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肃冷的风吹拂大宅门前的扶柳簌簌作响,孟鹤妘压了压头顶的毡帽,悄悄绕到一处宅院的角门处。
角门上上了铜锁,锁孔常经风雨,已经被锈迹堵死,她从袖扣甩出袖里刀,对着锁头用力劈下。
“咔!”的一声轻响,铜锁一分二 ,她连忙伸手接住锁头,小心翼翼放入腰间的荷包,而后轻轻推门进入。
宅院很大,是正经的五进大宅子,只从一隅便可以窥见其当年的盛况。
她向前走了些许,拿火折子点燃,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从荷包里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地图。
地图画的极为详细,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亭台楼阁,从角门进入,绕过一个荒废的花园,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二层的小阁楼。
整个院子荒废已久,两只野猫在一楼里窜动,碰倒了角落里的花瓶,在静谧的夜里发出一声脆响。
孟鹤妘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拾阶而上,整个二楼辟出一间书房和一间卧房,她摸索到卧室的拔步床前,把火折子换到左手,右手顺着床榻边缘的墙壁一点点向下摸索,直到手指碰到一块略微松动的青砖。
她顺着青砖向右移了三块砖,之后又向上两块,向左四块,最后摸到一块平整的青砖,用力向下按去。
“咔!”
青砖后传来一阵机械绞动的声音,墙壁向内凹陷下去,露出一个暗格。
案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铁盒,玄铁打造,即便经年累月过,也还是没有一点锈迹。
孟鹤妘伸手从里面拿出铁盒用包裹包好背在身后,离开前,目光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方才第一次摸到的那块砖,心里猫挠一样痒了下。
“喵!”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猫叫,一只黑猫跳上窗台,绿幽幽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嘿,小猫,你吓了我一跳。”她连忙把抠出来的青砖原封不动地放回去,然后跳下床榻。
“喵!”黑猫又叫了一声,身姿轻盈地跳下窗台,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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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一缕微光从东方撕裂夜色,使璀璨的星河一点点暗淡下去,维余轻轻浅浅的白痕,却也将很快消逝。
孟鹤妘堪堪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连忙穿好外衫,从枕头下摸出一只腰牌拢进袖兜,然后才去开门。
“这才什么时辰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拉开门,裴伷先穿了一身窄袖圆领直缀,面容肃冷地站在门外。
孟鹤妘愣了下:“你这是要去哪儿?”
裴伷先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许久才淡淡道:“你昨日去了何处?”
孟鹤妘一怔,连忙背过手去,佯装镇定道:“我能去哪里?我昨夜一直在房中睡觉。”
“你作夜出了行宫,用的是邵一白的腰牌。”裴伷先微微挑眉,“你去了何处?”
孟鹤妘脸一黑:“你跟踪我?”
裴伷先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不说地转身就走。
这是闹什么?
孟鹤妘摸了摸鼻尖,连忙追了上去:“你去哪儿?你把话说明白,你是不是真的跟踪……”
裴伷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孟鹤妘连忙收住步子,仰头与他对视。
“柴大妞出事了。”
孟鹤妘明明听清了,但又没太懂,什么叫柴大妞出事了?
“昨晚柴大妞来找你,发现你不在之后,在你房间拿了两块糕点,回到自己的住处后毒发。”裴伷先言简意赅地说完,扭身出了小院。
孟鹤妘恍恍惚惚地跟上去,来到柴大妞的住处时,程少卿正面色苍白地坐在廊下,手里的金刀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面。
孟鹤妘想问他柴大妞的情况,可话到嗓子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裴伷先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少卿:“人怎么样了?”
程少卿吸了一口气,把金刀重重往地上一墩:“太医已经进去了许久了,说是此毒霸道。”后面的话他没说,眼眶赤红地看着紧闭的门扉,心里跟被一只大手死死捏着一样揪疼。
孟鹤妘偷偷伸手拉了裴伷先一下,将他拽到角落里:“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房中的糕点为何会有毒?”
裴伷先微微抿唇:“这毒是冲着你来的,只是没想到柴大妞回阴差阳错误食。”
“东西是晚饭后厨房丫鬟送来的,我还没来得及吃。”她努力回忆了一下,那碟子糕点是她平素里最喜欢的桂花糕,但因昨晚吃多了积食,她便没有动,却没想到最后害了柴大妞。
“柴大妞她不会有事吧!”她担忧地看着紧闭的门扉,如果她知道昨晚柴大妞回去找她,她一定会在离开之前把门锁上,这样……
裴伷先侧头看了一眼程少卿:“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
孟鹤妘心里“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重重落了下去,唯有扶住一旁的树干才能站稳。
裴伷先猛地上前一步,她将将退后两步,后背靠在粗粒的树干上,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是她连累了柴大妞。
她又不敢往下想,只恨不能把头垂到地底。
裴伷先垂眸看她的发心,微微叹息:“你可还记得,是谁给你送的糕点?”
孟鹤妘猛地抬头:“能,我这就去找她。”
……
孟鹤妘在大厨房里找到给自己送糕点的丫鬟彩梅,结果一番盘问下来,心里瞬时凉了几分。
糕点都是事先做好的,彩梅在拿了糕点之后便往孟鹤妘的小院走,途中虽然遇见了巡视的衙役和同时当差的宫女,但她食盒上面是盖了盖子的,若想投毒,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要么是彩梅自己投毒,要么就是在她拿到糕点之前,糕点里便已经被下毒了。
裴伷先又仔细盘问了厨房里的所有人,得知在糕点出炉之后,一共有除了厨师和两个杂役外,三个人有机会接触到糕点。
三人之中有天后身边的彩琴,还有曹氏的准儿媳张碧云,以及林夫人身边的丫鬟。
孟鹤妘微微一怔,不解道:“林夫人是林玲她娘?她为何会在那里?”
