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瞳布见库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发呆,心疼地夺过他手里已经冷掉的茶水:“主子,您都等这么久了,回去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库乐怔怔地看着空了的掌心,抬头看着虚掩的大门,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无妨,你先回去吧!”
“主子。”
“我说了,我没事儿。”
阿瞳布看着他胸前衣襟处渗出的深红,差点急出眼泪来:“主子你的伤口都裂开了,公主她也许根本不会回来,你这又是何苦呢?”
库乐面色微沉,扭头看他。
阿瞳布抿了抿唇,低垂着头:“主子,有些话我知道我不该说,可是我还是想说。”
库乐站起身朝门口走:“既然知道不该说,那就不要说了。”
?
阿瞳布见库乐推开虚掩的大门,门廊上挂着的风灯随着夜风的摇曳呼呼作响,见他整个人融入这夜色里。
“主子您跟公主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于您也没有一点助力,如今她,她都跟裴伷先搅和在一起,根本不值得您这么对她。您,您总归是要回瓦特王庭的,滚滚公主身份已经曝光,怕是再也不能回去,您早该死心的。”
库乐拧眉看向远处,视线恰与走来的裴伷先相撞,而后落在他怀中的孟鹤妘身上。
“三王子还没睡?”
库乐的目光落在昏睡过去的孟鹤妘身上:“滚滚怎么了?”
裴伷先低头看了眼孟鹤妘:“受了些劳累,睡着了。”说着,越过库乐主仆往院里走。
库乐连忙扭身追上:“你不适合她。”
裴伷先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三王子似乎管得有些宽。”
库乐嗤笑一声:“她天性单纯,不适合尔虞我诈,你是大盛的戴罪之人,裴家一日不能平反,你便没有资格把她困在身边。”
“那你呢?”裴伷先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一个瓦特王庭不受重视的王子,你就有能力护她周全?瓦特王庭内部纷争不断,你自己尚且不能自保,何谈她?”
库乐敛眉,目光渐渐阴沉下来。
“哦,对了。”裴伷先忽而一笑,,“我听张公说,三王子已经给琅琊王递了帖子,打算入宫面圣了。”
库乐脸上的表情一僵:“裴公子对鄙人似乎很是关注。”
裴伷先低敛着眉,把孟鹤妘的脑袋更往自己胸前靠了靠:“只是平素里对她身边之人多加注意罢了。”
“你!”
阿瞳布想要上前,被库乐一把扣住肩膀:“既然如此,希望裴公子替我好好照顾滚滚。”
裴伷先含糊地“嗯”了一声,抱着孟鹤妘进了西厢房。
原本漆黑清冷的院子骤然亮了灯火,素白窗纱上映着晃动的人影,而他,却是只能站在窗外看着。
“主子。”阿瞳布轻轻唤了一声。
库乐低头发出一声轻笑,扭头问他:“阿瞳布,如果有一样你既想要,又求不得的东西,你会怎么办?”
阿瞳布纠结地顺着库乐的视线看过去,以为他说的是滚滚公主,便道:“忘记她!大盛人不是说过么,遗忘是最好的疗伤药,而且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
库乐眼神微暗,目光阴鸷地看着西厢的窗棂,久久,久到阿瞳布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才波澜不惊地说:“不,我会把她抢过来,哪怕是用囚的,也不容许他人染指。”
————
孟鹤妘做了个梦,梦里她穿着大红的吉服,正春风得意地带着接亲队伍环绕京都城接受全城百姓的祝福,结果接亲队伍走到一座桥上的时候,桥下顿时升起一团浓雾,身后的接亲队伍一瞬间消失不见,只有她和一只孤零零的花轿立在桥头。
她一把扯掉胸前的红花,跌跌撞撞冲到花轿前拉开轿帘,只见原本应该坐在里面的裴伷先变成了一只面目狰狞,满脸黑毛的怪物。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凸出的两只獠牙上还带着血沫子,一边晃着巨大的脑袋,一边翘着兰花指对她说:“女相公,你看我好看么?”
我去,好看个鬼!
她吓得差点没把朝食吐出来,抬手就是一刀,怪物那颗硕大的脑袋“碰”的一声飞了出来,在地上“咕噜噜”翻了几个圈之后,被一只穿着黑靴的脚踩住了。
“谁?”她震惊地朝迷雾中看去,只见那只脚的主人一脚将怪物的脑袋踢进了河里。
“听说你就是那个要娶我做压寨相公的人。”迷雾中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
“裴伷先?”
裴伷先穿着大红的喜服从浓雾之中走来,手里牵着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张碧云,两个人相携而来,宛若一对璧人。
“相公,这是罗刹么?我好怕!”张碧云惊呼一声,惨白着一张小脸躲到裴伷先身后。
什么罗刹?
她下意识往身后的花轿去看,花轿连同里面怪物的尸体一起不见了。
“裴伷先,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你不是我的相公么?”她猛地回头,裴伷先的软剑已经指到眼前。
她还没来得及问候他祖祖辈辈,软剑已经“咻”的一声缠住了她的脖子。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脑袋飞了出去,落入河里的一瞬间,自己的脸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罗刹……
“啊!”
