的攻势大部分都被这小子脚下的光盾挡了下来,少数攻入光盾的气刃也被他的护身结界给抵消的差不多。虽能伤其体肤,却也算不得什么,不过皮外伤而已。

然而这小子要干什么?撇下淳于父女独自逃到天外去吗?

看着人群逐渐化作蜂群,萧纥遇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心中着实想不明白:除了那被称为天外仙子的轩辕采惜,还有谁能够真正飞到天外去了?他忽然心中一动,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却发现那一个小白点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正此时,宇日逐星遽然折返,与上追人群正面相对。

天渊城门众见他折返,以为这孬种已达飞行上限。轻忽之下也不及多想,只管狂攻就是。反正人多势众,这小子只有招架的份。

宇日逐星自投罗网,天渊城门众喜不自胜,哪里还会远远躲开。自然是将他围了个密不透风,一应杀招尽都往这小子身招呼。

此时高高的天空之中只有一团小小的黑影张翕收缩,而黑团内隐隐还能看见华光乱闪。似乎是猎物正在垂死挣扎,已到了散功的最后时刻。

地面之上的天渊城门人见此情形自然喜出望外。只是萧纥遇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好像总是有一个东西在脑子里面呼之欲出,堪堪就要现形的时候却又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纥遇正大惑不解之时,突然一声震耳欲聋之惊雷炸响,直如晴天霹雳,九天刑雷。此时方才醒悟过来,原来这小子竟然……!

这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事情。看这小子出手全无杀招,修行虽然精深,却还在自己之下,不可能会飞得如此之快。哪曾想这厮居然在扮猪吃老虎!

此时再看向天空,已然一片颓败景象。千余弟子纷落如雨,俱都口耳流血,半数还能飞行的也是勉强之极。莫说出招,只怕连自保都成问题。内功薄弱的弟子下落了好一段才纷纷逐渐苏醒过来。虽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却也都失了一战之力,无一例外地,都还失了聪。

大意之下,千余弟子就这般憋屈地败下阵来。还好这小子没有趁人之危赶尽杀绝,否则只怕落地之前,这半数弟子的性命便已就此交待了。

不多会儿,扑扑腾腾的落地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树枝折断声和惨叫呼痛声,千余徒众算是在尘埃中落了腚。万幸没有人丢了性命。

饶是如此,也已半死不活,哀哼遍野。

宇日逐星重重落身在淳于正罡父女身侧。却也已半跪于地,大口喘粗气,唇角血流不止,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好几处,俱都被鲜血染做了红色。

所跪之地,被砸出尺深丈余大坑。

此时淳于正罡父女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也已是山穷水尽。浑身上下伤痕满布,虽不致命,但也着实不好过。

宇日逐星与淳于父女对望一眼,发现各人都已是强驽之末。宇日逐星还从淳于嫣知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他对她笑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她,却发觉此时此刻,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慢慢站起身来,与淳于父女背靠背,把越离围在中间。此时,唯一还没受伤的,也只有他了。

越离无言,因为他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只会让知妹三人分心。他想让知妹抛下自己,只要三人能逃得性命就好。只是没敢开口,怕她伤心。

天渊城的人合围了上来,萧纥遇缓步走上前来,摇头叹息道:“淳于兄,你这是何苦啊,束手就擒,不好吗?”语罢转头看向宇日逐星,微微点头以示赞许,略一沉吟,又道:“小子,你对我天渊城网开一面手下留情,这份情,老夫记下了”

“老夫给你们留下喘息的机会,也算是暂且聊表寸心。不过,你能有这份修行,却也难得,可惜了……”言语中难掩唏嘘之意,萧纥遇复又叹息一声,深深地看了宇日逐星一眼,悲声道:“明年的今日,老夫自会在此山顶对三位祭拜一番,老夫这就去山顶为三位预备地方,三位稍待!”言毕化作一道青色毫光,向着山顶激射而去。

“请三位上山!”空中有话传来,异常冰冷厉杀。

什么请!说得好听!还不是把羊群驱赶到宰杀之地。

除了山顶的方向,四人已被四面围攻。且战且退。

山顶轰响连连。以为雷声。其实不然,那是有人在为被围三人掘墓。

这一战不知又战了多久,日近黄昏的时候,羊群终于被成功驱赶到了山顶。

那里被辟出了一块平地,方圆十数丈,紧挨着崖边。

有百余人在这块新开出的平地上围了个人圈,而圈正中则站着四个人,一女三男。其中一个男子毫发无损,欲哭无泪。其余三人俱都伤痕累累,一副颓败模样。

受伤女子体力再不能支撑,跪倒在地。淳于正罡先前受的内伤不轻,此时又已精疲力竭,还能站着已属勉强。唯一还能再战的,只有宇日逐星。

人圈中,萧纥遇站在四人面前三丈处,负手而立。看着眼前四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不知怎地,竟无一丝喜色,良久,方才缓缓道:“想要活下去,很难……,猛虎怠惰,便会饿死。野马失神,便会沦为餐食。淳于兄,你怎么看?”

