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身着浅金色纱衣的女子悄悄出门,向后山摸去。她身段瘦小,虽身着纱衣却不乏英气,正是崔宁。
今夜月色明媚,因着白天的事,欲饮无好酒,是以外出寻酒。
当年她在后山的某棵松树下埋了数坛春风醉,准备作为在这里结业时的庆功之酒,没想到变故多生,上一世无缘喝到。
忆起这金陵名酒的甘香醇粹,崔宁甚是向往,几个利落的腾跃,丝毫看不出姜氏家书中提及的“天性文弱”,需要“多加照顾”的样子。
借着月色,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那棵藏酒的松树。挖了一会儿,六只手掌大小的白玉坛便赫然出现在面前——春风醉,由江南酿酒名家李氏出品,红皮糯高粱为单一原料精酿而成,入口顺滑回味悠长,因只在春天开坛出售,故此得名‘春风醉’,名满神州。
拍开封泥,崔宁一口饮尽这因岁月尘封而愈加醇香的酒中仙品,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再掏一罐,这次她舍不得一口闷掉,坐在地上,改为慢慢抿着。
后山人迹罕至,只有山间的清风,头上的明月与手中的美酒,恍然间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
就在这时,崔宁捕捉到不远处的细微动静。
有人来了。
偷溜出学舍饮酒可不像是一个名门闺秀做的出来的事。她动作迅速地将土恢复成原状,又一个清风咒把空气中的酒气散开。若是来人修为泛泛,发觉不了这点手脚。
‘……实在不行,就把他打晕好了。’她藏在树后想。
然而,踏着清浅月光而来的人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好死不死,竟是早就该上床就寝的陆子衿。
崔宁心道:陆子衿心细如发、修为不凡,这点手脚铁定是瞒不住他的。不过她骗人经验丰富,倒是不慌。看着陆子衿慢慢走近,她先一步走出树影,作出一副情窦初开的15岁少女模样,惊喜地冲来人道:“陆师兄,你怎么也在此处?”
陆子衿却没理她的问话,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是何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崔宁觉得他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
‘我记得太虚山不禁酒吧?’她有些忐忑,不过还是镇定地扯了一个微笑,屈膝行礼道:“在下闵山姜意芷,久仰陆师兄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她见陆子衿没说话,继续道:“……我有点想家了。我们家后山也有一片松林,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那里呆着。”又料想自律如陆子衿肯定没喝过春风醉这样的烈酒,便安心撒谎:“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闽山陈酿,喝一点以解思乡之苦。”
空气如月色般安静。
陆子衿点漆一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崔宁不明所以:‘这冰坨子怎么回事儿?对这姜意芷一见钟情了?’
眼前人半晌不发一语,她不由柔声提醒:“陆师兄?”
陆子衿似是回过神来,眼眸中竟有些微水光,崔宁心中惊疑不定,定神再看,却又没有了。
她想了想,硬着头皮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含羞带怯地说:“陆师兄,这里好黑,我有些害怕,你送我回学舍可好?”
陆子衿向来冷淡,避桃花如避天大的麻烦一般,绝对不会愿意与女子拉拉扯扯,后山又安全得很,崔宁猜他一定会礼貌拒绝,连悲伤的表情都准备好了,谁能想到素来不解风情、冷淡有礼的陆家天仙非但没有拂开她拉扯他衣袖的手,甚至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好。”他已恢复了往常的声音,低沉悦耳,一如夜间流云游过月亮。
崔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一反常态,怔然道:“……啊?”
陆子衿反手握住她的手腕,道:“你跟着我,小心看路。”
“……是,多谢了。”
崔宁面上继续装娇羞欣喜,心中掀起万千波涛:‘这是怎么回事?!天上下红雨了?!陆天仙,你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到哪里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要吓我!’
一路无话。
走至学舍附近,陆子衿仍没有停下告别的意思。
崔宁有些头疼,这人莫不是想送她到门口不成?那可不行,少女们对待陆子衿这等大众春闺梦中人是只可群体远观不可单独亲近的,被其他人看见陆子衿送她回来就麻烦了。
思及此,她主动打破了沉默,叫住身边人说:“陆师兄,到这里就可以了。”
陆子衿顺着她意思停下,看了看前方的学舍,转头问道:“你住哪一间?”
崔宁不想说,左右而言:“陆师兄,你怎么会去后山?”
陆子衿沉默地看着她。
“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
“陆师兄……”
“……”
究竟扛不住陆子衿沉默的凝视,崔宁低声道:“……天字第六号。”
陆子衿“嗯”了一声,望向学舍那头。
这啥意思?我可以走了吧?
“那……意芷告辞。”她动了动胳膊,试着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腕。
谁知她一动,陆子衿像受了刺激一样不放反收,一下子握得更紧了,却只是一瞬,又放开了她。
崔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掩下情绪不表,仍是柔柔地开口道:“今天多谢陆师兄了。”
“不必多礼。”陆子衿声音很轻,听起来难得有些温柔。
今夜月明星稀。
今夕何夕,见此故人。