“醒了?”
孟鹤妘一脸懵逼地睁开眼,看见裴伷先的瞬间,抬手就是一拳。
裴伷先抬手接住,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孟鹤妘还有点蒙:“张碧云呢?”
“张碧云?”
裴伷先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孟鹤妘干巴巴一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梦了,真是好贱的一场梦啊!
“醒了就起来吧,吃饭了。”
见他要走,她连忙拽住他的袖摆,“我怎么不记得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了?”
裴伷先身子一僵,耳尖微红,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月色下她迷离的双眼。
“你半路睡着了。”
睡着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是么?难怪我脖子这么疼,大概是睡落枕了。”
裴伷先心虚地“嗯”了一声,慌忙往外走。
……
长安坊西市里有一半的商户都是异域商人,而且自从取消海禁之后,不少西洋商人涌入京都,形成西市独特的异域环境。
“你是怀疑,乔老爷他们之所以会变成罗刹,是因为喝了牦牛血?”裴伷先一边用手帮她隔开路人,一边问。
孟鹤妘摇了摇头:“还不确定,昨日我去见了绯月之后,她说乔老爷确实每次去找她,她都会给乔老爷喝牦牛血。”
“牦牛血不能喝?”裴伷先压低声音问。
“倒也不是不能喝,就怕是喝了不干净的。”她回忆道,“一开始我倒也没有往这里想,但是昨天在红花楼见到那个后厨的帮厨之后,我才想起来。”
“想起什么?”
“是少时发生的一件事,那时我才八九岁的样子,有一次随着阿丹,嗯,就是我的骑射师傅去草原围猎。阿丹带着我和库乐追踪了一只牦牛,当时我们刚刚靠近牦牛,便看见原本疯狂奔跑的牦牛突然在一个条河边停了下来。我们以为牦牛是想要喝水,结果牦牛突然浑身抽搐地跌入河中。牦牛在河中挣扎了没一会就死了。”
裴伷先:“就像乔老爷那样?”
“对,就像乔老爷那样。我当时很高兴,便让阿丹和跟随的侍卫一起把那只牦牛从河里拖上岸。牦牛被拖上来之后,我看见牦牛浑身枯瘦如柴,只有肚子硕大无比,一开始我还以为它肚子里有了小牦牛,便央求阿丹和侍卫剖开牦牛的肚子把小牦牛救出来,结果当刀子剖开牦牛腹部之后,你猜我看见了什么?”她突然停下来,仰起头一脸神秘地看着裴伷先。
“什么?”
“它的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但是肠子却在自行蠕动,而且最恐怖的是,它明明已经死了,还有很长的白色虫子从它的直肠爬了出来,且状如丝带状……”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她还是忍不住恶心,险些把早晨吃的蟹黄包全部吐出来。
“你怀疑是这种虫子?”裴伷先不由得皱眉,“我倒是在《西蜀鬼山记》中看到过一种能寄生在动物体内的虫子,他们靠吸食动物身体里的营养而活,一旦长成成虫,它们便会通过血液爬进人的脑子里。”
孟鹤妘一乐:“所以,如果把这种带有虫卵的血给人喝,恐怕……”
她还未及说完,新安皮货行已经近在眼前。
皮货行是两家铺子打通的,门面体面,只可惜两扇漆红的大门紧闭着,上了一把硕大的铜锁。
人去楼空,线索一下子就断了。
孟鹤妘由不死心,扭身进了旁边的永安当铺。朝奉正坐在柜台里打算盘,见她进来,连忙端起脸来:“死当还是活当?”
“既不死当,也不活当,我们打听个人。”裴伷先从她身后绕过来,丢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微微仰头看那朝奉。
朝奉面露狐疑,看了银子一眼,没动:“二位所为何事?”
裴伷先扭头看了眼隔壁新安皮货行的方向:“我想跟先生打听下新安皮货行的老板去了何处?”
朝奉见他是打听隔壁的皮货行,不由得露出笑脸,讪讪道:“您说的是皮货行的老板多罗弥吧!他前两天家中来信,说是出了些事,让他火速回瓦特。”
孟鹤妘侧头看了眼裴伷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那朝奉说道:“你可记得,他的皮货行里是否也售卖牦牛?”
那朝奉一愣,眯着眼睛看了眼裴伷先,眼神中生起无限同情。
裴伷先不悦地皱眉,朝奉连忙收回视线,讪讪道:“你们也要买那牦牛血?呵呵呵,不过可惜了,早没有了,只那么几头而已,没了。”
“那你知道都卖给谁了么?”孟鹤妘忙问。
朝奉摇了摇头:“不知,那东西价格奇贵,一些贵人补血气才会食用,一般都是派下人过来,可瞧不出是哪家人?”
孟鹤妘又再三问了几遍,朝奉仍旧表示不太记得。
临走前,孟鹤妘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小像递给朝奉看:“先生看看这人是不是新安皮货行的老板?”
朝奉看了一眼,惊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