淳于正罡面色平淡,看不出喜忧。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人世沧桑一般,也不欲争辩些什么,似自嘲一般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淡淡地道:“萧兄所言甚是,若欲动手,就快些吧”

萧纥遇面色渐渐转冷,愣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四人,冷冷道:“三位自然是要死的,只是这位越公子实乃千年难遇之奇才,老夫不忍暴殄天物,自会放他一条生路,如此,诸位上路之时总也该稍稍安心些吧”

闻听此言,淳于嫣知满心欢喜,无论言语虚实,哥哥总算还有生还的希望。勉力站起了身子,倒在越离的怀里,一脸的幸福与甜蜜,情不自禁地吻上了他的唇。吻过他的脸,吻在他的颈项,枕在他的颈边。

越离紧紧抱着她,口里含着她的几缕发丝,嚎啕大哭,哭得涕泪交流,不像个大男人。不知怎地,天渊城百余徒众,明里暗里,竟无人取笑于他。更有多人,还把视线微微偏向别处。

萧纥遇似乎很有耐心,一直等到他哭声小了许多才开口道:“淳于兄,今日就由小弟送兄最后一程,不知淳于兄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能死在萧兄之手,并不辱没了小弟此世薄名,小弟知足了”淳于正罡嘴角微翘,似已视死如归,语声平淡而坚定,并无一丝恼怒愤恨之意。

“正罡兄,你安心的去吧!”这一次,萧纥遇把淳于兄改成了正罡兄。

不知是否是出于尊重,萧纥遇右手红光暴闪,郑重地劈出一道血红之刃。仅用三分内力。但这也足够了,毕竟对方已束手待毙。与此同时,左手却劈出一道白色光刃,凛冽之极,径直斩向宇日逐星。

红色气刃出手,并不迅疾,却足以致命。

此时,宇日逐星面对迎面斩来的厉杀光弧,只能结界抵挡,再无他法。

只这一下,便已将他推出五尺之外。再想要为同伴解围,已然来不及。

只是让宇日逐星没想到的是,就在血红之刃离手之际,一个柔弱的身影,已挡在了父亲身前,那是她,拼尽的最后一丝真气。

嘭!

一声大响,震得她眉头也皱了起来。由于气波太过猛烈,她的鼻中也震出了一道鲜血。

终于,我还是死了吧?她微微笑了笑,这般的想。

“畜牲!”一声怒骂,夹杂着气愤,扑面而来。

“爹!”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几多担忧,几多伤心,何其多的心疼……

我还没死!淳于嫣知猛然睁开眼睛。不料视线却被完全挡住。

是他!是他!是他!……

脑子里面只有这两个字——是他!那一个记忆中的青衣男子!

毕生所学,化做一道坚固的光墙,在红刃将要及体之际,挡在了心系之人的身前。他,要谢谢自己的师父,只用了三层的功力。

他,要对自己说对不起,因为他只用了三层功力。没想到功亏一篑。

“师父!”青衣男子向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苦地叫了一声。

周围的徒众都傻了眼,因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圈中四人身上,师兄何时飞至,竟都一时不察。没想到师兄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事。面对这个时常对师弟们多有照顾的大师兄,一个个俱都惊惶失措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纥遇一时大意,发现光墙之时竟没有来得及出手补招。若退一步说,来得及出手也未必阻止得了自己这个大徒弟全力结出的光墙。毕竟这小子得了自己的真传,虽修行日浅,却也紧追己蹱,指不定哪天便越过自己而去。

只是这口气,却是万万难以下咽。萧纥遇一阵阵气往上涌,正要出手教训这个孽徒。不料胳膊却被女儿扯住,还哭哭啼啼替这畜牲求情,好不让人气恼。气怒交集之下狠狠把女儿甩将出去,直甩出一丈之远。随即右手青光大盛,紧接着推出一个光球,竟是直直对准了跪在地上的徒儿当胸打将过去。

