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从下午开始,整个太医院便忙碌了起来,关于孟鹤妘提出的寄生虫卵一说,多半太医表示没有听说过,大盛的医典里也并没有相关记载。
“那就查瓦特的,或者西蜀,东岳的医典。”裴伷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几个年过半百的太医院院士,“相信诸位都不希望圣上的身体出任何岔子,还请尽心。”大意就是,皇上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太医院首当其冲,保不齐一个也活不了。
太医院的院士们多半都是人精儿,听他这么一说,一个个皆是满脸菜色,不甘不愿地翻阅堆积如山的医典。
二更的时候,黄忠那边来了消息,圣上确实在宫宴前几天食用过牦牛血,并且是瓦特使臣上贡的上等牦牛。
“圣上年迈,平常便有食用雄鹿血的习惯。所以听科尔隆说牦牛血可以补气血,甚至比雄鹿血更有效后,便让人取用。”黄忠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压低了声音毒裴伷先说,“裴公子,你们这边可是有什么收货?”
裴伷先瞄了一眼桌案上的医典,皱了皱眉:“暂时还没有。”
黄忠脸一白:“裴公子,兹事体大,您可一定要找到救治的办法啊!”现在整个皇宫的人都等着他们这边呢,若是真的没有办法,恐怕……
他已经不敢细想,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裴伷先面沉似水地看向了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心绪却格外的平静。
“我找到了。”
一旁的孟鹤妘突然大喊一声,黄忠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找到办法了?”
孟鹤妘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一本残破医典:“这是瓦特大巫医明图生前所著的巫医典,里面详细记载了他一生所见识过的所有疑难病症,其中有关虫蛊的介绍里提到过一种叫白虫的寄生类虫子。”她把医典翻开来,蜡黄的纸上不甚清晰的绘制了一种长三尺多的带状虫子,竹节状,每两指长便有一个竹节。
孟鹤妘指着途中脱节的两尺长的节片道:“当成虫在身体里长成之后,身上的竹节便会脱落,顺着肠道排除体外。这种虫子多半寄居在牲畜体内,会通过生肉生血进入人的身体里,并依附在肠道中吸收养分,成虫长成时间一般为三个月左右。虫子一旦成型,便会在身体里游荡,有的会刺破肠壁,转进血肉之中,最后会进入大脑,吸食脑髓,使人产生幻觉,抽搐等症状,甚至死亡。”
“所以科尔隆下毒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毒杀圣上,而是为了混淆视听,故意拖延时间让这种白虫在圣上体内成长?”黄忠不可置信地看向裴伷先。
裴伷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圣上饮食向来严谨,所用之物都有专人试毒,科尔隆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投毒不会成功。”
“这,其心可诛啊!”黄忠咒骂一声,扭头一脸期待地看向孟鹤妘:“那书上可否记载了如何救治?”
孟鹤妘往后翻了翻,指着其中一段瓦特文字说:“这里写了救治办法,只是有点——险。”
黄忠一愣:“我的小姑奶奶,你就直说吧,怎么个险法?”
孟鹤妘摸了摸鼻尖:“药引子倒是不难,就是还要加一味强力泻药,不知道皇帝他老人家能不能受得住。”
黄忠一听泻药,整个人都懵了:“是,是什么方子,竟然还要泻药?”
孟鹤妘干巴巴一笑,摊开手:“这我怎么知道?医典上就是这么写的,需要二斤白瓜子仁,槟榔十钱。空腹食用瓜子仁后,再服用熬好的槟榔汁,静待一会,左以泻药,便可将此虫从肠道里驱离。”
黄忠听后,一脸懵逼地回头去看几个太医。
太医们一脸菜色,几乎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孟鹤妘。
黄忠看了眼陈太医,一脸焦急:“那个,陈太医,您德高望重,觉得这法子可行?”
陈太医干巴巴一笑:“这个,老臣从未听说过这种药,只是圣上龙体欠安,怕是受不住这泻药的虎狼药性吧!”
