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伷先把最后一块白骨摆好,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人形。从白骨的身高上推测,白骨的主人应该是个身高八尺的高大男人,但因为长期被毒打,四肢多处骨折,右脚上的六根脚趾亦十分醒目。
结合孟鹤妘带回来的腰牌,裴伷先已经多半可以断定,这具骸骨的主人就是失踪近二十年的张宝军。
孟鹤妘支着下巴,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裴伷先拿着红纸伞在骸骨上面来回晃:“你这又是水煮,又是照红伞的,怎么着?还能让它开出花来?”她瞄了一眼地上的骸骨,“你有没有觉得,好像从通州开始,我们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红伞所过之处,骸骨上显现出明显的痕迹,皆是身前所致。
裴伷先收好伞,扭头看她:“你看出来了?”
孟鹤妘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在通山,鬼面人明明有机会杀我,却只是把我引到通山,让我撞破琅琊王属下的私矿。这一次黑影又刻意引我去山洞,并发现这具骸骨,你说,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总不会是惩恶除善吧!”
“或许跟七星锁有关。”裴伷先低头看着地上的骸骨,他几乎已经能够确定,这个人就是当年的常胜将军张宝军。
张宝军天生有六根脚趾,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偏他伯父与张宝军私交甚笃,知道这个秘密。
“那现在怎么办?把这件事上报给朝廷?”她看了眼地上的骸骨,“囚禁他的人,应该就是段家案的幕后主使者吧!你说会是谁?琅琊王?他位高权重,完全有能力养着洞天阁这样的杀手组织,而且我那个便宜老爹不就是被他定案的么?”
“哦,还有你们裴家。”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更应该相信相爱。”
“相亲相爱什么?”
邵一白推门进来,见到天井中摆着的骸骨不由得一怔:“裴伷先,你叫本官来就是为了它?”
裴伷先用蹲下来一根一根将骸骨拾起,收进皮囊里:“城隍庙后的山洞里找到的。”他将皮囊连同山洞里找到的腰牌一起丢给邵一白,“你最好查一查。”
邵一白手忙脚乱地接过皮囊和腰牌:“裴伷先,你可真会给本官找麻烦。”
裴伷先在铜盆里净手:“罗刹的案子有了定论?”
“已经让不良帅全城调查,查到了几个喜食牦牛血的富户,按照孟姑娘的方子下了药,人都无碍了。”邵一白侧头看了眼趴在桌上把玩着纸青蛙的孟鹤妘,“有两个已经病入膏肓,出现抽搐症状了,怕是不太好治了。”
“新安皮货行的老板找到了?”孟鹤妘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才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
邵一白脸一沉:“已经暗中派人全城搜捕,还没找到。”
“暗中?”
邵一白侧头看了眼裴伷先:“你没跟她说?”
“跟我说什么?”
小青蛙“咻”地一下蹦到了桌下,孟鹤妘抿了抿唇,抬眼看裴伷先。
邵一白说:“库乐三王子找到负责主审瓦特使臣案的琅琊王,请求见圣上,但被圣上拒绝了,天后在永寿宫接见了库乐,对他提出出兵瓦特剿灭胡禅的请求予以拒绝。”
“为什么?”孟鹤妘狐疑,“白虫不是驱逐成功了?”
邵一白看了眼裴伷先,佯装什么也没听见,一把抱起桌上的皮囊:“哎呀,本官还有事,先行一步。”
“等下。”裴伷先放下杯子,从袖兜里拿出两张纸笺:“这上面的几个人名皆是当年张宝军将军麾下的将士,多半与长风渡有关,你帮我查查还有几人在世。”
邵一白微怔:“你要查段家的案子?”