众徒惊呼声中,只听嘭地一声闷响。跪在地上的青衣男子应声倒飞而起,竟是径直从人圈头顶飞掠而出,重重摔在崖边以里五尺处。

离地而起的那一个瞬间,便有一道血弧从他口中画出。如一道生命流逝的风景画,在诠释着人生的短暂与脆弱。

然而,也仅仅只是一个注释。

“师兄——!”微音大骇尖叫,惊愕莫名。爬起身,不顾一切地跑向自己的师兄,以至有晶莹的柔水,在夕照之下,竟在空中从眼角处扯出一道金光闪闪的亮线。

有一个女子,眼睁睁看着那一道血色弧光从头顶划过,划破天穹,犁破心田,且犁沟深长。她无能为力,张口无言,欲哭无泪,再没有抬手的气力。也没有流泪的力量。

越离把她抱在怀里,没办法安慰她。她心底里的那道刚被划出的伤痕太深太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脸上,又深深割入他的心里。

门众虽多有悍类,却并非毒戾绝情之辈。见师兄师姐如此光景又如何不被动容;见师侄师妹如此凄惨,又如何不会心痛。

萧纥遇隐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微颤不止。有谁知道,这个人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情景。

谁知道……

忽地,萧纥遇咬牙厉喝道:“杀了他们!”

此言一出,所有人俱都心头一震。门主喝令,不敢不从。门人纷纷亮剑,各人手中,各色毫光纷纷亮起,目光慢慢移向场中四人。

宇日逐星别无选择,犹作最后的困兽殊死之搏。双手白光大作,闪身贴在同伴三人身前,虽绝了希望,却永不放弃对希望的念想。

“谁敢先动手!我就死在他面前!”厉声果决,坚毅执着。必死的决心,毋庸置疑。

微音右手微光闪烁,不甚光亮。然而那一股森森寒意,铺天盖地,寒摄人心。

这一位为情赴死的女子,可还是那位可亲可敬的师姐吗?她明明那般的温柔顺服。

这一位持着必死决心的女子,可还是那个乖巧可人的小师妹吗?她明明那般的胆小,还常常哭鼻子。

“走啊!”她对着宇日逐星,大声哭喊。眼角的余光,情不自禁地深深落在了越离的脸上。

宇日逐星身躯大震。赫然发现,这一个女子竟如此的令人敬畏。他不敢违背,非因逃生的机会。他不敢迟延,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这一个女子面前,竟如蝼蚁一般渺小。

白光闪耀处,一个球形结界飞起半空。一个穿着破烂血污的白衣男子,右手中发出一道牵引光束。牵引着球形结界,向着东方疾射而去。

夕阳余辉之下,只留下一道金色残影。不多时便消失无踪。

没有人攻击,也没有人追赶……

萧纥遇自始自终没有往空中看上哪怕一眼。他的目光都落在了女儿的脸上。

柔光闪过,痛色隐没。这一切的情绪,在萧纥遇的脸上一闪即逝,片刻之后已恢复如常。

微音挡在师兄前面跪了下来,口里不停地叫着爹,双肩颤抖,满脸泪水,看在师兄弟们的眼中,好生心疼。

萧纥遇面上肌肉一阵阵拉丝。几步走到双膝跪地的女儿面前,却没再只言片语。反手一个耳光,清亮脆响。

微音倒伏于地,脸上四指掌印清晰,嘴角鲜血直流。不少师兄弟们已惊呼出了师父两个字。

“从今以后,天渊城,再没有这个人!”绝情的话语,冷冷冰冰。

血红光芒闪过,一声闷啍,一个青色身影飞出山顶。像一颗暗色的流星,划入山崖下的黑暗之中。

“不——!”一声女子绝望的呼喊,伴之一道红色的身影腾空而起,直追那道陨落的青影。

突然间一道光束射中她的身体,随即她的身子被固定在了空中,再不得前进分毫。那光束继而幻作一个并不耀目的球形结界将她纳入其中。

“走!”最后一道命令发出,萧纥遇当先飞起,牵引着光球,追随夕辉而去。众弟子纷纷跟上不敢怠慢。

不多时,山顶山间,平地密林中,各色毫光直射昏暗天空,夕阳余辉之下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各色毫光逐渐汇聚,最终化作一片暗影,向西而去。

暗影中,唯一面向东方的,是那个球形结界中的女子。双手撑着光壁,呆呆傻傻地望着东方不知名的地方,怔怔流泪,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字。

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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