彩梅脸上的表情一僵,支吾道:“这,这奴婢不知啊!”
孟鹤妘嗤笑一声:“怎么?你还打算包庇凶手不成?呵,也好,要不我刑部的邵大人叫来,让他带你去刑部大牢走一圈,到时候你大概就能知道了。”
她话音一落,彩梅吓得“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婢是真的……”
“不知道啊!”孟鹤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右手微微一扬,闪着寒光的袖里刀劈开八月灼热的空气,直直抵在她的脖子上,“你大概不知道,瓦特人特别喜欢和少女温热的血液,你说,我要是跟天后开口,让她把你赐给我怎么样?”
孟鹤妘似笑非笑,袖里刀用力向下压了下,彩梅瞬时感觉到脖子上一疼,吓得连忙大叫:“奴婢,奴婢知道,奴婢什么都说。”
孟鹤妘“冷哼”,收好刀:“那就说吧!他们三个都为什么来厨房?”
彩梅忙道:“其实彩琴每日都要来的,天后自打来到行宫之后,睡眠一直不太好,所以彩琴姐姐便每日都来大厨房亲自给天后熬安神粥。至于县主和林夫人为何会出现在厨房,奴婢便不太清楚了,不过听人说,琅琊王妃这几天身体欠安,时常梦魇,睡不着觉,县主便偷偷跟彩琴学着煮安神粥给琅琊王妃。”
“那林夫人呢?”孟鹤妘实在想不明白,女儿都失踪了,她怎么还有闲情去去大厨房做饭?
彩梅道:“林夫人平素里倒是很少遣人来大厨房拿吃食,只最近两天,林夫人似乎突然喜欢上了甜点,每次晚饭后都会让人过来拿一点。”
离开大厨房,孟鹤妘问裴伷先:“你觉得会是谁给我下毒?”
表面上看,四个人当中,跟她多多少少有过节的只有林夫人和张碧云。林夫人有可能是为了给女儿出气,所以给她下毒,而张碧云也许是记恨自己跟在裴伷先身边,所以心生歹意,这也不是不可能。
“下在糕点里的毒药是曼陀罗,寻常人不太容易得到,如果没有幕后主使的话,彩梅拿到这东西的几率不大。”
“拿林夫人和张碧云呢?她们或多或少有些动机。”在说道张碧云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裴伷先仿佛没注意一般,淡淡道:“她即将嫁入琅琊王府,这个时候给你下毒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况且……”他眼神微暗,忽然扭头直直地看向她,“我并不觉得自己值得她冒险杀你。”
孟鹤妘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干巴巴道:“那个,也许她对你余情未了。”
裴伷先嗤笑一声:“未有余情,何谈未了?”
孟鹤妘心说,你忘了你以前在人家府外一等就是好几天的事儿了?
“好,且不说有没有余情,那林夫人呢?她下毒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我前几天不是得罪过她女儿么?”
裴伷先无奈道:“她女儿才被绑架,怎么会有心情毒杀你?”
“也是,难道是彩琴?”孟鹤妘皱了皱眉,“可她没有动机啊!我跟她没有任何利益牵扯。”
裴伷先眼神微敛,这时,回廊对面走来一人,正是行色匆匆的张碧云。
孟鹤妘下意识看了眼裴伷先,不悦地抬手对着他腰间狠狠掐了一下:“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裴伷先拢手叹息,张碧云已经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孟鹤妘身上:“我听说,你中毒了?”
孟鹤妘勾了勾唇:“你听谁说的?”
张碧云微微一怔:“是行宫里的丫鬟。”
孟鹤妘扭头看裴伷先,这家伙劳神在在站在一旁,完全没有搭话的意思,她暗暗咬了咬牙,对张碧云道:“确实是有下毒一事,不过中毒的人并不是我,是柴家的大姑娘。”
张碧云秀气的眉头向下压了压,脸色不太好看:“我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总觉得若是不说,怕是要错过些什么?”
孟鹤妘诧异地看她:“难道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张碧云脸一白,偷偷看了眼裴伷先。
裴伷先微微敛眉;“但说无妨。”
张碧云咬了咬牙:“我不知道是谁下毒的,但是我无意中得到了这个。”她低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找出一个筷头子粗细,小拇指长的小竹筒。
裴伷先等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绑在信鸽腿上送信的竹筒。
裴伷先接过竹简从里面倒出一张黄花梨纸笺,展开一看,脸色瞬时阴沉一片。
“怎么了?”孟鹤妘连忙问道。
裴伷先把纸笺重新放回竹筒:“确实有人在利用信鸽往外送消息。”
“那上面说了什么?”孟鹤妘狐疑地看着他将竹简收进怀里。
张碧云微敛着眉:“信笺上的人说,孟姑娘没有中毒,她不敢妄动,以后静待时机。”
孟鹤妘差点没气乐了,感情着对方真的是要害自己,而且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
“这个人和林小姐被抓会不会有关系?”张碧云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裴伷先。
“还不能确定,不过……”他略微一顿,“信鸽可还在?”
张碧云脸色微红,垂眸道:“被我偷偷养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