孟鹤妘猛地抬头看了眼裴伷先,又看了看邵一白,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古怪,保不齐又憋了什么坏水儿。
裴伷先假装没看见她的眼神,一本正经地点头:“受人所托罢了。”
邵一白下意识看了眼孟鹤妘,默默接过纸笺离开。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科尔隆他真的是凶手么?”孟鹤妘扭头看裴伷先,他的脸被树枝的影子盖住,整个人好像突然藏了起来,包括那双锐利的眼睛,无论她怎么看也瞧不出里面的情绪。
“他现在是不是凶手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是凶手,那他就是了。”他低头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天后已经下了懿旨,从明日起,他就是长平郡王了。”
孟鹤妘微微一怔,也就是说,她从今以后什么也不是了。
虽然来大盛之前设想过重重可能,但此时如此真切意识到自己过往的一切都被人否定,心里竟然有几分失落。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打了个哈气,一掌把那只跳到了桌子边缘的纸青蛙拍扁,“裴伷先,我现在有点难过。”
裴伷先淡定地抿了口茶:“嗯。”
“我没有家了,母亲也没了。”她抬头看他,微敛着眉,把自己藏在树荫下,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兔子。
裴伷先抬手按了按她的头顶:“人都是孑然一身的来,孑然一身的走,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这回答听起来可真直男。
孟鹤妘瘪了瘪嘴:“习惯不了。”
裴伷先发出闷闷的笑,孟鹤妘有些莫名,抬头看他。
他抬手轻轻覆住她的眼,感觉两排浓密的睫毛在掌心轻轻颤抖,忍不住叹息:“你说假话的时候,可以不用眼睛瞪得这么真诚。”
孟鹤妘嗤笑一声,拉下他的手:“被你看出来了?话本子里不是说,男人都喜欢女人柔弱一点,病娇一点,最好一步三喘?”
裴伷先黑着脸:“以后少看点话本子。”
“所以,你喜欢什么样的啊?”孟鹤妘双手撑着下巴。
裴伷先猛地站起身,转身往书房走,俨然一副不想搭理你的样子。
“我可能要走了。”她突然说道,双眼莹莹地看着他。
裴伷先脚步一顿,没回头。
孟鹤妘低头把那只拍扁的青蛙拿起来,拆开来,又折起来:“住的地方我已经找好了,晚上就走了。”
不管是洞天阁也好,瓦特狼卫也好,经了库乐被袭击的事后,她不想再连累裴伷先。
裴伷先淡淡地“嗯”了一声,推开书房虚掩的门。
此时天光正好,温暖的阳光从枝丫间渗透下来,打在脸上暖融融的。她抬手挡住眼睛,好不想离开啊!
————
查尔干草原是瓦特王庭所在地,这里是瓦特最繁荣的城池,也暗藏了无数的杀机。
一匹快马从王城西边的角楼下冲出,一路往西朝益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已经是三天内的第八次探马送信,然而它也不过急冲了不到十里便被斩于马下。
战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马背上的人被硬生生甩了出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过后,十几名雅各部落的士兵冲过来,将尸体拖走。
“三天来八次了。”黑暗中为首的士兵从沾血的甲胄里掏出一封密函,不屑地撕了个粉碎。
“王庭这些废物,把希望寄托在大盛皇帝身上,真是可笑至极,我瓦特勇士总有一日必将血渐中原。”
“血渐中原!”
“血渐中原!”
……
直到这一小队雅阁部落的士兵离开,不远处的荒草丛中,两个穿着玄衣的男人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朝着远处雅阁军营的方向看去。
“将军,雅阁的部队已经围了王庭多日,葛丹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个子稍微胖一些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程少卿说。
程少卿低头抚了抚腰间的金刀,目光炯炯地看着雅阁大营的方向,似笑非笑道:“不会,葛丹虽然新即位不久,但能在一众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你以为他会没有一点本事?”
“可胡禅已经大军压境,他始终关闭城门不出站,是想干什么?”男人一边走,一边问。
“他多半已经察觉到我们来了。”程少卿打了个哈气,抬手打了一下手背,一只硕大的蚊子肠穿肚烂,“艹,裴伷先这王八蛋可没告诉我,瓦特的蚊子这么猖獗。”
胖子忍着笑:“那将军,我们什么时候跟葛丹联系?”
程少卿乐了,似笑非笑道:“你急什么,葛丹都不着急,咱们暂且先藏着。裴伷先和张平这两只老狐狸后面还有别的打算呢。”
胖子一愣,嗤笑一声。
还能是什么打算?
不过就是想要胡禅把葛丹逼到绝境,然后趁火打劫呗!
程少卿抬腿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你笑什么呢?”
胖子捂着屁股:“就是觉得这位裴公子神机妙算,竟然早就知道胡禅的人会在京都阻止圣上派兵驰援葛丹,并提前让将军你秘密调遣通州和蕲州部队潜入瓦特,实在是让人佩服。”
程少卿瘪了瘪嘴,一脸嫌弃:“屁,他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冲锋陷阵的还不是老子?”
胖子干巴巴一笑:“是,还是大人威武。”
程少卿哼了一声:“马屁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