放屁,谁不知道是虎狼之药?
黄忠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看了眼裴伷先,一把抢过孟鹤妘手里的医书:“依杂家看,还是请孟姑娘和裴公子随老奴去见见天后。”
孟鹤妘打了个哈气:“不去,我又不是太医,只不过是照本宣科,治不治是你们的事儿,我若去了,回头治不好,砍我的脑袋怎么办?”
黄忠脸一黑,扭头看裴伷先:“裴公子,您看这?”
裴伷先站起身,拿过黄忠手里的医典:“劳烦黄公公派人送她出宫,我随公公去见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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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鹤妘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裴伷先仍旧没有回来。
阿瞳布和库乐已经离开,偌大的院子一下子空荡下来,没有一丝人气。
她难得清闲地拿起扫帚把院子里的落叶扫干净,又打了水,然后才慢悠悠地跑到街对面的包子铺吃了两个包子。回来时,大门口停了一顶红顶小轿,院门大开,里面站着一水儿的青衣家丁。
木石黑着脸站在书房门前,对面是怒气汹汹的柴大妞。
显然二人已经僵持已久,一个恨不能把对方大卸八块,一个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柴大妞?”
柴大妞猛地回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孟鹤妘?你怎么在这儿?你真把裴伷先拿下了?”
孟鹤妘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干巴巴一笑,把话题岔开:“你不是在益州么?怎么来京都了?”
柴大妞不听还好,一听,整个人瞬时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脸委屈:“我也不想回来的,但程少卿这混蛋,他,他逃婚了。”
逃婚?
孟鹤妘没忍住,“噗嗤”笑了:“他不是都逃到益州了?”
“这次不止是逃,是人不见了。”柴大妞抿了抿唇,扭头让家丁们想到门外候着,这才把孟鹤妘离开益州之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通山私矿案告破之后,相关涉案人员都被邵一白带往京都。程少卿派人查封了悦来客栈的第三天,张公便从京都发了一封急函过来,柴大妞不知道具体内容,只知道自从那天之后,程少卿便开始早出晚归。
大概二十天前,程少卿突然神秘失踪,柴大妞带人把整个益州城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程少卿的任何踪迹。
在益州实在查不出线索之后,她便火急火燎的赶回京都寻人,结果到了京都才知道,程少卿根本没有回京,这个人就好像神秘失踪了一样,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孟鹤妘余光扫了眼不远处拿着扫帚假装扫地的木石,故意大声道:“你说他之前一直早出晚归,莫不是做了什么需要避人耳目的事?可益州平静了十几年,还能有什么事?”
木石握着扫帚的手一紧,偷偷看孟鹤妘。
孟鹤妘一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跟裴伷先脱不了干系,故意似是而非地说:“大活人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就丢了,你就没去打听打听他的家里人?”
柴大妞嘴一撇:“我打听了啊,但他家里人哪里管得了他?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所以你来找裴伷先?”孟鹤妘走到树下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
柴大妞瘪了瘪嘴,索性一屁股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反正我不管,程少卿肯定是被裴伷先藏起来了,他不把他交出来,我就不走了。”
“你凭什么说不走就不走?”木石一把丢了扫把,气吼吼地跑过来跟她大眼瞪小眼,“你自己把人弄丢了,没道理平白赖上我们家公子。”
柴大妞冷笑两声,抄起桌上的茶杯用力往他脚边一砸:“程少卿就跟你们家裴伷先关系好,蛇鼠一窝,我就不信裴伷先不知道他在哪儿。”
木石心疼地看了眼地上碎成十几片的茶杯:“你疯了,这是上好的青花瓷。”
柴大妞看也没看一眼,抬手又是一只。
木石瞬时气得暴跳如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仿佛两只乌眼鸡。
孟鹤妘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哈气,本想回屋补觉,一颗裹着绢纸的石头从墙外丢了进来,咕噜噜滚到她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